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季這一跪,跪得乾脆利落,響亮有聲。
連秦始皇都噎住了。
他的好兄弟曹參更是一口酒直接嗆在嗓子眼裡,咳得撕心裂肺。
劉老三,咱認識這麼多年,你可真是讓我天天都在長見識!
滿朝文武全傻在那兒了。
見過沒臉沒皮的,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麼沒臉沒皮的人。
蒙毅指著他,手一個勁兒顫抖。
劉季見秦始皇沒反應,跪行兩步往前,直接在眾人警惕的目光下……抱住了秦始皇的大腿。
秦始皇:“……”
他額頭青筋暴起。
“鬆手。”
“我不,”劉季充分發揮了不要臉的精神,抱著秦始皇的大腿就開始嚎,“爹啊,我對您那真的是一片真誠的仰慕之心啊,您看天幕怎麼說的?我才是您精神上的繼承人啊!”
站在秦始皇身後的真·兒子扶蘇:“……”
那我走?
秦始皇深吸一口氣,忍住把腳上這團東西踹出去的衝動,看向下麵的蒙毅:“蒙毅!”
全大秦最可靠忠誠的蒙毅趕緊領著兩個郎官上前拉人。
劉季死死抱住秦始皇的大腿不放手:廢話,現在抱住還有一線生機,抱不住……他被拖下去了誰知道還有沒有命在?
你看項籍那個小倒黴蛋不就去挨板子了嗎?
劉季在家常做農活,也曾學過幾年武藝,還真有兩把子力氣在身上,蒙毅幾人又投鼠忌器,擔心太用力傷著了陛下,結果就是他帶著兩個人拔了半天愣是沒把劉季拔下來。
秦始皇:“……”
這是什麼廢物屬下?
他冷笑一聲,讓蒙毅帶著兩個人下去,也懶得管腿上的劉季了,保持這個姿勢繼續看天幕——他都要看看自己這個精神繼承人有什麼本事。
還敢稱皇帝第一?!
要是什麼本事也沒有還敢這麼吹,腦花都給他打出來!
……
季馳光渾然不知另一邊的劉季千裡送人頭,禮輕情意重的掉進了秦始皇的口袋裡,還在兢兢業業的講解:“劉季,他就比我們陛下小三歲,也算是大器晚成的典範之一了。”
“秦末農民起義,陳勝吳廣喊出了那句流傳千古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掀起了天下各路的戰火。”
“而真正走到最後的劉季,似乎也印證了這一句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秦朝滅亡之後,雖然諸侯紛多,但是天下之主幾乎注定了隻能在兩個人中出現。”
“一個是楚國貴族之後項羽,另一個是豐縣普通家庭的劉季。”
“四年楚漢戰爭,垓下之圍,四麵楚歌,項羽最終被逼到絕路,走投無路,自刎於烏江。”
“劉季贏了。”
“曾經隻是諸侯中不起眼的一個的他贏得了天下之主的位置,開創了此後為後人所稱道感歎的大漢王朝。”
“日月所照,風雨所至,莫不從服。”
劉季聽得心生向往:“不愧是我建立的王朝啊!”
秦始皇:“……”
他斜睨了劉季一眼,動了動腳,示意他記得自己還抱著彆人的大腿。
劉季一個激靈,迅速改口:“當然,還是比不上阿父您。”
秦始皇:“……彆亂攀關係。”
劉季抱緊,義正辭嚴:“說什麼呢阿父,我們倆這怎麼能說亂攀關係呢?天幕都說了,我是您精神上的好大兒,是比扶蘇公子更可靠的存在啊。”
扶蘇:……捧一踩一可還行?
秦始皇:“……朕答應你,不殺你,你能放開了嗎?”
劉季從善如流,麻溜的放手:“既然阿父您都這麼要求了,兒子自然是聽您的。”
說完,從地上竄了起來,動作矯健不輸給先前那乾脆的一跪。
起來後,大大咧咧的拍拍衣服上的塵埃,然後像是什麼事兒也沒發生一樣的回了原座位坐著。
秦始皇閉了閉眼。
他覺得吧,自己要是真有這麼個兒子,應該能提早被他孝死。
……
“為什麼說劉邦是秦始皇的好大兒呢?”
“首先就是我們最熟知的漢承秦製,漢朝基本上把秦朝的大部分製度都保留了下來,隻對秦朝的律法進行了些許的微調,去除了最恐怖的那些酷刑,剩下的基本都得以保留。”
“鹹陽城破,真正貴重的不是金銀珠寶,也不是美女媛童,而是被蕭何悄無聲息收集起來的戶籍文書和律書。”
“這位未來大名鼎鼎的蕭丞相整合了秦國所有的律法典籍,在他的主持下,兩漢基本法《九章律》誕生。”
秦始皇沉吟:“蕭何……”
他看向曹參:“蕭何是誰?”
曹參吞了吞口水,原本不願意賣了蕭何,但轉念一想連劉季這個主謀都能保命,他們幾個小嘍嘍應該不會被始皇帝放在眼裡,再說了,始皇帝隨便派人去沛縣一查就能找到蕭何,他隱瞞與否似乎毫無意義:“是下官與劉季的好友,現為沛縣一小吏。”
秦始皇:嗯,記下來,到時候派人把人撈到碗裡來。
“除此之外,秦朝和漢朝最不一樣的地方在於,漢朝采用郡國並行製,在設置郡縣製同時又采取分封製。當然,對於地方的管轄要比周朝時期嚴格很多,諸侯王基本沒有多少自主權——尤其是到漢武帝以後。”
秦始皇若有所思:“郡國並行製……”
他低頭去問劉季:“你怎麼看?”
正喝著小酒的劉季:“……啊?!”
這裡麵怎麼還有我的事?這種時候處境尷尬的我難道不應該安靜如雞嗎?
劉季遲疑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自己先前基本上已經把毛病全暴露在始皇帝麵前了,形象包袱算是徹底扔了,於是也破罐子破摔:“陛下是問分封製的重新出現?”
見始皇帝點頭,他又喝了兩口小酒,搖頭晃腦:“陛下啊,您不懂,您不需要分封製,是因為您是高高在上的王,雖然也見過風雨,但是您沒有多少想求的東西啊。”
“所以不需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他指了指自己:“而我,劉季,就是個黔首,祖上數三代,都沒什麼名人,混在諸侯王裡,那就是個最不起眼的小卒子,但就算是我也有人投資,為什麼?”
劉季自顧自說下去:“因為我的贏麵小,我想要人跟著我,那我就得給人大好處,跟著我風險大,吃肉也多。”
“就像當年呂相投資太上皇,他贏了,於是一世榮華富貴,名垂青史。”
“那功臣們最想要什麼?”
“是錢,是權,還是美女土地?”
“都不是,他們最想要的是保障。”
“人真的有能耐了,不會在意自己的眼下,就會把目光放長遠,會想要子孫後代都能有榮華富貴。”
“那就得給他們爵位和封地,有封地的田稅在,旱澇保收,怎麼也餓不死人啊。”
“我要是得給功臣好處,沒有什麼比爵位更好的。”
“功臣有了封國,我又不想重蹈周王室的覆轍,那我就必須要大力分封子弟。”
“但是同姓子弟也未必可靠,那該怎麼辦?”
“郡縣製就很合適。”
“這樣一來,我既能安撫功臣,又能叫同姓子弟鞏衛朝堂,使自己不至於孤立無援,最後還能加大對地方的控製。”
“郡國並行製是個好東西啊!”
劉季腦筋轉得快,很快就知道為什麼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會選擇這個製度。
他沒有秦始皇的底氣。
他劉季就是個普通人,聽天幕的意思,秦末亂得厲害,他能在這樣的局勢中上位,一定有同盟……有同盟,就有鉗製,為了製衡,他隻能信任自己的同族。
不過……
劉季疑惑。
按照“我”的性子,那些諸侯王同盟能活到壽終正寢嗎?
要是功臣都死完了,為什麼“我”還會保留這個製度呢?
……
另一個時空,年老的呂雉跪坐在宮殿裡,麵色沉靜的在頭上插上了最後一朵珠花。
“太皇太後,外麵的天幕……”
身邊的貼身宮女低聲說話。
“……現如今朝堂上人心浮動得厲害。”
呂雉麵色不變,對著銅鏡打量自己今日的妝容。
“那就隨他們去吧,”她語氣冷淡,唇邊嘲諷,“左右哀家也活不了多久了。”
宮女臉色一變,惶恐的跪倒在地上。
呂雉看著天幕,心中冷沉如鐵。
劉邦為什麼要推行郡國並行製?
一開始是為了打壓那些異姓諸侯王沒錯,可是後來呢?
後來是為了防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