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豔的薔薇總會吸引圍牆之外的路人。

*

“哥哥……”

坐在地上、一手捂著腦袋的少年仰頭,赤金色的眼瞳裡還未完全消散的睡意,但當顧棲出現在他麵前的那一刻時,全部的朦朧頃刻間一掃而光、分毫不剩,隻有亮晶晶的光與倒映在眼中、屬於顧棲的影子。

“你怎麼在這兒?”顧棲心道這孩子應該不至於已經依賴自己到一個人睡不著的地步吧……

“哥哥你沒事吧?”亞撒翻身從其上起來,他小心地打量著顧棲,斟酌著詞語旁敲側擊,“西德和林奈都已經休息了,林奈的身體檢查結果也出來了,基因病完全拔除,就是身體還受了一些損害,後續需要慢慢調理……”

亞撒一邊觀察著黑發青年的神情,一邊小聲道:“哥哥不用擔心的。”

顧棲搖了搖頭,“我並不擔心這個。”他對這件事基本上已經心知肚明,林奈痊愈是必然的,隻是他現在疑惑的是原有的曆史中還發生了什麼?如果他不曾經曆穿越,那麼又是什麼致使西德·奧萊托斯選擇完全忠誠於亞撒?

那是後人未曾知道的部分,也是顧棲現在好奇的答案。

顧棲看向亞撒,那些複雜的心思在心頭迅速淡去,“說吧,你呢?你想問什麼?”

顯而易見,亞撒實際上並不怎麼關心西德和林奈的狀態,說得冷血一點,他現在滿心滿眼裡隻能認得進去一個顧棲。

頭發被壓得有些塌的alpha與顧棲對視,“哥哥,你還好嗎?”他終於問出了自己在意了大半天的問題。

亞撒接著道:“早晨的時候……”

話未說完,少年就緊緊地閉上了嘴,生怕自己再多提及上午的事情會引得青年不快。

“所以你大半夜不睡覺就是在好奇這個問題?”

亞撒點頭。

顧棲:“還記得白天是怎麼答應我的嗎?”

“記得,好好珍惜自己的身體。”

“那你現在做到了嗎?”

亞撒沉默,整個身影似乎都灰暗了下來。

顧棲輕輕歎了口氣,“就這麼在意我到底怎麼了嗎?”

“在意。”

看著少年定定的目光,顧棲沒忍住又歎了口氣,輕聲道:“知道太多可不好。”

“再不好都沒關係,隻要和哥哥有關就行。”亞撒微微偏頭,再一步靠近了顧棲,試圖擠到對方的世界裡,“我想要和哥哥之間有斬不斷的聯係……哥哥比我大、比我成熟,經曆的事情比我多,你看過很多我聽都沒聽過的景色,我現在所有正在經曆的事情,都是哥哥曾經經曆過的過往……”

“不論是年齡、閱曆還是彆的什麼,我沒有任何的優勢。”

“所以我真的很怕有一天被哥哥遠遠地落在半路上,然後怎麼追都追不上你。”

這是亞撒的心裡話,也是他一直所擔心、在意的事情。未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黃金暴君也曾麵對親近之人而患得患失,他埋藏在心裡所有敏感的情緒都在這一刻傾瀉而出,其中不含任何的偽裝,那十成十的都是亞撒本就憂思的事情。

麵對少年的真誠,顧棲那一瞬間心臟不可避免地在輕顫著。黑發青年沉默片刻,讓開了房門的位置,“進來吧。”

——他允許少年進入他的世界。

亞撒眼睛一亮,瞬間知道了青年的意思,“好!”

屋裡彌漫著淡淡的香,是顧棲身上的味道,在平常它們都很淡很淡,而分化期後的亞撒卻能每一次都清晰地捕捉到,甚至有時還能描繪出其無形的運動路徑。

房間裡有個小露台,顧棲拉開窗簾,迎著半截月光,推開了相對而放的躺椅,拍了拍不遠處的位置,“過來,坐在這裡說吧。”

“好。”

兩人都沐浴在月光之下,顧棲因為前不久睡過一覺,即使更半夜也絲毫不顯困倦;亞撒則是因為即將了解到哥哥的秘密,整個人連心跳都是加倍運動的,若是此刻顧棲能騰出手來摸一把,一定會發覺少年那不正常的脈搏。

顧棲並不是一個擅長訴說、講故事的人,於是這導致他在描述自己的經曆時有些乾巴巴的生硬,就好像是圍觀了一場與自己無關的故事然後轉述給亞撒聽,至少在他看來,這很無聊。

——無聊到他自己在十分鐘後開始打哈欠,隻除了提及低階蟲族時心頭不可避免的難過。

但另一邊的亞撒卻不這麼認為,紅發的alpha聽得津津有味,麵部神情並不過分明顯,但每一次顧棲停頓、喘氣之時,都會從少年的眉頭、眼角、唇形上得出最真實的反饋——顧棲適當隱瞞了自己來自未來的事情,隻將自己作為蟲母,以及被低階蟲族幫助的經曆選擇性表達,讓亞撒能夠拚湊出一個他所不曾接觸過的、屬於顧棲作為新生蟲母時的形象。

“……所以哥哥因為這些才離開了蟲族嗎?”

在亞撒的理解中,顧棲就是個誕生沒多久然後被一群蟲族欺負的小可憐,雖然他很清楚哥哥一定還隱瞞了一部分的內容,但對於眼下的情況而言,亞撒覺得這已經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了——他總是知道的,哥哥很神秘,一蹴而就完全不可能。

“差不多。”顧棲點頭,他仰躺在露台的躺椅之上,目光悠悠地落在了窗外的夜幕之下。

聖浮裡亞星眼下已經逐漸走到了春末,氣溫回升、滿眼濃綠,幾乎到處都是盛開的鮮花迎著風搖曳,似乎走到哪裡都能嗅聞到迷人的香氛。但即便如此,顧棲感覺自己似乎還是更加喜歡充滿了原始氣息的星球,那種自然的、蓬勃的生命力是已經被人類改造多年的星球所沒有的肆意,也隻有在荒原、叢林裡,才能孕育出低階蟲族這麼可愛又完美的生命。

“哥哥很想它們吧?”

這個“它們”指的是誰兩人心裡都很清楚。

“嗯。”顧棲點頭,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不語。

“可是哥哥,這是它們心甘情願的選擇,我想如果再來一次,它們還是會這樣做。”

正是因為太過心甘情願,才讓顧棲這位半路而來的蟲母心中有愧,他總覺得自己並不是原來蟲卵中的蟲母,而像是強占了喜鵲巢穴的斑鳩,隻是因為死亡與重生才得以擠走了原本蟲卵中的生命與靈魂……

最初還在那顆荒蕪星球上的時候,顧棲並沒有這樣鑽過牛角尖,但當他經曆了離彆、看到了每一位低階蟲族都無私為蟲母奉獻的情景時,黑發青年卻開始質疑自己是否真的是它們所追隨、忠心的真正蟲母。

他原本隻是一個人類beta的。

這樣的疑惑是刻在心裡難以忽略的……但顧棲卻又無法給出自己一個準確的答案。

亞撒心底有些不舒服,看著此刻的哥哥,他感受到一種名為“難過”的情緒,那是隻存在於哥哥和低階蟲族之間無法被跨越的感情,是眾多低階蟲族們犧牲了生命而為哥哥所鑄造的伊甸園,那裡鑄著高牆,哪怕是亞撒也無法越過。

他不想看到這樣難過的哥哥。

年輕的alpha側頭看著顧棲的側臉,或許是因為月光太過瑩白,以至於早已經熟悉了顧棲五官、顏值的亞撒忽然在其中看到了一種陌生感,那種非人的艷麗愈發地濃重,令亞撒陡然產生了一種錯覺——他透過這具漂亮的軀乾看見了另一道瑰麗的靈魂。

他喃喃道:“哥哥,你有沒有發現……”

“什麼?”

“你的五官、外貌,”亞撒從躺椅上坐了起來,赤金色的瞳孔緊緊盯著顧棲,眼眸中的深色位置像是燃起了一簇小火苗,全然裝著的是他哥哥。

他說:“……似乎有些不同了。”

下意識摸上自己側臉的顧棲蹙眉,從那日見到的酒保、索蘭開始到後麵遇見的林奈,似乎每一個人都在強調著他的容貌,顧棲自己也知道他的五官長得不差,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還可以稱得上為一個“好”字,但也絕對沒有好到能叫所有人看了都為之失神的程度。

話題成功得到了轉移,又一次被提及了容貌的顧棲起身站到了鏡子的麵前,他觀察著自己的模樣,就自己來看似乎還是原來的樣子,比起人類beta時豔了些許,皮膚也更加的蒼白,給人一種脆弱易碎的感覺。

顧棲:“我不覺得有什麼變化吧……”

才說著,黑發青年猛然收了聲——在他觀察著自己臉龐的同時,似乎看到一截淡金色的紋路從側頸一閃而過,快得像是彗星的尾巴,轉瞬即逝。

是錯覺嗎?

正當顧棲質疑自己的視線時,那樣的紋路又一次閃爍,“嗖”地一下躥了過去,如果不是這一次眼睜睜地被顧棲看在眼裡,恐怕他又會以為是錯覺了。

“哥哥?”亞撒跟了過來,就看到站在鏡子前發呆的青年,“可能是哥哥早就習慣了自己的樣子,所以才看不出來。”

“或許吧……”顧棲有些心不在焉,他心裡想著那道金色紋路,扭頭看向亞撒,“故事也聽了,時間也晚了,所以你現在應該去乾什麼了?”

“和哥哥睡覺。”半大的小子這話說得格外大言不慚,絲毫不覺得作為一個已經十歲的少年和自家哥哥一起睡覺有什麼不對。

顧棲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他上前一步、手疾眼快得捏住了亞撒的耳朵,力道不大,隻輕輕揪著把人往門口趕,“少來!多大人了還不自己睡,羞不羞呀?”

“不羞的,和哥哥睡怎麼會覺得羞?”

“你這臉皮也太厚了!”

被亞撒插科打諢一通的顧棲心情倒是比先前好了很多,他鐵麵不留情地將人趕到了門外,“碰”地一聲關住了門,隻留下一句“不好好睡覺繼續冷戰”的話。

這下亞撒就乖了,灰溜溜地到自己的屋裡,都不用監督提醒,立馬翻身上床,生怕自己遲了一秒明天就痛失和哥哥講話的機會。

而又一次隻剩自己的顧棲則快步走向鏡子,他拉開衣領試圖尋找剛才閃過去的金色紋路,隻是這次卻什麼都沒有了。

玉石般的指腹輕輕按壓在側頸,那裡光潔一片,隻能看到蒼白機理下若有若無的血管,至於先前明明有過影子的金色紋路卻分毫不見,好像一切都是虛影。

顧棲偏頭又仔細地扒拉著皮膚看了看,連側頸的皮肉都給抓紅了,也沒有再看出什麼不同來。

“奇怪……明明就看到了……”

一無所獲的黑發青年隻好放棄,他伸了伸腰,再一次走向床鋪。

這一回,他做了一個好夢,夢裡有他、有低階蟲族們,還有一顆他曾應允出口的原始星球……

林奈的治愈是顧棲所料之中的事情,雖然後來也一直不知道在原有的曆史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令黃金暴君與西德·奧萊托斯達成合作,但無疑現在有顧棲參與的境況中,一切都是對亞撒有利的。

為了慶祝愛人的康複,一向是“工作狂”人設的西德難得向國王陛下要了幾天的假,在此期間他一邊陪伴著林奈,並一邊著手幫助亞撒和顧棲在王宮之外、他家不遠處安置下一套彆墅。

對此林奈的原話是——“反正你們以後也要搬出來住,倒不如就在我家隔壁,咱們現在也算是過了命的關係,等王子殿下上學、西德去上班,咱們兩個還能做個伴,多好啊!”

原本還有些糾結的顧棲想了想,還是答應了,畢竟維丹王宮裡總是有很多限製,不如外麵住的自在,況且有西德這個國王秘書在,亞撒從王宮中搬出來的事情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至此,顧棲、亞撒和林奈、西德成為了鄰居,開啟了近鄰之間的美好生活,其中日常不乏有林奈做了小點心給顧棲端過去品嘗;亞撒和西德在書房裡討論當前王室內部的爭端;一個月回來一次的亞撒時常去隔壁找被林奈霸占著的哥哥;經常加班晚回的西德不得不去鄰居家把賴在顧棲床上的竹馬拉回來……

在此期間亞撒和西德的關係有沒有好不知道,但顧棲和林奈倒是越來越熟識,即便林奈體內已經被剔除了屬於低階蟲族的精神力碎片,但不知道是留下的後遺症還是彆的什麼,林奈依舊喜歡呆在顧棲的身邊。

有意識、無意識地,林奈試圖拐上顧棲一起同床而眠,隻可惜總是被西德或是亞撒中的某一個人抓包,至今不曾完全成功過。

而在顧棲和林奈所不知道的情況下,亞撒和西德倒是早達成了統一目標——一個防止哥哥被林奈纏著、另一個防止竹馬被顧棲拐走,為此簡直費心費力,天天忙碌於盯梢的一線。

如此,一切事情似乎都逐漸走上了正軌——

亞撒每個月是學校和郊區彆墅兩頭跑;西德明麵上是國王陛下的助力、暗中則是幫襯著亞撒;閒賦在家休養身體的林奈天天有事沒事就往顧棲這邊跑,有時候帶著自己新做的點心、有時候是新釀的酒,就連作為戀人的西德·奧萊托斯本人都不一定是第一個品嘗的。

生活看起來安穩舒適,從王宮搬出來也沒有任何人找麻煩,但新的問題卻落在了顧棲的身上,讓他一下子感受到了養家的重任。

“——哎。”

第二十八次歎氣後,顧棲看了看手底下的記賬本,這種原始的記賬辦法會令他對金錢的流失更有真實感,但等第一個月自己清算的時候,那種心痛感也是加倍的。此刻,望著賬本後麵剛剛填寫進去的數字,顧棲忽然感到了莫大的壓力——救命之恩換來了亞撒的助力、換來了郊區的彆墅、換來了很多事情上的便利,但他並不想借著恩情充當吸血蟲……

顧棲想或許自己也應該找個能賺錢的事情。

“歎什麼氣呀?”因為西德還沒回來,自覺來串門的林奈晃晃悠悠地轉了進來,甫一進門就聽到了美人輕歎的哀愁聲。

“我覺得自己應該找個工作……但是又不知道做什麼。”短時間內,顧棲自己還真是一頭霧水,沒有清晰的想法。

“看你擅長什麼、喜歡什麼嘍。”林奈聳肩,“就比如我,之前身體不好的時候,我還有個夢想是開烘培店或者小酒館,就是因為我喜歡這兩個事情——無關彆的,隻是喜好和擅長。你呢?顧棲你喜歡什麼?”

“我嗎……”

黑發青年偏頭想了想,他自己似乎也沒有特彆喜歡的。

林奈:“總不能什麼都沒有吧?人總是要有喜歡的事情的!你再仔細想一下!或者如果實在沒有喜歡的,那擅長的呢?”

這問題忽然把顧棲自己都給問住了,他喜歡的和擅長的,似乎從來都不是一件特彆清晰的事情,除了偏愛的甘梅子甜酒,顧棲很少能再找到一個他堅持了很久的愛好……不,或許還是有的,顧棲在自己記憶的深處找到了多年前的一個青澀的、但卻是被他演算過很多次的想法。

“好像有一個……”

還不等顧棲說完,林奈就急急忙忙問道:“是什麼?”

“機械修理。”

萊特蒂斯內開放的一門選修課,課程枯燥無味,前期的學習中幾乎沒有什麼技巧可言,隻是需要一遍又一遍地記住零件,然後重複那些差不多的動作,對於很多學生來說枯燥到了極點;但對於顧棲而言,卻是一個難得的、令他心情格外平靜的過程。

雖然當初為了通過考試時熬夜複習的經曆很艱難,但不可置否,當顧棲的單人作品得到了老師的肯定後,那種成就感是加倍的;甚至早在他選擇選修這一門課、放下繼續尋找監護人的執著時,就曾想過畢業後去一個生活壓力不那麼大的地方開一家機械修理店,偶爾接接單、修修東西,等攢下錢了去彆的星球旅旅遊……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修機器人,哪怕是老化的機器人,也能在修理師的手下重獲新生。

——那是他埋葬A02時所升起的幻想,隻是後來時而被想起、時而被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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