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少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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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A
反應過來自己被綁架的時候,沈玄默腦海裡最先閃過的就是“倒黴”兩個字。
他沒有像其他小孩子那樣驚慌到大腦一片空白,但也沒到絲毫不緊張的地步。
他並不想這麼早就死在這裡。
大人在麵對年幼的孩子時,總會有一種天然的傲慢與輕視,尤其是那種被憤怒衝昏了頭腦的成年人。
在沈玄默的角度來說,這種人很好忽悠。
重要的是爭取到時間。
爸爸媽媽一定會來救他的。
對於這一點,沈玄默毫不懷疑。
但深山的秋夜,比他想象的還要冷一些。
有一段時間他的精神疲憊到極致,理智卻還清醒,他知道那個時候綁匪不會輕易動他,於是閉上了眼睛。
神經緊繃的情況下,他根本睡不著,隻能閉目養神。
閉上眼睛之後,聽覺就會變得靈敏一些——又或許是他的幻覺。
他聽見綁匪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似乎準備出門看看外麵的動靜,隨後又有一陣很輕的呼喚聲。
“玄默哥?”
隻有顧白衣會這樣叫他。
然而在這一刻,沈玄默倒寧可那隻是自己的幻覺。
他還沒有弄清楚時空交錯的原理,但已經明白過來顧白衣與他一樣是血肉之軀。
顧白衣的年紀甚至比他還小。
一個時空的人能殺死另一個時空的人嗎?
沈玄默沒辦法給出準確的答案,但他不敢去賭其中的可能性。
一道更輕的腳步聲逐漸靠近,沈玄默心底最後一絲僥幸被徹底澆滅。
顧白衣隻是隨手推開了體育館裡某間倉庫的門,結果便一腳踏進了這個廢舊的廠房。
看到躺在地上的沈玄默以及他身上被繩子勒出的傷痕時,他第一反應是對方或許在排練什麼戲劇。
本能總是不願意往壞處想,但他很快就反應過那不可能是演戲。
顧白衣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來不及多想,趕緊跑過去幫沈玄默解開繩子。
粗糲的麻繩被打了死結,並不那麼容易被解開,沈玄默睜開眼睛,擰著眉頭,啞著嗓子壓著聲音提醒:“你解不開的,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彆被外麵的人發現了。”
外麵的人會發現他嗎?
以往他們在路途中的角落位置隨機相遇,從沒有人能夠插|入他們的對話,沈玄默嘗試過帶上相機,然而底片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意外情況丟失或者損壞。
那好像是隻有他們兩個人能夠涉入的異空間。
沈玄默有時候會因此生出幾分遺憾與不安,但此刻唯一的念頭便是保證顧白衣的安全。
那些未經論證的推測全都隻是一戳就破的泡影。
但一向乖巧聽話的顧白衣卻沒有因此
停下動作,好像壓根沒有聽見沈玄默的話。
大概五六秒鐘之後,他就反應過來繩子的結扣很難解開,隻空出了一隻手摸向自己的口袋。
下一秒,沈玄默感覺手腕內側劃過一道涼意,隨即便感覺到手腕上的壓力一鬆,他稍一用力便掙脫開了那截繩索。
“你怎麼——()”沈玄默一扭頭,就見顧白衣手裡握著的一把匕首,跟手掌差不多長,關鍵是刀刃一看就十分鋒利。
正常人——正常的孩子、兒L童,會隨身攜帶這麼危險的東西嗎?
還來不及細想,他就見顧白衣又如法炮製,乾脆利落地一刀切斷了腿上的繩子。
這回沈玄默看得清清楚楚,那把匕首的刀刃確實鋒利驚人。
刀柄從顧白衣指間繞過去的時候,沈玄默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因此顫抖。
一半是擔憂,一半是驚訝。
乖乖巧巧的小朋友,和危險度拉滿的管製刀具,怎麼看都不應該擺在同一列。
不過此刻卻不是深究這些事的時機。
外麵的人沒有聽見倉庫裡麵的動靜,屋裡麵的人也沒有辦法走出去,好像某種無形的誘導在發揮著作用,讓他們不知不覺地就轉回了倉庫的中央。
按照以往的經驗,這種時空的交錯是有時限的,回歸到現實之後時間並不會過去太久,此刻便成了喘息的時間。
顧白衣坐在廢棄的箱子上,聽沈玄默講他被綁架的始末。
沈玄默冷靜鎮靜的一點也不像是一個正麵臨著生命威脅的孩子。
他也從沒想過要在顧白衣麵前偽裝自己,或許是潛意識裡便覺得對方跟彆人都是不一樣的。
顧白衣並沒有因此變得惶恐起來,但他還是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沈玄默其實有點享受對方全神貫注的擔憂與關懷,但抬頭看到他的表情的時候,想要裝裝可憐的心思頓時歇了下去,話到嘴邊也自動變成了一句“彆擔心⊙()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精神瀕臨崩潰的人很難做出理智的判斷,更容易被他人的言語操控。
當然沈玄默指的是那個綁匪。
隻是小孩子的生理限製才讓他不得不更加小心謹慎一些。
沈玄默本能地不願贅述那些細節,隻能用父母很快就會來救他作為佐證。
顧白衣也不知道信了沒有,點了點頭,開始問起綁匪的身形特征,以及隨身攜帶著什麼利器。
沈玄默觀察得很仔細,對這些問題都早有判斷,一一回答了他。
然後顧白衣叫他站起身。
人體的某一些位置比其他地方脆弱得多,隻要找準位置,即便是小孩子也能讓對方在一瞬間失去行動的能力。
尤其是在對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
顧白衣在沈玄默的身上依次指出相應的位置,然後往他的手裡塞了一把隻有手指長的小刀。
那是他從鑰匙扣上拆下來的折疊小刀,看起來像是一個塑料玩具,然而刀刃鋒利,隻是不小心劃過指尖,
() 便留下一道血痕。
沈玄默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的愛好迥異於常人,但此刻卻也無言。
什麼樣的家庭會教這麼小的孩子這些東西?
他甚至開始反過來擔心顧白衣的安全以及家庭教育的問題。
“你也遇到過這種事?”沈玄默暫時隻能想到這種可能了。
“……很久之前了。”顧白衣並不太願意提及那些事,他現在隻在擔心沈玄默能不能安全地離開這裡,“一定要活著回去。”
他摸了摸沈玄默的臉,小心地避開了那些傷口,最後給了他一個擁抱。
“我想再見到你。”
08.B
雨夜。
淅淅瀝瀝的雨點打在窗台和屋外的葉片上,帶走了夏末的最後一絲暑氣。
一道亮光驟然間劃破了天際。
顧白衣坐在書桌前寫作業,一直感到心神不寧,好在作業不難,一心二用也足夠應付。
寫到最後的描紅作業時他已經有點昏昏欲睡,直至遠處轟鳴的雷聲宛如坍塌的聲響,讓他一下子驚醒過來。
他下意識看向窗外,卻先看見路燈下的一道影子。
不知道是不是傻了,就那樣僵硬地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顧白衣愣了一下,轉頭看了眼房門口,然後從書包裡拿出了傘,儘量輕手輕腳地推開窗戶。
師徒兩人住在二樓,兩室一廳,中間隔著客廳。
這會兒L師父已經睡下了。
顧白衣從臥室的窗戶爬了下去,幸好這時候天黑還下雨,沒什麼人會注意到他。
跳下了一樓的草坪之後,顧白衣飛快地跑到了路燈下麵。
走得近了他才敢確定那不是自己的錯覺。
沈玄默呆愣地站在路燈下麵走著神,他的臉上和露出來的手背上都貼著紗布,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又沿著發尾滴滴答答地滾落下來。
那一身病號服在這個時候就顯得格外單薄了。
“嘭”的一聲輕響,撐開的傘麵擋在了他的頭頂上,微弱的路燈燈光被擋在外麵,視野頓時暗了幾分。
沈玄默終於有了點反應,轉頭就看到顧白衣的臉。
直到顧白衣拉著他走到對麵的樓道避雨,又伸手幫他擦了擦臉上的水珠,溫熱的體溫喚醒了沈玄默的神智。
他下意識抓住了顧白衣的手腕,露出了吃驚的神色。
“真的……”他呢喃自語。
天邊又閃過一道驚雷,沉悶的聲響震得地麵都好像跟著微微顫動,樓道裡的感應燈隨之亮了起來。
“你受傷了?”顧白衣來不及收起傘,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之後便迫不及待地問他。
沈玄默搖了搖頭:“隻是一點擦傷。”
距離他們上次見麵才過去了三天。
父母和警察都及時趕到了,失血過多的綁匪被直接拉去急診,滿身傷痕的沈玄默被當做驚嚇過度,沒有人去追問他到底發生了
什麼。
父母滿臉後怕地將他送去醫院,雖然醫生說他沒有大礙,但父母還是堅持讓他住院觀察幾天。
他們還預約了專業的心理醫生。
但無論對父母還是對心理醫生,沈玄默都閉口不言,周圍人都覺得他是被嚇到了,也不敢繼續逼問。
綁匪搶救失敗,連一句遺言都沒有留下就去世了。
警方經過一係列的調查,已經查清楚了前因後果,出於報複心理綁架的罪行成立,唯一的人質是個年幼的孩子,最終被平安救出,已經足夠結案了。
除了長輩們所擔憂的心理健康問題以外,這個事件已經基本了結了。
可恰恰就是這部分“心理問題”,讓長輩們感到了十二分的頭痛。
沈玄默完全可以表現出自己其實沒受影響的事實。
然而父母所表現出來的態度讓他隱隱覺得,那不應該。
一個小孩子,遇到這樣可怕的事情,又幾乎親眼目睹了一場死亡。
他怎麼可能不害怕呢?
不管以往表現得再怎麼早熟,在父母眼裡,他依然還是一個普通的孩子。
沈玄默開始感到迷茫。
本能讓他閉上了嘴巴。
至少此刻,他並不想打破那個“正常”的表象。
沈玄默沒有因為一個罪犯的死亡感到害怕,反而因為自己格格不入的心態而感到了不安。
躺在病床上無法開口的時候,他看著窗外的夜空,想到了顧白衣。
想到他那同樣冷靜過頭的反應,想到他那些古怪的認知常識。
有一段時間他甚至忘了自己的事,開始為對方感到憂心忡忡。
然而他們最快的見麵頻率也要五六天的時間。
所以在剛看到顧白衣的時候,沈玄默並沒有立刻反應過來。
“我還以為我是在做夢。”沈玄默說道。
“那或許一直以來都隻是個夢。”顧白衣意識到自己開了個不怎麼好笑的玩笑。
沈玄默皺了下眉,用力地握住了顧白衣的手,認真地回道:“不是夢。”
顧白衣治好“嗯”了一聲,然後問他:“所以後來發生了什麼?”
“沒有什麼。”沈玄默露出一點茫然的神色,“我隻是很想見你。”
那時候他躺在床上,可能意識模糊了一會兒L,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站在了雨裡麵。
然後一轉頭就真的看到了顧白衣。
他們坐在樓道的台階上,四周都靜悄悄的,透頂的樓道燈亮起後就再也沒有滅掉,放在一邊的折疊傘一點點的往下滲著水,很快就在地麵上聚成了一小灘。
不過這會兒L沒人在意這種小事。
每一次見麵的時候,他們總有很多話要說。
或許是因為現實裡見不了麵,然後漸漸養成了可以輕易向對方敞開心扉的習慣,他們都知道對方的很多事情。
比如沈玄默的新同桌、總是對他格外
熱情的新朋友、煩人的親戚、過度擔心的父母。
又比如顧白衣那個粗枝大葉的師父、總喜歡揉他臉的鄰居阿姨、因為某次見義勇為而追在他屁股後麵跑的新“小弟”。
他們有時候也會互相幫對方拿主意。
但也始終有一些對方來不及知道的事。
比如顧白衣家裡的特殊教育方式,又比如沈玄默迥異於常人的心理狀態。
沈玄默猶豫了片刻,還是說起了住院之後的事。
“……你會覺得害怕嗎?”最後他問道。
“我更害怕你會因此消失。”顧白衣回答道,“你保護好了自己,我隻會感到高興。”
“你比其他的那些東西都要重要。”顧白衣說道。
顧霜翎在後半夜的時空驚醒了一下。
雷聲響起的時候,他立刻從床上下來,穿過客廳,推開顧白衣的房間看了一眼。
顧白衣好好地躺在床上,看起來已經睡著了。
但桌上的台燈還亮著,大概是做完作業之後就忘了關。
顧霜翎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無聲地輕歎了一口氣,放輕了腳步走向書桌,啪得一下關上台燈,然後又關上窗戶最後一條縫。
窗台上有一點水漬,但他以為是外麵的風吹進來的,並沒有太在意。
隔天早上顧霜翎就有些後悔自己的粗心大意。
顧白衣發燒了。
或許是晚上睡覺的時候忘了關窗戶,吹了幾個小時的風已經受了涼,但顧霜翎看他已經睡熟了,就沒有再去摸一摸他的額頭。
顧霜翎推到了當天的工作,又給學校的老師打了電話請假,在家照顧顧白衣。
顧白衣吃了點藥又迷迷糊糊地睡了兩個小時,燒很快就退了。
顧霜翎端著水杯坐在床邊,問他難不難受。
顧白衣一開始沒聽清他問了什麼,用鼻音發出一聲疑問,顧霜翎又重複了一遍,他才搖了搖頭,甚至還笑了一下。
“沒有……我很開心啊……”
“發燒還這麼高興?”顧霜翎麵露憂色,擔心地又摸了下顧白衣的腦袋,嘀咕道,“不會是燒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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