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也想不到,時隔六年他再次踏足流岩城,是為了參加葬禮。
七月原本是龍脊山脈一年中最宜人的季節。
過了十月就開始冰封的土地一到六月下旬,便悄然改換成另一幅模樣。
城外的郊野鋪開一層毛茸茸的、鮮嫩得仿佛能掐出生命力的綠色。淡紫、鵝黃、純白,星星形狀的小花灑落在綠毯間,那甜美的顏色仿佛來自裝滿孩童夢想的糖果罐。高挑的蒲公英傲然站在微風中,衝著過路的旅人搖曳問候。
更遙遠的澄澈蒼穹下,深黑色山體上的積雪與冰川亙古不化,在陽光中泛著微微的藍。
準時抽芽的夏日亮色反襯出流岩城內色彩的蒼白。
黑灰色是飄飛在城頭塔頂旗幟,也是每家每戶窗戶上係著的輕紗。一束束象征著彆離的白色雛菊花頭朝下,倒懸掛在沿街的門上,凋落的花瓣靜靜地躺在階上地下。
行走在街巷中的居民也幾乎沒有穿亮色衣衫的,許多人在帽子、在手臂上都挽了黑灰色的薄紗。
這是一座沉浸在吊唁中的城市。
而能讓整座城市都投入地準備並參與喪儀的,隻有這座城主君的故去。
伊利斯·奧西尼的死訊來得突然,卻又並未讓太多人驚訝。魔法界名門的家主數年稱病不露麵,由一雙年輕的子女代行職責,她的狀況想來十分嚴重,有這麼一天隻是早晚的問題。
即便如此,阿洛收到消息的時候,還是恍惚了許久。
伊利斯像錨,他渾噩的、離散的、漂泊的人生在被奧西尼家收留之後,有了第一個穩固的支點。
他曾經全心全意地崇敬伊利斯。連著錨的那根纜繩後來固然斷了,他永久地遠離熟悉的堤岸,對奧西尼家的幻想和依戀也在與古典學派的反複衝突中磨損殆儘;但對伊利斯,他依然保留了一份難以啟齒的尊敬。
難以啟齒,因為他知道這份敬意不被需要、不受任何人歡迎。
哪怕他唯獨沒有公開攻擊過伊利斯,他晉升的每一步、還呼吸著的每一天,依然會被視作對她的背叛和侮辱。
都這樣了,他如果再關心伊利斯的境況,也隻會顯得虛偽無恥。
即便如此,久違行走在流岩城主街上,阿洛看著滿目吊唁的顏色,還是從低沉的色彩中再次品嘗到一絲懊悔。
大半年前還在千塔城的時候,他應該更主動地向迦涅追問伊利斯的境況。她大概不會告訴他更多,但那樣他至少探究過。
沒有實際意義,隻是一個心情上的區彆。
他冒險掩藏身份來流岩城參加葬禮,也隻是不想再在將來的某一日為缺席後悔。
今天是葬禮當日。
知道阿洛到流岩城吊唁的人隻有芬恩·富勒。他與迦涅以那種難堪的方式分彆,慘烈的餘味還沒散儘,大半年過去,他們至今沒有任何聯絡。
他悄無聲息地前來而後離去更好。至於吊唁的信件,他送過去大概也隻會讓惹得迦涅多發一場
火。
阿洛走時芬恩表現得堪比要送他上行刑場,反倒衝淡了本人應有的忐忑不安。
‘隻要你不說出去就沒人知道。’阿洛是這麼寬慰對方的。他沒告訴芬恩的是,學徒遭到魔法名門驅逐,承受的後果不僅是社會關係斷絕——
被驅逐的人身上都有魔法烙印。
奧西尼家的主城、還有流岩城堡壘對阿洛來說都是禁地。隻是行走在這片土地上,他的精神和軀體便同時承受著灼燒般的痛楚。
阿洛隻能自嘲地感歎,幸好他對疼痛相當有耐性,也幸好奧西尼家給流放者的烙印至少沒有即死的功效。
他頂著一張陌生的臉孔慢慢沿著主街前行,目的地是流岩城北的幽隱教堂。
逝者的棺槨已經提前從更高的堡壘停放在那裡,莊重的安魂儀式過後,送葬的儀仗會穿過長街離開流岩城。
玻瑞亞人遺體習慣火葬。對傳火與帷幕二位至高女士的信徒而言,隻有在潔淨的烈焰中,靈魂與精神才能徹底擺脫軀體的束縛,抵達各自應當抵達的彼岸。
距離喪儀開始還有一個多小時,幽隱教堂外的扇形廣場上已經站滿了等待觀禮的人。隻有通往正門還空出了一條道。
阿洛緩慢地登上教堂台階,往門口的木箱子裡扔了一個錢袋。
紮實的金屬碰撞聲讓低頭站在箱子後的神官抬起頭來。他顯然在看守禮金箱這件事上頗有經驗,哪怕紙頁對他上下顛倒,他也閱讀無阻,念出阿洛在記名簿上留下的名字:
“加羅先生,往右邊走,那裡還有空位。”
阿洛一點頭算是道謝。
隻有拿出一金幣才能進教堂內部觀禮,能在長板凳上有個位子坐的人需要付出的價錢更高。
倒不是奧西尼家需要民眾的禮金。箱子裡的錢會在葬禮結束後的第二天分發出去,一部分拋灑給流岩城裡的所有人,另一部分捐給傳火神殿經營的孤兒院和醫院。
收禮金純粹是為了控製教堂內的人數和場麵,選擇性地邀請賓客無法讓所有人滿意,沒有比收錢更簡單有效的門檻。有身份送葬到最後的重要人士也不會在意需要付出的龐大金幣數額,隻當是多撥一筆捐款,以切實的善行紀念伊利斯·奧西尼。
即便是舉辦家主喪儀,奧西尼家也一如既往地務實到有些冷酷。
阿洛在後排靠近中間走道的位置坐下。長凳上已經坐了個老太太,穿著顯而易見她最好的一套深色衣服,領口彆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紙雛菊。
枯坐著等待的時間最容易發酵出閒聊。阿洛無意和人攀談,但半個多小時過去,他抬頭查看周圍的情況,視線還是和這位老太太碰上了。
她和善地向他微笑。
“先生,您從山下來的?”她輕聲問,“伊利斯大人在外麵也很受尊敬吧。”
阿洛點了點頭,壓著嗓音說出符合編造的身份的話語:“我現在在金隼學院旁邊做點魔法道具的小生意,很多年前……我還是個學徒的時候,我有幸得到過奧西
尼閣下的一點指點,受益匪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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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洛看向前麵一排人的後背,頓了頓才問:“如果我沒記錯,新任家主是奧西尼閣下的女兒……?”
“是,迦涅大人是我們所有人的驕傲。”
阿洛控製著表情,有些乾巴巴地應道:“她還很年輕吧,承擔起這麼大的責任想來很不容易。”
“她什麼都做得很好,”老太太回想起了往事,彎起眼角,“伊利斯大人在她的年紀也沒那麼果斷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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