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之中的無亂穀就像是精神病患者的噩夢。

那些崩塌數百年的廢墟依舊像是擁有生命的墳墓，在慘白中閃爍著妖異的鬼火，像是無數雙眼睛，盯著這支孤立無援的偵察連隊。

傀儡戰獸、晶石戰車、戰鬥傀儡乃至星艦的殘骸堆滿了殘垣斷壁——大多廢墟是幾百年前形成的，早就鏽跡斑斑，長滿了苔蘚，藤蔓和各種可疑的菌毯，乍一看去，倒像是一頭龐然巨獸的五臟六腑，於濃霧中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味道。

即便晶鎧和晶石戰車，都無法阻止這味道的侵襲，或許，這就叫做恐懼。

高歡端坐在一輛偵察車的正中央，將腦袋扣在一個暗金色的金屬罩裡，運用“超敏者”的天賦神通，將腦電波釋放到極限，感知著迷霧深處的異常靈磁波動。

“怎麼樣，醉貓？”

連長難得沒有怒吼，而是小聲問道，“你腦子裡的狗鼻子，還像過去一樣靈嗎？”

“當然。”

高歡眯著眼睛，進入某種恍惚和幽冥的狀態，喃喃道，“這裡的確很不對勁，有一股間歇性的強磁場，在過去一周內，反複射向天空，間歇的節奏很有規律，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倒像是某種人工的……信號，而四周的迷霧，就是為了掩飾信號而存在。

“真奇怪，這信號太強烈了，我甚至能感知到一道直衝天穹的光柱，即便有迷霧籠罩，軍部的靈磁對抗部隊，還有同步軌道上的艦隊也不該毫無反應才對，他們早就應該察覺到的。”

“哈，這就巧了！”

連長道，“軍部直屬靈磁對抗部隊的指揮官，正好是一個‘四大家族餘孽’，這個星期剛剛被鎮壓了，還有同步軌道艦隊內部，為了迎接新皇登基，也開展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清洗，很多軍官都被隔離審查，鬨得兵荒馬亂，雞飛狗跳，誰有閒工夫研究一束微不足道的信號？

“算了，扯這些沒用，告訴我，信號源在哪個方向？”

“應該是……”

高歡強忍腦中針紮般的劇痛，辨識著信號源的所在。

正當他要找到答案時，通訊頻道裡忽然傳來聲音。

“老大，青斑踩雷了！”

連長和高歡趕到隊伍最前方時，氣氛還相當輕鬆，即便那個不幸踩在地雷上，一動不能動的倒黴蛋“青斑”，依舊滿不在乎地笑著，他一邊接受著同伴的奚落，還不停反唇相譏。

雖然聖盟人在撤離時，幾乎在每一個星球的每一寸地底都灑滿了地雷，但地雷本身並非威力太強大的法寶，特彆是刀鋒連的戰士至少擁有煉氣期高階到築基期中低階的實力，又有晶鎧防禦，最多被炸掉半個腳掌，哪怕炸掉一條腿，也不至於像個娘們兒一樣嚎啕大哭，好像末日來臨。

更何況，刀鋒連擁有最優秀的工兵，99%的地雷，都可以安全排除的。

這會兒，一名工兵正穿著防護服，蹲在青斑腳下研究那枚地雷，他小心翼翼地刨開了半塊地麵，露出鏽跡斑斑、坑坑窪窪的外殼，看上去是老式的天虹-1型，威力巨大，但排除難度不高。

不過，身為超敏者的高歡，卻從空氣中嗅到了一絲詭異的氣息。

這也是連長要帶他上來查看的原因。

“等等，這枚地雷的味道不對。”

高歡阻止了工兵的排雷作業，“像是用天虹-1型的外殼，搭載著天虹-3型的戰鬥部件。”

一句話，令四周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紛紛倒退十幾步，將靈能護盾開啟到了最高強度。

剛才還笑嘻嘻的踩雷者“青斑”，更是目瞪口呆，如遭雷擊。

“真，真是天虹-3型！”

工兵被高歡提醒，仔細感知著地雷的內部結構，臉色瞬間煞白，一字一頓，宣判了青斑的死刑。

天虹-3型反步兵裝甲地雷，更準確說，“反晶鎧地雷”，是聖盟所有型號地雷中，對帝國步兵殺傷力最強的，一旦引爆，不單單踩雷者，還會糜爛方圓百米，簡直寸草不生，沒有及時升起靈能護盾的同伴都會被波及，帝國基層步兵使用的製式晶鎧，根本抵擋不住它疾風驟雨的破片攻擊！

“工兵，回來，青斑，彆動！”

連長的臉色變得格外難看，直勾勾盯著踩著地雷的“青斑”，咬牙道，“你中獎了，天虹-3型的威力你很清楚，我們沒有足夠的技術和工具來排雷，你堅持不了多久的，隻要你的心跳、脈搏還是靈能波動稍稍發生變化，地雷就會爆炸，我們沒辦法，神仙都沒辦法。”

“操！”

青斑臉上的每一束肌肉都在顫抖，“操操操操操操操！”

“算你倒黴，必須先走一步，但還不是現在。”

連長道，“你要等到兄弟們都退出安全距離，升起靈能護盾，而且你要死得轟轟烈烈，明白嗎？”

“我，我……”

青斑的臉完全皺到了一起。

“看著我，聽我說，你沒救了，這你非常清楚，大家都非常清楚，但你在老家還有老婆孩子，你要為他們留下一點什麼，我們每個人的晶鎧都會記錄下戰鬥視頻，我可以用晶鎧損壞為理由，刪除一些視頻，但不能無中生有地捏造——會被發現的。”

連長耐著性子道，“所以，你必須自己……死得壯烈一點，新皇馬上就要登基了，他肯定需要一些轟轟烈烈的戰鬥英雄，並且不會吝嗇賞賜烈士家屬的，如果你能當上戰鬥英雄，你的老婆孩子肯定能好過一點，對不對？”

“去他媽的戰鬥英雄，去他媽的狗皇帝！”

青斑欲哭無淚，整個人都在發抖，“要怎麼才算轟轟烈烈？操！”

“彆發抖，也彆像個娘們兒一樣哭天喊地。”

連長低吼，“挺直你的腰杆，說點兒豪言壯語，打倒偽帝，陛下萬歲之類的，不不不，彆說‘革新派萬歲’，鬼知道最終究竟誰得勢呢？‘打到偽帝，陛下萬歲’就很好，誰他媽都不會把自己當成‘偽帝’的！如果你不敢動手，我可以幫你一把，放心，老大會幫你的，我會數一、二三，我們數到三好不好，不會有任何痛苦，我保證，來吧，一……”

“這他媽都叫什麼爛事兒啊？“

青斑顫聲道，“打倒偽帝，陛下萬歲，帝國萬歲！就這樣——”

最後一個“嗎”字還沒出口，連長忽然閃電拔槍，轟爆了青斑的腦袋。

無頭的屍體還未摔倒，“轟”一聲，如彩虹噴泉般的光芒就從他的腳底竄出，籠罩了方圓數百米的空間。

幸好所有士兵都退到了百米之外的安全距離，並且將防護工作做到了極致，除了靈能護盾一陣“叮叮當當”的亂響之外，沒有造成更大的損失。

青斑徹底消失不見，隻有一圈均勻的血點證明他曾經的存在。

“沒有痛苦，對嗎？”

連長陰沉著臉，問四周的戰士。

“沒有痛苦。”

戰士們沉默片刻，紛紛點頭。

“看來我們找對地方了。”

連長看了高歡一眼，“‘天虹-3型’這種高級貨，可不是為我們這些又臟又臭的大頭兵準備的，看來這片雷區後麵一定藏著至關重要的東西，工兵，大規模排雷，其餘人，擦亮你們的招子，磨光你們的爪子，隨時準備戰鬥！”

“轟轟轟轟轟轟轟！”

掃雷戰車噴射出大量子母彈，激蕩出一片片刺眼的電弧，模擬出修仙者的生命磁場，引爆了大量地雷，恰似開了一場絢爛的煙花大會。

雷區上空的火焰尚未熄滅，刀鋒連就迫不及待地向雷區深處進軍。

剛剛損失一名同伴的噩耗，並沒有增添多少壓抑，反而令這些混不吝的兵痞子愈發憤怒。

而高歡在修養了整整大半年之後，似乎也越來越找到身為一名“超敏者”的本能，敏銳感知著空氣中每一縷異常的靈磁波動，一次次微調方向，牢牢鎖定了濃霧的正中央，信號源的所在。

直到此刻，迷霧深處依舊源源不斷向天空釋放著強烈的信號，就像是一根熊熊燃燒的火炬。

甚至，高歡感覺到這信號源像是一朵冉冉綻放的火焰花，已經到了肆無忌憚，不在乎被人發現的程度。

當刀鋒連在他的指引下，終於抵達目的地時，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

山穀深處，是一條狹長的裂縫，裂縫中大約百米深的地下，卻凸顯出某種高高刺向天空的錐形法寶，四根尖錐組成一個陣列，彼此之間電弧繚繞，劈啪作響，形成一個肉眼可見的超強磁場！

更可怕的是，在縫隙深處，這座不知用途的詭異大陣之下，竟然像是蟲卵般密密麻麻排列著無數冬眠倉，每個冬眠倉裡都沉睡著一名冷冰冰的聖盟人，無數聖盟人已經被喚醒，爬出冬眠倉操縱著大陣，剩下的聖盟人也紛紛在玻璃麵罩下麵睜開眼睛，放出毫無情感波動的目光。

這顆已經被帝國占領了超過三年，被視為“光複區域”的星球上，竟然還深埋著這樣一座聖盟的秘密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