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乾清宮內劍拔弩張,站在乾清宮內外幾十名隨侍的太監宮女們身子都是發顫,幾個人嚇得臉都青了過去,他們惶恐地看著殿內,不知如何是好。
而這時張誠帶著陳矩,田義等司禮監秉筆,隨堂太監皆身著大紅貼裡服腳步匆匆趕到。
他一見宮外如此情景,不由問道:“張忠,你已經讓皇貴妃進去了?”
張忠乃乾清宮管事牌子,已是滿臉六神無主,素手無策的表情,一聽張誠如此說,上前連連叩頭道:“宗祖爺,是啊,皇貴妃闖入宮裡去了,還不許我沒通報皇上。我們實在是攔不住啊!”
張誠怒道:“攔不住,就知道通報!你這管事牌子如何當的?”
“宗祖爺饒命。宗祖爺饒命,皇貴妃那等脾氣,彆說是奴才就是皇上也是讓她三分啊,奴才怎麼敢攔。”
眾太監們都是知道鄭貴妃那脾氣,絕對是不敢得罪的。
陳矩道:“宗祖爺眼下生氣也是無用了,張忠,禮部尚書林宗海離開乾清宮了嗎?”
張忠垂淚道:“還沒有,皇貴妃進去時還在宮裡和萬歲爺奏事。”
什麼,聞此張誠等太監都是同時倒吸一口涼氣,這下可是出大事了啊!
“明日你就去浣衣局養老吧!”
張忠臉色巨變,撲倒在地。張誠揮了揮手,左右兩名火者立即攙著已是癱軟的張忠離去。
處置完此人,張誠轉過身向陳矩等司禮監太監問道:“如今當怎麼辦?殿上現在是什麼狀況?”
幾位太監們麵麵相窺。
田義問道:“你們可知殿內可聽得什麼響動?”
侍奉乾清宮的眾火者宮女們頭低低的都不敢答,生怕與張忠一個下場。
“老祖宗問你們話呢?”
這時候王安站出來道:“啟稟宗祖爺,皇上在裡麵與林先生聊了好一陣,但是皇貴妃就闖了進去,然後就傳來爭吵的聲音。”
聞此張誠,陳矩,田義等人幾乎同時覺得呼吸要停止了。
“怎麼就吵起來了?”
“這?皇上與皇貴妃失和,宮裡的人誰都沒好日子過。”
“回稟公公,不是皇上的聲音。”
“那是誰的聲音?”
“奴才聽不真切,似乎之前是女子的聲音,但然後就被壓下去了。”
“還有這事?”
一名司禮監隨堂忍不住道:“皇貴妃這一次是糊塗了……林三元他是什麼人?當年他上疏時把宮裡攪得什麼樣子……”
眾人都不自覺往慈寧宮方向看了一眼,自那一次上疏後李太後徹底還政於天子,甚至連六宮的事也不問了。
誰能相信這都是一疏所至。
相較之下皇貴妃哪裡能和李太後比的。
田義道:“那還怎麼辦?事情都到這個份上,平日皇上,皇貴妃是如何待咱們,現在還不進去護著……護著皇貴妃!”
陳矩喝道:“進去?還記得馬玉嗎?何況殿內還有陛下在。”
聽到馬玉的名字,田義立即將邁出去的腿又收了回來,又覺得尷尬於是露出沉思的樣子。
其餘太監們更是誰也不敢進去。
張誠感歎道:“本朝文臣素來以剛直冒犯天顏為沽名釣譽的手段,林三元又是其中的翹楚。當時他不過是小小翰林都敢上疏,當今身為禮部尚書,國之重臣,在此事上怕是皇貴妃也討不了好去。”
而此刻乾清宮裡,鄭貴妃竊聽之事,令林延潮十分惱怒。
對於國本之事,他其實並不太在意是皇長子和皇三子哪位出任,但是鄭貴妃突然從帷帳後衝出大聲指責自己,這不是迫著他從內跳反嗎?
既是彈劾,就是指著你的臉彈劾!
但見林延潮額頭上青筋一動,當即天子道道:“陛下,方才臣以為這是陛下家事,故而為避嫌而去,但如今皇貴妃咄咄逼人,強令臣不得不留在這裡,還竟指責臣放肆,實令臣不得不說一句,究竟是誰在乾清宮裡放肆!”
林延潮之言頓時令鄭貴妃的臉從紅到紫,從紫到黑。
但見她重重一拍禦案喝道:“大膽,本宮是皇貴妃!你一介小臣竟敢頂撞本宮嗎?皇上臣妾……”
鄭貴妃向天子求助,天子卻是肚子裡大喜,林延潮這一打岔竟讓鄭貴妃忘了之前比作武三思的事。
天子正要出聲,但見林延潮直麵道:“皇貴妃,臣乃禮部尚書,並非你所言的小臣。臣既是禮部尚書,當正天下之禮,維護綱常天道!皇貴妃,臣以禮部尚書的身份問你一句,皇貴妃可知錯嗎?”
鄭貴妃冷笑道:“禮,禮,禮,你們大臣整日言必稱禮,表麵道貌岸然,肚子裡卻不知又什麼壞水。依本宮所見,禮有礙於人情的當廢即廢!”
林延潮肅然道:“臣與皇貴妃談過錯,皇貴妃與臣談禮。”
“臣敢問皇貴妃一句這是乾清宮,天子與大臣商談大事,貴妃在簾後偷聽,竊聞機密有錯無錯?乾清宮這樣的重地皇貴妃在此吵鬨,是不是放肆?”
鄭貴妃冷笑道:“本宮……本宮……你不配來問本宮,要治本宮也唯有皇上,輪不到你這小臣來來。”
“太祖祖訓,後宮竊聞朝廷機密,更不得乾政!這乃是祖宗家法!隻要違背祖宗家法,臣身為禮部尚書當為天下糾治,皇貴妃你要違背祖宗家法嗎?”林延潮聲音拔高三度,“皇貴妃是不是要臣去禮部請當年太祖的聖諭。”
鄭貴妃見此吃了一驚,退後的三步。
“陛下,臣懇請以太祖聖諭於皇貴妃治罪!”
鄭貴妃聞言臉色從黑轉白,坐倒在椅上。
“林卿,可以了,今日之事朕不想鬨大,罷了吧。”天子出麵道。
林延潮向天子道:“陛下,非臣放肆,但臣身為禮部尚書,此乃職責所在。當年唐高宗欲廢武後,命上官儀起草廢後詔書,但詔書墨跡未乾,武後則闖入質問,最後上官儀被殺!”
“今日臣與陛下商議國本之事,皇貴妃闖入殿中,臣雖不才但也有上官儀之忠,還請陛下明鑒!”
天子聽了林延潮的話,當即也是歎了口氣。
天子看了一旁氣勢全消的鄭貴妃心有不忍,但他又看看林延潮,也覺得十分為難。
天子出聲道:“你們都有委屈,你們都求助朕,但朕也有苦衷啊,你們要朕怎麼辦?皇貴妃雖平日脾氣不好,但對朕是真心實意的,而林卿你雖有些莽直,但對朕也是忠心的。天下之事,皆是朕的家國之事,朕隻是想後宮外朝都能相安,你們就不能理解朕嗎?非要來逼朕嗎?”
聽了天子的話,林延潮與鄭貴妃都是一並道:“陛下,臣(臣妾)有罪!”
天子道:“好了,好了,你們不要再說了。朕累了,今日的事就到這裡,你們都退下,讓朕靜一靜。”
鄭貴妃聞言欲言又止,天子道:“皇貴妃你也先退下吧。”
當即林延潮與鄭貴妃對視一眼,二人目光中如針尖對麥芒般撞在一起。
林延潮道:“陛下,皇貴妃,臣先告退了。”
說完林延潮即走出宮裡,但見外頭黑壓壓地跪倒一大片人,其中張誠,陳矩,田義等司禮監太監領頭,跪在乾清宮的台階上,他們幾位頭都是貼在青磚上,看見林延潮來了,才抬頭看了一眼,然後繼續以頭觸地的跪著。
他們身後都是宮女火者以及侍奉鄭貴妃的宮人,這些人密密麻麻地跪滿了乾清宮外,乍一看去十分壯觀。
今日之事恐怕宮裡要好一陣沒有太平日子了,身為始作俑者的林延潮見此倒是沒有愧疚,向張誠,陳矩行禮後離去。
過了片刻後,鄭貴妃掩麵淚泣也從乾清宮裡離去。
林延潮一走出乾清宮,但見許國,王家屏以及吏部尚書陸光祖等九卿此刻也都侯在宮外。
他們一見林延潮都紛紛圍上前問道:“大宗伯,見到陛下了嗎?”
“陛下是如何說的?”
“陛下有無提到國本之事?”
眾大臣們圍住林延潮,許國伸手按了按,他看林延潮的表情道:“大宗伯,你近來唯一陛見皇上的大臣,你可一定要說句話,有什麼事不要瞞著我等啊!”
林延潮橫了許國一眼,但見其他大臣也是道:“是啊,什麼拿出我等參詳一二。”
“讓我也知道一下皇上的心意。”
“還望大宗伯能夠讓我等周知。”
林延潮見此當即道:“諸位大人,天子親召谘以國事,這是對林某的信任,林某不好泄露半句。林某入部以來資曆最淺,年紀最輕,什麼事不好擅自做主,當然都要以諸位馬首是瞻,諸位大人都是國之重臣,林某當然是信得過的。”
眾大臣們都是點點頭,這話說得好。
林延潮看向眾大臣然後道了一句:“唐高宗時上官儀之事今日重演也!”
說完林延潮一圈拱手揚長而去,留下了一群驚愕的吃瓜大臣們。
什麼是唐高宗時候上官儀之事?
眾大臣們各個素知經史,怎麼會不知這段史料。
當然唐高宗讓宰相上官儀擬詔廢武則天,結果半途時被武則天衝進來打斷。
而今日林延潮用這段話來比喻,那麼寓意就很多了。
“誰是武後?”
眾大臣們已是不言而喻了。
Ps:明日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