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濃鬱的魔息湧入昏耀體內時,蘭繆爾忽然理解了魔王此前的執意前行。
魔息也好,法力也罷,這些能量天生在血液裡奔流,雖然可以通過修行令這份能量變得更加強大,卻不能無中生有。
這也是神殿的長老們,不得不將射殺魔王的重任交給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年的原因。天賦這東西,比不過就是比不過。
氣人,但沒辦法。
而蘭繆爾那一箭射出去,不僅斷了魔王的盤角,還掠奪了他的魔息。
可以說,昏耀的確幾乎被廢了。就是在這樣的境況下,魔王在認命和搏命中選擇了後者,並且在接下來的無數選擇中,每一次選的都是後者。
孤身潛入大魔的領地,奪回蜜金羽箭;在追殺下不要命地逃亡,寧死也不回頭。
一切都是為了此刻:抵達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將蜜金中的魔息納入體內。這才算掙回了可供自保的力量和再起的希望。
蘭繆爾靜靜地聽著背後的雨聲。
山洞深處,昏耀的神態有些痛苦。失去右角對他的影響很大,在虛弱的狀態下納入魔息並不合適。
但是大雨耽擱了逃亡的速度,雨停之後,魔族的追兵很有可能會卷土重來。他已經在為下一場惡戰做打算。
魔王有一個驕傲到囂張的靈魂,蘭繆爾心想。如果這樣的魔族成為了王國之敵,他並不懷疑長老口中的橫屍遍野的情景將會出現。
已經第六天了。
長老們說,他必須在七天之內回到人間。
算上從這裡回到結界崖的路程,他必須在今天之內做出決斷——到底要將眼前這個小魔王怎麼辦才好。
“魔王。”
蘭繆爾忽然開口。他斟酌語氣,試探著問: “你知道‘人類”嗎?”
昏耀睜開了眼: “人類?你連人類都不知道?”
蘭繆爾感覺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他不擅長撒謊,說話忍不住磕絆: “我……聽說過,我……”
魔息在身周縈繞,少年魔王意味深長地冷笑起來。“人類啊……”“那是這世上最該死的東西。”
蘭繆爾的聲音窒住了。
一股寒意惡毒地爬上後背。
“你……”
“你覺得,人類該死?”
不要,神子在內心靜靜地祈求,不要承認。彆變成邪惡的魔鬼,你明明不是的。
"廢話。”昏耀低啞地咳了兩聲,他垂著眼望向那支沾血的蜜金羽箭: “這支箭就是人類射來的,你不是好奇我的斷角嗎?我的右角斷在人類的箭下。"
蘭繆爾渾身的血都冷了。
他盯著昏耀手裡那枚蜜金羽箭,感覺自己的某些無形的部分正在一片片碎掉。努力了許多次,才擠出乾澀的聲音。
“你是……因為……”“人類傷害了你,所以才憎恨人族的嗎?”
此刻,蘭繆爾無疑已經縣在崩潰的邊緣。如果昏耀說了“是”,他或許會直接跪在魔王麵前坦白一切。
他會說,我就是那個射斷你的盤角的人類,對不起,你殺了我吧,或者儘情折磨我。一切全是我的罪惡所致,彆恨人族,彆傷害無辜的人類。
但昏耀卻說: “當然不是。”
他已將自己的魔息收攏完畢,於是將蜜金羽箭收起來,斜眼看向小劣魔: “沒有一個魔族不覺得人類該死,除了你這種傻子。"
“你叫我魔王,那你知不知道,魔族為何尊崇魔王?”
蘭繆爾渾渾噩噩。
“……因為,魔王很強大……”
“錯,也有的魔王實力平平,連強悍的大魔都打不過。”
“之所以魔族尊崇魔王血統,是因為……魔王的魔息,是深淵裡唯一可以撼動迦索結界的力量,是魔族去往人間的唯一希望。"
說著,昏耀又冰冷地笑了。但他的眼底沒有任何快意,隻有壓抑的仇恨。
“如果我能活下來,遲早有一天,我將打開迦索的結界,令人族的鮮血彙聚成河、屍體堆積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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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犯了錯,蘭繆爾心想。
僅僅因為看到了魔王對待族人的善的一麵,就以為魔王對人類也會是善的。
天色陰暗,黑壓壓的雨幕覆在山洞之外。
但他錯了,蘭繆爾想,神殿的教誨縱使有些片麵,結論卻正確。對於人類來說,魔王正是惡魔的化身。
而他竟然質疑聖訓,質疑比他
多活了幾十年甚至一百多年的長老們,疑神疑鬼了好幾天。世上不會有比他再愚蠢的神子了。
大雨帶來降溫。之前撿來的樹枝燒完了,狹小的洞窟裡變得濕冷。
或許是強行吸收魔息的副作用,昏耀又開始發燒。這次蘭繆爾沒有動,既沒有緊緊抱著他為他取暖,也沒有用葉片接來雨水給他喝下。
蘭繆爾不否認,自己對這個堅韌的魔族少年有些好感。但那點個人的情感,與整個王國千萬子民的未來相比,就像一滴水和一片汪洋。
他想:我要殺死魔王。
“今晚你守夜,不準睡。”昏耀閉著眼說, "如果有異樣的動靜,一定要叫醒我。"
蘭繆爾敷衍地“嗯”了一聲,抱著膝蓋縮在角落裡。他又想:真的隻能殺死了嗎?現在的魔王還沒有傷害過哪怕一個人類。
……乾脆搶回那支蜜金箭,把魔王的魔息全都奪走,打斷手腳帶回人間養起來好了?這個念頭在蘭繆爾腦中閃了一秒,就被掐斷了。
魔王怎麼可能忍受這種羞辱呢。被最痛恨的仇人欺騙,又被帶到人族的王國囚禁起來?昏耀肯定會拚死反抗。
如果反抗成功,就是自己的心軟導致了放虎歸山,他對不起他的子民;如果反抗失敗,並且永遠失敗,那對魔王來說……也太過殘忍絕望了些。
還是殺掉吧。
蘭繆爾站了起來,在雨聲中走到了魔王身前。
昏耀疲倦地靠在石壁上,喘息沉重而滾燙,明明手腳冰冷,額上卻全是虛汗,灰敗的唇已經乾裂到滲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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