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寒黎暈了過去,但她不能暈過去。

一旦她失去意識,她靈魂中那些危險的異獸就會開始反擊,它們也許各自為王,互相不會服誰,但當麵對它們的囚禁者,它們會凝成全世界最堅不可摧的強悍的力量,就像臨死之前爆發的最後努力,對時寒黎發出致命的衝擊。

所以時寒黎短暫地暈眩之後就清醒了過來,她能感受到宇文姚迦在抱著她瘋狂奔跑,她甚至能聽到宇文姚迦劇烈的心跳,但她無法睜開眼睛,她在和靈魂中的所有異獸抗爭。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她支撐不住的結果就是讓一切功虧一簣,之前包括她在內所有人所做的一切努力會全部化為飛灰。

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時寒黎在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和異獸拉鋸,她的靈魂在燒灼,耳畔儘是痛苦和憤怒的嘶吼,而她甚至還能聽到現實中其他人的說話。

“大姐頭!……天啊,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現在還有誰能把她傷成這樣!”

“不……這不是傷,這是異化。”

“異化?”

“你們看她的掃描,她的骨骼和臟器已經和人類不一樣了。”

“你是說,她不是人類了?”

“是……但也不是次生物,她現在的血液成分,無限接近於那些異獸。”

“……”

林林總總的聲音從耳邊流過,極儘的疲憊之中,時寒黎淡淡地想,地下城經曆過這麼多磨難還活下來了不少人,真好。

她被來回轉移了很多次,宇文姚迦的聲音從沉穩到暴躁。

“還是查不出來究竟是怎麼回事麼?”

“大姐頭,我們對異獸的了解太少了,而且時姐這種情況,我們根本不敢多動她,就我們現在能檢查的方法,她身上看不出任何外傷。”

“但是她說她很疼。還有她身上這些蛛網一樣的東西是什麼?”

“我們也很想知道她到底哪裡疼,但人類能用的手段太局限了……”

時寒黎睜開眼睛,看到的是房間的天花板。看來外麵那個防護罩的抗震防水效果也是一流,在其他地方恐怕很難找到這種完整的建築了。

說話的聲音停止一瞬,然後時寒黎的視野裡立刻圍過來幾顆腦袋,每個看起來都要喜極而泣。

然而當她們看到時寒黎的眼睛,神色又紛紛凝滯住了。

時寒黎的眼睛還是剔透純淨的金色,因為光線的刺激,還如獸瞳般變成了豎瞳,任何人看到她這副模樣,都無法欺騙自己她還是個人類。

隻有宇文姚迦穩住了表情,她岔開五指,在時寒黎的眼睛上方輕輕晃了一下。

“寒黎,你醒了麼?”

猶如獸類捕獵時盯住獵物的那一瞬間,時寒黎瞳孔放大,渙散的眸光凝聚在了實處。

“我睡了多久?”她聲音嘶啞。

其他人都被她的眸光所懾,宇文姚迦麵色如常,甚至多了幾分她身上不常見的溫柔,“你睡了五個小時,現在按照時間來說已經是晚上了。你餓不餓?”

五個小時,還好不是五十個小時。

時寒黎坐起身來,另一雙手伸過來撐住她的背,時寒黎望過去,謝喬的眼睛下意識地閃躲一下,又堅定地望向她,輕聲說:“慢一點。”

時寒黎不怪她們不敢看她,進化鏈條上高等級的生物對下麵有著絕對的壓迫能力,她是五階進化者的時候就能單憑氣勢就能震懾住低等級的進化者,而放眼整個世界,也基本上沒有人能直視異獸的眼睛。

時寒黎自己垂下眼睫,她靠坐在床頭上,看向自己的手背。

她控製住了鱗甲的蔓延,卻無法控製那些黑色的蛛網,現在連她的手上都有,可想而知她的脖子和臉上會是什麼模樣了。

宇文姚迦讓其他人先出去,就留下了她和謝喬,她坐到床邊,伸手握住時寒黎的手。

“這些到底是什麼?”她低聲說,“我有種不好的猜測。”

“是戰鬥的痕跡罷了。”時寒黎淡淡地說,“戰鬥都會留下痕跡,就和任何一種傷口一樣,這也是我的傷口。”

“是傷口就會有好的一天。”謝喬說,“時小姐,你也一定會好起來的。”

時寒黎看她一眼,又很快地垂下來,“抱歉。”

她的道歉來得十分突然,宇文姚迦和謝喬卻明白了她在說什麼。

當初時寒黎闖進地下城,刻意隱瞞了自己的性彆,因此發生了許多誤會和衝突。

“那年發生了太多事,現在想起來,一切仿佛還是昨天。”宇文姚迦望著她,“我相信自己的判斷,那時候你並不知道預言裡的人就是你,你沒必要在我麵前刻意隱瞞。”

謝喬說:“是啊,對於不聽話的男人,我們不吝惜下殺手,如果你告訴大姐頭,能避免當時的很多危險。”

“你們不能用特殊的理由把我放走,有一個例外就會有無數個例外,最好的方法,就是我憑實力離開。”時寒黎說,“你們追殺我也好,控製住我也好,這就是你們給外界放出的信號,才能讓其他人忌憚。”

宇文姚迦和謝喬的目光都變了變,謝喬的臉上露出難過自責的神色:“原來你在那個時候不但考慮怎麼保護自己和你的同伴,也在考慮怎麼保護我們。”

時寒黎反倒怔了一下。

當時她並沒有考慮過自己這麼做是出於一種什麼心態,因為她那時還感情淡薄,很多事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那麼去做。

比如保護地下城,比如救柯語凡,比如像現在這樣,決定用自己的命去上這最後一場賭桌。

為什麼?

也許她本來有能夠弄清楚的機會,但她已經再次失去了這種能力。也許她永遠也弄不清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宇文姚迦一直在深深地望著時寒黎,她的指尖在時寒黎手背的蛛網上摩挲,用肯定的口吻說:“你的戰鬥,就是把那些異獸全都殺死了,是麼?在沒有人能反抗的時候,你又站出來了,就像之前這個世界麵臨任何一次危機時候一樣,你會變成這個樣子,以及這些紋路,全都是那些異獸留下來的。在所有人不得不躲藏起來的時候,你一直在戰鬥。”

謝喬臉上露出震撼的神色,她隻有三階,境界差得太遠,她難以想象居然能有人和那些恐怖的怪物正麵戰鬥,甚至還能殺死它們。

“居然……”她震驚地喃喃,“當時殺死那隻異獸,不是靠的五枚核/彈麼?時小姐居然一個人……”

“我不是一個人。”時寒黎說,“我有幾個同伴,它們在烏洛塔卡乾的舊址。宇文,如果這一切都能結束,我求你幫我照顧它們。”

宇文姚迦的眼睛驀然一紅,這哪裡是囑托?這分明是交代遺言。

她被太多濃烈的感情填滿了,但她不能表露出來,在這個她的領地裡,她無論何時都必須保持冷靜,這樣才能讓其他人安心。

“寒黎,不要急。”她試圖先穩住時寒黎,“我知道你也許從瓦爾族那裡得知了一些信息,但我們此時此刻所麵對的,是沒有任何先人麵對過的情況,他們的經驗未必適合我們,就算你按照他們的指示去做,也未必會達成你想要的結果……”

她的手越收越緊,顯示出她的內心絕對不像表麵這般冷靜。

時寒黎安靜地聽著她說話,能感受到她那種惶恐的急切。

宇文姚迦的確很聰明,也很有遠見,但人終究無法超脫自身的局限性。宇文姚迦不知道太多的事,她現在能說出來的,是她能想到的最有可能勸動時寒黎的道理,如果時寒黎沒有經曆過傳承和與世界的對話,她也會承認宇文姚迦說得很切要害。

看著時寒黎默不作聲的臉,宇文姚迦如何看不出她的不為所動,她急促地呼吸一下,突然站起身來。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戰鬥,這是我們所有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生物共同的戰鬥,你不能倔強地一個人去承擔這一切!”宇文姚迦說,“如果你就這麼去死了,危機還是沒有消失該怎麼辦?你沒有第一條命回來了。”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無法控製地沙啞起來。她用力地偏過了頭,指尖在眼角輕點一下,又轉回目光,緊緊盯著時寒黎。

她還要再說什麼,時寒黎卻開口了。

“在戰鬥的人從來的都不隻有我自己,你們所有人都一直在戰鬥。”她抬起的眼睛又變回了黑色,“為世界戰鬥是在戰鬥,為自己戰鬥也是戰鬥,和敵人戰鬥是戰鬥,和自己的意誌戰鬥,在生與死之間奪回活下去的勇氣也是戰鬥。”

“你們都還活著,就是戰鬥的結果,如果你們全都死了,那就算我能救下這個世界也沒有什麼意義。”

宇文姚迦口唇微張,酸澀堵漲的感覺彌漫至她的全身,她一個字都說不上來了。

謝喬已經潸然淚下。

“……你為什麼,明明看上去都沒有什麼感情,卻偏偏擁有這麼乾淨的靈魂。”謝喬啜泣著說,“我們所有人和你比起來都肮臟得像是從汙泥裡爬出來的,你為什麼不能自私一點?但凡你自私一點……”

“我很自私,因為我不會聽任何人的意見,你們說得再多,對我都沒有作用,所以不必再說了。”時寒黎目光怔然了一瞬,突兀地柔和下來,“我的確沒有感情了,但我體會過,我知道那是多珍貴的東西。雖然我沒有了,但我可以保護這世界上的其他感情。”

宇文姚迦嘶啞地說:“你說什麼?”

“感情很沉重,也很痛苦,它讓我意識到什麼是失去,什麼是不舍,讓我以前能漠然麵對的事,都變得複雜起來。”時寒黎輕聲說,“即使是這麼痛苦的東西,如果能選擇的話,我還是想要擁有。”

宇文姚迦重重地顫抖了一下,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淚水,放任自己被無窮無儘的絕望淹沒。

她知道,她勸不住時寒黎了,時寒黎想做的事,從來沒有人能阻止她。

她閉上眼,眼淚不儘地從眼睫下溢出,渾身發顫,指甲深深地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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