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高歡再次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擠在一輛輕型突擊戰車內，狹窄的艙室被一個個渾身臭汗的大頭兵塞得滿滿當當，像是一個在大夏天被放了十天半個月的熏肉罐頭。

每一寸刺痛的皮膚，都令他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情——暴跳如雷的連長用高壓水槍對著他狠狠衝擊了半個鐘頭，才勉強洗刷掉了他的滿身醃臢和醉意。

這會兒，高歡總算緩過來了，臉盲症也稍稍緩解，可以從四周模糊不清的麵孔上，勉強認出擠在自己身邊的同伴，“臭蟲”，“青斑”，“水蛭”，“黑豹”，“獨眼虎”……都是在一條戰壕裡摸爬滾打，同穿一條褲子的好兄弟。

所有人都穿得鬆鬆垮垮甚至破破爛爛，不像是第四快反旅的精銳，倒像是一群懶洋洋的叫花子，隻有敞開的胸口紋著的刺青，才無聲訴說著他們的強悍——那是一柄熊熊燃燒的戰刀，穿過一顆黑色的心臟，戰刀上還鐫刻著四字戰吼，“永不寬恕”。

這就是刀鋒連的戰徽。

高歡自己的胸口，同樣有這樣一枚刻骨銘心，融入靈魂的戰徽。

當然，還少不了他們親愛的老大，私底下被大家夥兒稱為“猩猩王”的男人，刀鋒連的連長，又臭又硬的宋金剛。

“都他媽給老子把耳朵豎起來，你們這幫混蛋，彆一個個都擺出腎虧的樣子，打起精神來！”

高歡聽到連長怒吼——事實上，這頭“猩猩王”就從來沒有不怒吼的時候，“無亂穀曾經是黑巢星上的第一大城，不過那是早幾百年的事情，在上一次聖盟入侵帝國的戰爭中，這裡就被徹底夷為平地，等到我們收服厚土界時，這裡又遭到聖盟人的大肆破壞，徹底化作一片焦土！

“聖盟人不但毀了無亂穀的一切，還在這裡埋設了數之不儘的地雷和全自動防禦大陣，甚至在地底深處，很可能還有聖盟的殘兵活動，沒辦法，帝國的進軍速度太快，我們的兵力這麼薄弱，根本沒辦法將每一個大千世界的每一個星球的每一寸土地都翻開來清掃一遍，鬼知道聖盟的那幫瘋子，會不會還藏在哪個犄角旮旯裡！

“總之，無亂穀是黑巢星上最危險的地方，軍部原本對這塊神憎鬼厭的地方置之不理，但是從一個星期前開始，這裡卻升起了一片大霧。

“大霧來得十分蹊蹺，遮蔽了方圓數百裡的地域，乾擾了一切玄光掃描和偵測法寶，甚至無法用氣象武器來驅散，軍部懷疑這並不是天然的氣象變化，而是某種人為的異動。

“鑒於大霧中存在嚴重乾擾，厚土駐防軍的兵力又嚴重不足，而且在兵力嚴重不足的情況下，軍部那幫狗娘養的混蛋還要搞內鬥，搞清洗，所以，沒有大型星艦可以降落到大霧中去偵察，隻能派一隊倒黴蛋，一幫統統死光都無所謂的大頭兵進去搜索，搞清楚大霧的起源！

“沒錯，恭喜你們這幫混蛋，你們猜對了，被軍部選中的倒黴蛋就是我們，又是我們，永遠都是我們，相信你們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待遇，所以就不用多廢話了，統統給我閉嘴！

“對了，還有一個好消息，哦，或許是壞消息，總之，醉貓歸隊了，你是醒著吧，醉貓？”

“報告老大。”

高歡道，“我醒著，您呢，您的鼻子沒事吧，沒有被我揍歪吧？”

“哦哦哦哦！”

刀鋒連的兵痞們一陣怪笑，有人衝高歡豎大拇指，有人衝他吹口哨，還有人衝連長擠眉弄眼，“歡迎回家，醉貓，一回來就打了猩猩王，有種！”

連宋金剛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你他媽的……算了，具體細節，自己看任務簡報吧，總之，還是那句話，彆逞英雄，彆做傻事，自己的小命最重要，無論什麼家族、帝國還是狗屁大道，都不管我們大頭兵的事，都不值得我們白白送死，明白嗎？”

“明白！”

刀鋒連的兵痞們一通鬼吼亂叫。

高歡靜靜沉浸在久違的臭氣熏天中，感覺周身每一個細胞都漸漸蘇醒，有那麼一瞬間，真的忘記了老婆的麵孔，他小口呷著阻斷藥劑，臉上浮現出一縷笑容。

“醉貓，你喝什麼……操，這不會是醫療酒精吧？”

有人衝他擠了過來，正是他最過命的兄弟“跳蚤”，跳蚤聞到了他手裡阻斷藥劑的味道，瞪大了眼睛，“你還喝這個？”

“沒事，軍醫特批的，猩猩王也知道。”

高歡道，“你知道我的情況，現在，這種程度的刺激已經不會對我的腦子造成任何影響，反而能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令我發揮出‘超敏者’的天賦神通。”

跳蚤暗暗罵了一句，沉默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問道：“醉貓，你還沒忘了……小雪？”

高歡咧嘴一笑：“怎麼可能忘記，她要是戰死沙場也就算了，但她卻被聖盟人俘虜了，她一定還活著，我必須救她，我一定會救她出來的！”

“但是——”

跳蚤忍不住道，“你很清楚被聖盟人俘虜的下場，就算她還活著，肯定也被洗去了七情六欲，變成毫無人性的瘋子！”

“沒關係，我會幫她重新想起來的。”

高歡將醫療酒精一飲而儘，靠在冰冷的艙壁上，喃喃道，“我會把她救出來，然後陪著她，把一切都想起來的。”

跳蚤歎了口氣，苦笑道：“你不該叫‘醉貓’，應該叫‘情聖’，我算知道當年為什麼刀鋒連這麼多人，小雪誰都看不上，連我都看不上，非要喜歡你這頭整天眯著眼睛的醉貓了。”

高歡笑了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道：“現在外麵什麼情況，我在軍醫院裡住了大半年，外麵好像不太對，兄弟部隊的士氣都很低落？”

“是啊，這大半年裡實在發生太多事情了。”

跳蚤道，“後方的革新派和四大家族鬥得你死我活，局勢一天三個變化，波及到我們前線駐防軍也不安穩，今天四大家族的人馬占了上風，就把持著物資供應渠道，要把雜牌軍餓死，明天革新派占了上風，就立刻搞清洗，非要把所有四大家族出身的軍官都乾掉才好，一個星期前，咱們雲旅長昏頭昏腦參加了一個四大家族的叛逃組織，想要帶著心腹和厚土界的軍事機密逃回老家，結果被革新派一網打儘，當場打死了好幾百個高級軍官，弄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咱們刀鋒連都有不少人牽連在內，被隔離審查的。

“總之，猩猩王說的沒錯，皇帝就是大混蛋，馬上帝國就要迎來兩個皇帝，那就是雙倍的混蛋啦，這鬼年月，連究竟該向誰效忠都不知道，還士氣個鬼！

“厚土界的局麵還不算太糟糕，我聽說在彆的前線世界，甚至有革新派和四大家族的艦隊撕破臉皮，大肆火並的事情，搞得士氣蕩然無存，所謂遠征軍都變成一盤散沙。

“也幸好聖盟早就被我們打退，最多隻剩下一些殘兵敗將還在地縫裡負隅頑抗，要不然，聖盟要是有一支大軍卷土重來，這近百個大千世界，帝國怎麼吃下去的，就要怎麼吐出來，還要賠上整支遠征軍，哎！

“算了，扯這些有什麼用呢，這都是上麵人要操心的事情，咱們這些大頭兵，能活一天算一天，實在沒辦法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還賺啦！”

跳蚤沒心沒肺地笑起來。

高歡同樣笑起來。

他並不在乎什麼士氣啊，革新啊，選帝侯啊，皇帝啊之類的狗屁事情，不過和跳蚤沒話找話而已。

他也不怎麼怕死——在遠征軍裡待了這麼多年，再怕死的人都麻木了。

他隻在乎一件事，那就是他的老婆江雪。

小雪一定還活著，無論以什麼身份，什麼方式。

所以，他也不能死，他必須把小雪救出來，或者，和小雪一起去死。

“等著我，小雪，我已經清醒了，我很快就來救你。”

高歡摩挲著掛在脖子上的微型玉簡，玉簡裡儲存的都是他和老婆的視頻還有照片，如有可能，他想要將這枚玉簡植入到自己的血肉裡去。

“轟隆！”

外麵傳來了沉悶的氣流擾動聲。

高歡這才意識到，他們的輕型突擊戰車，是裝載在一艘運輸艦的空投艙裡。

“快快快，你們這幫沒卵子的蛆蟲，快往自己的屁股底下注入緩衝凝膠！”

連長咆哮著，“我們已經抵達預定位置，十秒之後，展開空降，執行偵察作業！”

“哢哢哢哢！”

運輸艦的空投甲板緩緩張開，總計十五輛輕型突擊戰車像是下餃子一樣落了下去，在半空中噴射出了耀眼的焰流，撕裂了濃烈的迷霧，也一次次降低自己的速度，直到最後，“轟隆”一聲，落入迷霧籠罩的無亂穀裡。

不用連長吩咐，剛才還渾身懶散的兵痞們瞬間變成了最警惕的餓狼和猛虎，幾十名戰士在躍出戰車的刹那就穿上了晶鎧，呈扇形散開，形成了完美的步戰協同陣型，保護著突擊戰車，向迷霧深處搜索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