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來臨之前,最後一名潛伏在大湖深處淤泥中的悍匪都被找出來殺死,太平城寨攻防戰終於結束。
湖麵上漂浮著無數爆炸殘骸的腸穿肚爛的屍體,更有一片片熊熊燃燒的烈焰,將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穹,映照如酷烈的火獄。
天空中嬌豔欲滴的血色彼岸花,卻早就消散不見,那些居住於“天空之城、曼珠沙華”的高貴天人們,似乎對窮鄉僻壤的最底層“蠱蟲”廝殺,沒太大興趣。
亡者已經搖搖晃晃地前往彼岸,生者卻依舊要在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上掙紮下去。
雖然在李耀的全力出手下,短促而激烈的攻防戰並沒有給太平城寨造成太大破壞,但終究消耗了大量寶貴的武器彈藥和儲備能源。
還有幾艘鐵殼大船被黑水幫的炮灰摧毀,其中一艘更涉及到至關重要的淨水芯片。
孽土之上,幾乎所有水源都遭受重度汙染,直接飲用沒有淨化過的天然水等於自尋死路,即便高溫煮沸也未必能消除所有雜質和毒物,非要靠淨水芯片的過濾不可。
太平城寨幾千人,日常生活用水以噸來計算,沒有淨水芯片,就是滅頂之災。
還有,李耀昨天救下了大批被黑水幫驅趕過來和太平城寨為敵的罪民,這些罪民在冰冷的湖水裡泡了半天,興奮藥劑的作用早已過去,卻是在求生**的催動下拚命掙紮和呼救。
後麵更有他們的妻兒老小,連武器都沒有,都一並被黑水幫驅趕過來送死,更是抱作一團,痛哭流涕,在太平城寨的槍炮和刀劍之下瑟瑟發抖。
依太平城寨不少人的意思,乾脆讓這些家夥自生自滅,在湖水裡直接淹死算了。
但他們敵不過古正陽的命令,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將大部分罪民都撈了起來。
現在這些人都變成了太平城寨的俘虜,可憐兮兮地關在兩艘沒有動力的鐵殼大船裡,提心吊膽、無比絕望地等候著,最終的裁決。
他們的結局凶多吉少。
即便古正陽真的心慈手軟,並不想直接處死數千名包括老弱婦孺在內的罪民,但就這樣將他們驅逐出去的話,他們寥寥可數的物資都被黑水幫給劫掠一空,手無寸鐵,身無餘糧的情況,亦是一個“死”字。
甚至就像趙烈活著時曾經說過,是淩遲一般,緩慢而痛苦的死法。
但是,太平城寨本身就幾千人規模,要一下子再接納幾千人,規模直接翻了一番,食物、能量、空間和各種資源,絕對沒辦法支持。
更不用說,雙方在天賜大典和昨夜的攻防戰中曾大打出手,結下過深仇大恨,絕不可能輕易接納彼此。
俘虜中的頭目已經傳出話來——既然打敗了,他們願意接受孽土上的規矩,無怨無悔地被太平城寨處死。
但是,能不能請太平城寨的大爺們發發慈悲,留下所有十四歲以下的孩子,即便以奴兵的身份活在太平城寨的最底層都好,隻要,能夠活下去!
古正陽一時半會兒還沒做出決斷。
而他猶豫不決的理由也很充分——太平城寨僅僅打退了黑水幫和赤火幫的兩夥先鋒而已,那遠遠不是兩大匪幫的主力。
估計在這些匪幫眼中,侵吞太平城寨這種事,根本沒必要傾巢而出,派幾名凶人出馬,已經給足了太平城寨麵子。
現在黎明將至,倘若日落之前還沒有消息傳回雙龍穀的話,那些窮凶極惡的悍匪一定會有所行動。
無論赤火幫還是黑水幫,古正陽都不覺得他們在大大失了麵子之後,會心慈手軟,放太平城寨一馬。
太平城寨依舊危在旦夕,人手匱乏至極,俘虜中有大批精壯,連他們的妻兒老小都被關押在這裡,究竟如何處置這些人,自然要慎之又慎。
不過,在第一縷朝陽照耀到鐵殼大船的甲板時,古正陽的思緒既沒有集中在俘虜身上,也沒有集中在雙龍穀的悍匪身上,卻是高度集中在了李耀身上。
他已經繞著李耀轉了第一百三十七圈,又第五十二次拋出同樣的問題:“昨夜的一切……真是你做的?”
李耀淡淡道:“報告村長,是的。”
然後是另一個重複了五十二次的問題:“告訴我,你究竟怎麼辦到的!”
“無可奉告。”
李耀冷靜而漠然地說,“數據庫中並沒有安裝對民間人士解釋複雜戰術任務的插件,以你的級彆、作戰經驗和理解能力,很難合理而充分地向你解釋。”
古正陽愣了半天,和李耀胸口的顯示燈大眼瞪小眼,終於忍不住向旁邊竊笑不已的韓特和琉璃,拋出一個全新的問題:“你們兩個,就沒想過拆開它的晶腦,看看它的核心處理晶片究竟是什麼模樣?”
“否定。”
李耀繼續古井無波地說,“我的晶腦是最高等級的軍事機密,根據第二十二條軍規,隻有‘北方星域最高司令部下屬特種作戰大隊’的總指揮官,或者擁有‘蔚藍雙鑽維修和改裝資格證書’的煉器師,才能開啟我的晶腦外殼,其餘所有人,不分敵我,一旦接觸甚至窺探我的晶腦,將被視為最嚴重的敵對行為,會遭到我的瞬間反應。”
古正陽疑惑:“瞬間反應?”
李耀解釋:“就像昨晚那樣。”
“……”
古正陽倒吸一口冷氣,臉色變得十分難看,終於明白了,“就是說,你可以服從韓特的命令,但不能讓他拆開你最深層的結構,也不能對你進行維修和改裝?”
“基本上,是的。”
李耀冷冰冰地說,“我剛剛激活了一個全新的全自動化維修和升級數據庫,隻要提供給我足夠的能量和材料,並設定好預定作戰環境、任務和目標,我就可以自動維修、改裝和升級。”
“真是……不可思議的家夥!”
古正陽看著李耀機械臂前端的鑽頭和鏈鋸,再次發出感慨,“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戰爭傀儡。”
韓特強忍笑意道:“師父,孽土這麼大,誰能搞清楚所有的秘密啊,或許是我們運氣好,撿到了‘大審判’之前武英界最厲害的軍用晶腦呢?總之,昨晚要不是‘妖星’幫忙,太平城寨就全完啦!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
“對啊,爸爸,劉叔叔好像在找你談傷員的問題。”
琉璃也飛快眨巴著眼睛道,“快去吧,‘妖星’由我們兩個看著就行,有什麼狀況,我們馬上叫你!”
“……好吧。”
古正陽的確聽到另一艘鐵殼大船上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走出兩步,忽然又站住,扭頭道,“再問你一個問題,不知道你的數據庫裡是否能找到答案,昨晚……你是故意放那些罪民一馬的吧,為什麼呢?從你對付麻枯和費重的手段來看,你應該有能力將那些罪民統統殺光的,如果韓特僅僅下達了‘防禦太平城寨’的命令,你沒理由會對罪民手下留情吧?”
李耀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隻是晶腦深處的‘法則’要求我這麼做。”
“或許——”
琉璃靈光乍現,攥緊拳頭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創造‘妖星’的人,就是一群修真者呢?”
“是這樣嗎?”
古正陽微微一怔,恍然大悟,咧開大嘴,流露出由衷的笑容,“明白了,你們兩個彆擔心,我一定會想到辦法,守護太平城寨的!”
這個拖著病怏怏殘軀,激戰一夜的中年男人,用力揮舞了一下拳頭,像是神采飛揚的少年般,朝遠處飛奔而去。
看著他漸漸離去的背影,韓特臉上的笑容忽然有些僵硬,眼底流露出了錯綜複雜的光芒。
李耀感知到了少年心底微妙的波瀾,道:“你有問題?”
“嗯?”
琉璃眨巴著晶瑩剔透的大眼睛,有些狐疑地看著韓特。
“也不算是什麼疑問,隻是……”
韓特撓了半天頭發,終於鼓起勇氣問道,“耀老,你覺得我師父是對的嗎?”
李耀道:“你師父是對的。”
“你究竟在想什麼呢!”
琉璃也鼓起了腮幫子道,“爸爸當然是對的,就是要和這些豺狼血拚到底才行,你看我們現在的結果,不是很好嗎?”
韓特用力搖頭道:“不對,琉璃,不是這樣的!太平城寨之所以還能存在,是因為我們機緣巧合之下發現了‘耀老’,是耀老力挽狂瀾,拯救了太平城寨所有人!
“如果沒有耀老的話,太平城寨早就被匪幫吞噬,或許會流很多血,死很多人,而僥幸生存下來的人,也會變得麵目全非,變成滅絕人性、窮凶極惡的野獸,像是那些注射了興奮藥劑,駕馭著自爆飛梭車朝我們衝來的罪民一樣。
“從這個角度來說,會不會趙烈才是對的呢?畢竟不是天底下所有的村莊,都這麼幸運能發現一個‘耀老’的啊!
“昨晚,在最後時刻,就連師父都動搖了,承認趙烈是對的,自己隻能一死了之來逃避……不,我可沒有責怪師父的意思,師父這麼做都算是人之常情,我隻是想不通,沒辦法說服我自己,會不會我們早點兒聽趙烈的話,反而更好呢?”
李耀繼續道:“不,趙烈是錯的,你師父是對的。”
韓特倔強道:“如果我師父是對的,那麼,在沒有‘耀老’的情況下,這條路又該怎麼走通呢?”
“走不通,無論你師父還是趙烈的路都走不通,但那並不意味著你師父就是錯的。”
李耀凝視著蒼穹之上,“天空之城、曼珠沙華”的方向,輕聲道,“或許,你師父的堅持是對的,錯的……是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