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幾乎所有人眼中的出頭之日,就是在大宴上被達官顯貴看上,然後收作侍妾,運氣好一點的做續弦夫人。
這種現狀對蘇月來說,其實有些無奈,要是仔細回頭想想,這世界怎麼不是個充滿了調侃意味的寓言故事呢。權家大郎還是個微末的副將時,她們家婉拒了人家的求婚,如今人家當上皇帝了,她卻被迫成為他的樂工,整日被人催促著,一定要抓住機會,讓他手下的官員相中,去做個仰人鼻息的玩物。
其實她隻想回家罷了,爹娘打算為她說合一位品行高潔的讀書人,她覺得挺好的,這樣的郎子才適合她。可惜現在連這個願望都不能達成了,進了內敬坊,她的命運好像也已經注定了。
侍監這麼說,她唯有俯身應承,“隻求不出錯,不辜負侍監的重望。”
侍監語氣溫和,含笑道:“外頭冷,女郎快跟他們進帳幄吧。”
蘇月行過禮,隨梨園使入了文成門。
放眼看,這裡雖是乾陽殿的副殿,但殿宇高大,人站在底下,渺小如螻蟻一般。前朝的時候,宮城就以雄偉聞名於世,聽說每個主要的宮室,都對應了天上紫微垣的方位,所以這座皇宮又叫紫微宮,其煌赫的程度,很對得起這個名字。
一陣寒風吹來,欣賞宮殿的興致完全被澆滅了,她還是更在乎搭建在廣場上的帳幄。
趕緊鑽進去,地方挺大,能容納好幾十人。四角又燃燒著火盆,大家緊挨著坐下,確實比外麵暖和多了。
隻是手腳依舊冰涼,一旁的顏在偏頭問她:“冷麼?”
蘇月說好多了,“先前凍得我臉上沒知覺了。”
不遠處的爐子上放著銅茶吊,正咕咚咕咚煮著熱茶,可誰也不敢上前倒一杯,害怕回頭上場不便,惹出大禍。
大家搓搓手,又跺跺腳,台上有多得體,台下就有多窘迫。
猛聽見西邊傳來低沉的鼓聲,眾人都為之一振,應當是新帝臨朝,百官恭迎了。
辭歲有一套繁複的流程,譬如敬神、賞對聯、封筆等。待逐樣都完成了,才到皇帝宴請王公大臣的環節。
美酒佳肴自然要佐以歌舞,梨園子弟這時候就粉墨登場了,先是一場氣勢磅礴的法曲《望瀛》,然後是歌舞大曲《秦王破陣樂》。
蘇月在大樂堂裡排演時,聽太樂署的樂工演奏,並不覺得這些曲目有多莊嚴,畢竟嬉笑打鬨也是常事。然而一旦正經登場,那就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氣象,宏大、神聖、凜然。還有雲韶寺的宮人們,雲髻花垂,玉步徐移,舞動起來極有風骨,不卑不亢。原來不管多低微的人,身上都有閃亮不容忽視的力量,也讓蘇月重新振作起來,自己整日與琵琶為伍,其實也不是那麼不堪。
仔細聽著動靜,前麵的曲目將近尾聲時,太樂丞從門上進來,招呼下兩首曲目的樂工預備登場。
“《慶善樂》壓軸,《白紵曲》壓場。”太樂丞拽過梅引問,“都預備好了嗎?舞者呢?”
梅引說預備好
聲。
侍監盛望帶著愉悅的口吻傳話:“陛下有令,凡今日登台的樂工,人人有賞。尤其這《白紵曲》深得聖心,看得出樂工與舞者技藝精湛,非同凡響。著令梨園,節後的大宴上,吳越曲目不可少,陛下願與眾臣工共賞,還望不要辜負了陛下的期望。”
樂工們演出的時候,太常寺卿和梨園使都在一旁候著。到底排演的時間太短,掌事的官員們都捏著一顆心,等到曲目全部演奏完,那顆心才堪堪落回肚子裡。
聖上發了話,梨園使忙高高揖起手,長長拜伏下去,一聲“臣領命”,應得鏗鏘有力。
總之是皆大歡喜,無端被充入梨園的不平,在頭一次演出獲得成功後,好像也平複了不少。
大殿上的樂工福身行過禮,卻行退回候演的帳幄裡,蘇月終於長出了一口氣,解下纏繞在手腕上的縛帶,衝著望過來的顏在笑了笑。
“聽說龍光門外有條巷子,裡頭一家連著一家,全是做小食的商鋪。咱們這回辦妥了差事,太樂令應當會準許我們出宮門了吧?”顏在滿懷憧憬地說,“明天是正旦,宮裡反倒不設宴,說是要讓臣僚和家人們團聚過節。咱們得閒,出去吃點好吃的吧!”
蘇月說好,“回頭問過掌樂,要是應準了,我請你吃烤胡餅。”
兩下裡很高興,抱起樂器正要退回文成殿,太樂令卻出聲叫住了蘇月,“辜娘子,你且留步。”
顏在納罕地望向蘇月,可惜自己沒辦法留下陪她,隻好一步三回頭地隨眾人走了。
蘇月茫然站在那裡,遲疑問:“佟令,可有什麼吩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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