第17章

馬車不停向前,太華山那如劍插天的絕峰與它腳下連綿起伏的群山羽灰影廓漸漸轉為模糊,終於,儘皆消失,隻餘下漫天的風雪,白茫茫化作混沌。

回程的起初幾日,李霓裳陷入了一種情緒。那是如何的一種情緒,羞恥,憤怒,悲涼?抑或全不是。任何短暫而激烈的情緒,隻是再一次地化作恒久的絕望而已。那絕望,便如她做的一個夢。她行走在曠野內,神思裡懷著歸家的渴念,卻不知歸家的方向。那於仿徨和茫然中長久躑躅的感覺,並非如何可怕,隻是,每回醒來,總叫她感到心窩發涼。

她很早便知道了,她降生在流離的旅途上,冥冥之中,那便已預兆了她的一生。

霓裳是感激瑟瑟的。這個女子,名為姑母義女,然而,李霓裳若是能夠開口,喚她一聲姑姑,也是應當。不止因瑟瑟年長她不少,從前對她頗多照顧,最重要的是,瑟瑟不會在她不想遭人打擾的時候多問一句她不願去想的事。

回路上,瑟瑟沒有就她這一次的經曆問過半句,包括那日的一幕。她加給霓裳的,是需要之時的及時照顧。李霓裳情緒也平複了。她原就不是一個大喜大悲之人。

最後的一日,將要到達青州的前夜,一行人落腳在驛舍內,多日來一直也不曾出現在她眼內的崔重晏應是得到瑟瑟暗許,無聲地走進她的寢屋。

她正預備就寢,身著寢衣,坐在一麵妝鏡前,指握一柄犀梳梳發。

崔重晏或已做好迎接憤恨的準備。他或是她的心裡,各自皆是明白,那日若說起初的一抱,乃全然出於他對她的關切的話,後來,不管是無心或是有意,便完全是兩名男子之間的關乎占有權力的無聲的爭奪了。那爭奪的物,可以是稀世的珍玩,富庶的城池,當然,也可以是一名女子。

他應沒有料到她是如此反應,仿佛任何事都不曾發生,包括他曾無意或是有意施在她身上的羞辱。

遲疑了一下,他走上前去,屈膝緩緩半跪在她的身側,凝視著她半垂的線條秀美的側顏,誠懇地道:“我錯了。求你勿怪!”

霓裳偏麵望他一眼,微微一笑,隨即繼續梳發。

她唯一的最為熟悉的表情,便是微笑,縱然她內心已是厭惡,從不會對鏡看自己微笑時的模樣。

正如她永遠不能說話,微笑也永遠不會出錯。

她沒有怪他,完全沒有。

他沉默地注視著她,一動未動,久到她幾乎以為他已離去,忽然,耳中傳來他的話語之聲。

“公主,你難道還是猜不出,他是何人嗎?”

李霓裳再次轉麵向著崔重晏,看見他的麵容之上,浮出一縷古怪的表情。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她的心不禁跳了一跳。

“世家子。”

“那樣小的年紀,隨從卻個個精悍雄健,顯是曆過多次戰場廝殺的猛士。”

“坐騎多為北地之馬,毛皮豐厚而肢乾短健,不易陷沙,容易衝刺,一向為騎兵所喜。馬上所攜的囊袋鼓脹

看見。她也住回到了那座小簷樓內,中間除了那個世子崔栩回來,曾試圖闖入見她不成之外,一切仿佛都和此前沒什麼兩樣。那一段遭劫的經曆,便仿佛是一段她臆想的離奇的經曆。

幾天之後,齊王府的正門,也迎來一位盼望已久的貴客。

裴家的二郎君裴世瑜受其兄靖北侯之托,不遠千裡,終於在齊王的壽日到來之前,順利抵達青州。

齊王歡欣不已,獲悉消息,親自領人出城,將這位年輕的貴客迎入王府。

齊王府正門大開,齊王於新落成的紫璧園的金碧大堂內大擺筵席,為貴客接風洗塵。

世子崔栩、齊王義子崔重晏、田敬、青州百官、當地名士,這些人不用說,皆列位相陪,就連平日一向很少出來的那位人隻聽聞過其名的齊王夫人,亦罕見地露麵,盛妝與齊王同坐,一道宴客。席間鐘鳴鼓樂,藝伎獻舞,青州已是許久不曾有過如此豪奢的盛宴了,當夜,府內火杖齊燃,亮若白晝,飄越出牆的歌舞之聲在數裡之外的街市上亦是隱隱可聞,惹的坊巷裡的百姓好奇不已,紛紛打聽今日來的到底是何方貴客,竟能叫一向撙節的齊王破例至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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