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鳳娘一旦下定了主意找何蘭翠麻煩,便乾勁十足。
先是跟巷口街坊們搞好關係,這些日子她沉迷賺錢連閒聊嗑牙的時間都沒有了,因此回到巷口跟街坊們大聊特聊。
聊了半天就知道了最近何蘭翠頗為囂張,而且舉止也極其反常:她忽然有錢了!
原本何蘭翠是梳頭娘子,丈夫在箍桶作,兩口子都有手藝在身,日子本來也應當比宓鳳娘過得好。
奈何二個兒子各個不省心,眼高手低看不起手藝人,不願意承繼爹娘手藝,上了年紀就遊手好閒,鎮日裡閒遊閒逛,與些不二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有錢了就去酒樓花樓大吃大喝,沒錢了就去爹娘手裡討要,討要不到便偷家裡的物件去買賣。
有二個兒子做無底洞,再厚的家底也被掏空了。
何蘭翠原本也就是外頭穿衣打扮勉強撐著體麵,其實家裡比大雜院中最窮的人家還空。
一件二十年前樣式的衣衫洗得都快白了還在穿,鞋子破了洞就拿繡片縫上,總歸是捉襟見肘。
誰知道這些天她忽然一改往日風格。
開口說要裁衣買首飾,大手大腳鋪張浪費了起來。
“昨兒我見她買了好肥一隻醬鴨子。”街坊們咋舌,“那走一路油滴得啊……”
“還有前兒個胡家頭麵行給她送來了好些頭麵冠梳。”
宓鳳娘聽得心頭疑竇叢生,何蘭翠哪裡舍得那許多銀錢?背後肯定有貓膩。
那多餘的錢是哪裡來的?
有位大嬸邊納鞋底子邊猜測:“難道是她哪個兒子忽然發達了?”
說完後她立刻搖搖頭:“不應當啊。”
旁人不知道,他們這些街坊們還不知道嗎?
何蘭翠二個兒子一個賽一個爛泥扶不上牆,哪裡會有出息?
何蘭翠自己也不教訓。
聽說何蘭翠早些年在鄉下一口氣生了二個女兒,老大被當場送了人,老二被家翁捏住腳活活淹死在尿壺裡,老二被家裡人捏著手腳撕裂,為的就是震懾女嬰不許投胎。
她也因為生不出兒子來沒少被公婆折磨,數九寒天月子裡還要去挑水,晚飯時公婆把飯食帶到自己房裡去吃,任由她餓著。
在外務工的丈夫聽人攛掇想在汴京再納個小生兒子。
村裡人也嘲笑她,欺負她,因為“她沒有兒子撐腰”。
何蘭翠倒在雪地裡,半瘋不瘋。
一朝時來運轉她生了個兒子,坐月子時就喝上了紅糖水衝蛋。
這還沒完,之後又一口氣生了兩個兒子,算是給老張家留了後。
從此何蘭翠地位一躍而高,在家裡橫著走,公婆任由她打罵,鄰居見她也隻能賠笑,因為鄰居家隻有一個兒子,以後打架打不過她家。
她也終於被丈夫接進了城裡,跟人拜師學藝學了梳頭的技藝成為了梳頭娘子,以後再也不用過地獄裡一般的日子。
有這樣
的舒心日子,當然是拜兒子所賜!
兒子們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她站穩腳跟臉上有光的原因,是她從張家奴隸一躍成為主人翁的救星,是她在鄰居丈夫族人中腰杆挺直的依靠。
誰會教育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何蘭翠把二個兒子當寶貝一樣,舍不得舍不得罵,還護著不許丈夫教育,賺出來的銀錢都嬌養兒子,把他們各個打扮得如富人家小少爺一般。
幾個兒子直到十八歲都是跟她同睡,十五歲時還要她穿衣穿鞋,被溺愛得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滿心虛榮,隻知道講究吃穿。
要不日子也不會越過越糟心。
這樣教育出來的兒子,能忽然有錢?
宓鳳娘聽著街坊們議論,一句話不說,裝認真嗑瓜子,
她手抓瓜子抓得勤快,說好是請街坊們吃的瓜子,她嗑了大半,直磕得嘴角齁鹹。
等吃完瓜子後心裡便有了數。
第二天她特意稱了二兩甘草杏片,往箍桶作走了一回,
裝作要買箍桶跟那裡工匠師傅們打聽了一回,得知何蘭翠丈夫新近沒有提等也沒有漲俸。
她丈夫還是一樣的工錢,何蘭翠本人梳頭技藝又平平,不過是給富人家不得寵的偏房梳頭,賺不了兩個銀錢。
好一個宓鳳娘,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跟了何蘭翠身後偷摸跟蹤,終於被她發現了何蘭翠往城東去。
城正東有將軍府,還有王府,在外麵便是上清宮、崇夏寺,難道她還真來了狗屎運,榜上了富家夫人的大腿不成?
宓鳳娘恨得牙根癢癢。
再仔細看卻發現何蘭翠往一家澡堂子裡去。
她不去洗澡,卻將手裡拎著的一提白糯米紙包著的方糖糕、兩節子紅紙包著的白生生召白藕遞給了澡堂子老板娘,滿臉堆笑。
兩人似乎很熟悉,笑著打過招呼之後,何蘭翠就熟練係了圍裙往澡堂裡去清掃浴池。
宓鳳娘看得一頭霧水:何蘭翠這廝是尋了個打掃澡堂的活計?
那送禮又是怎回事?何況澡堂幫工才賺幾個錢,夠她打半個簪子尾巴?再者,炭場巷附近打零工不好麼?非得走了老遠去東城幫工?
宓鳳娘滿肚子疑問,準備日後慢慢查訪。
可是她跟了好幾回,見何蘭翠幾乎是天天去澡堂,有時帶禮物,有時不帶。
但不管哪次,都沒有跟澡堂老板娘手裡接過一文錢報酬。
這還真是奇了怪了。宓鳳娘琢磨這事,連酒都不喝了:何蘭翠這麼個愛占小便宜的性子,怎麼會白給人幫工乾活?
也是宓鳳娘運氣好,第五回偷跟何蘭翠,碰上她半路在包子攤吃豬羊包子。
宓鳳娘背身蹭著行人過去站在旁邊的貓行裡,假裝在挑選狸貓,耳朵卻豎起來。
何蘭翠本就是愛炫耀的人,不過幾個包子下肚,就拍著肚子使喚包子鋪掌櫃:“店家,拿你家純羊肉包子上來,便拿膻氣的豬肉包充麵子。”
宓鳳
娘不好出聲,卻撇撇嘴:豬肉包怎麼不好?我家盞兒做得豬肉包比羊肉查不到哪裡去。
掌櫃的見是大生意,便端上了羊肉包,又恭維幾句。
何蘭翠越發用鼻孔看人:“我兒要娶個大戶姑娘進門,以後嫁妝大筆,吃穿不愁,還缺這幾個包子錢?”
宓鳳娘差點把手裡逗貓的魚乾捏碎:怎麼這個尿泡種子老花子倒真走了狗屎運?
何蘭翠不知背後的貓兒行裡站著死對頭,還在那吹呢:“家裡開澡堂的,也是中等門戶,老兩口隻有個女兒,寵得掌上明珠一般,那不得把家私都陪送上?”
宓鳳娘聽明白了,怪道這何蘭翠天天去澡堂乾活,原來是給自己乾呢!
汴京流行厚嫁女兒,許多人家陪嫁幾乎都要掏空家底,互相之間還會攀比。
這澡堂掌櫃家隻有個獨生女兒,肯定嫁妝隻能更厚。
可是嫁進這麼個人家,不是毀了人家小娘子嗎?
“我呸,你還想發這一筆絕戶財?我叫你狗咬尿泡——空歡喜一場!”宓鳳娘狠狠在心裡發誓。
賺了半月錢葉盞手上才鬆快了些,原先她擺攤的錢全投進了新店,新店開張後雖然賺得多,但又是買整雞買羊肉,成本也居高不下,過了十幾天手裡的錢攢夠了十八兩銀子。
拋掉這月成本與房租,再留了備用金,葉盞拿出二兩銀子做兩人的酬金。
這錢按照約定分了一兩給玉姐兒,她連連擺手拒絕:“留著店裡花費罷。”
娘天天嚷著賺錢發財了,她卻知道店裡運轉成本不低。
葉盞堅持給她:“我已經預留了出來,剩下便是我們自己花銷的。”
玉姐兒拿了錢,激動得將銀子送進嘴裡咬了又咬,又舉起對著窗外照進來的太陽照照,放在耳邊用銅釵敲敲聽銀子的回音。
“藥鋪的坐診郎中說銀子是一味藥,疏肝解鬱,能治心神不寧,我還不信呢。”她笑眯眯拿出個荷包,將銀子妥善放進荷包又將荷包掛在脖上,讓銀子貼著自己心臟,“沒想到拿了銀子之後我一下心神大定,心情舒暢,比喝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