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很痛苦的樣子，真的不要緊嗎？”

李耀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剛才在作戰會議上，你提到傀儡王的那句話，‘你知道自己被控製了嗎’，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還有，我在檢索‘黑風王李耀’的資料，以及他在黑堡星造成的破壞時，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情報，聖光學院，楚之靈，楚之雲……好像和少校有關呢，這些東西，你知道嗎？”

楚之曉沉默不語，將一支煙幾乎抽到手指上，這才掐滅了螢火般的煙頭。

她翻身下了窗台，單膝跪在李耀麵前，仔細看著他。

李耀驟然緊張起來，還以為自己哪兒露出了破綻。

“記憶模塊的損壞很嚴重啊。”

楚之曉道，“曾經向你解釋過的一切，又忘記了嗎？”

李耀稍稍鬆了口氣，道：“少校是什麼意思呢，我不知道，隻是覺得夜叉小隊的大家，包括少校在內，都非常……痛苦，好像有什麼人欺負了你們一樣，而且那個人並不是傀儡王。

“少校曾經在聖光學院待過的吧，那裡似乎不是單純培養‘淨化者’這麼簡單，是否在那裡，有什麼人欺負過少校呢？哼，我會保護少校的，絕不讓你被壞蛋欺負！”

楚之曉愣了很久，嘴角抿起一縷苦澀的笑意。

“謝謝你，紅豬。”

她將額頭貼到了蜘蛛戰車冰冷的外殼上，輕聲道，“你還是和過去一樣，每次在激戰中嚴重損壞了記憶晶片之後，都會問出同樣的問題，都會迫不及待想要保護我。

“沒錯，我在聖光學院的確發生了很多事情，或許也經曆過一些痛苦，不過……大部分事情，我都遺忘掉了，並沒有什麼壞蛋，故意欺負我。”

“我不明白。”

李耀道，“如果沒有壞蛋欺負你的話，為什麼你會這麼痛苦呢？”

“有些事，很難和你解釋。”

楚之曉看著蜘蛛戰車光滑如鏡的外殼上，反映出來扭曲的自己，怔怔道，“我們生活在一個烏煙瘴氣，妖孽叢生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秩序是最重要的東西，唯有絕對的秩序，才能讓所有人都安寧而和諧地生存下去。

“而為了捍衛寶貴的寧靜和諧，為了神聖的秩序不被邪魔外道所破壞，就不得不有一些人站出來，承受莫大的痛苦，付出巨大的犧牲，得到諸神的祝福，成為黑暗中的第一道也是最後一道防線，和常人想象不到的妖魔戰鬥，這就是我的職責，亦是我的宿命，你，能理解嗎？”

“我不知道。”

李耀道，“但是，為什麼非得是少校不可呢？”

“如果不是我，又‘應該’是誰呢？”

楚之曉笑了笑，道，“事實上，沒什麼‘應該’是誰，如果不是我來承受這份痛苦的話，也會有第二個人，或許就是我的兄弟姐妹，如果所有人都不承受這樣的痛苦，都不願意為秩序而戰，那神聖的秩序就會轟然崩潰，原本井然有序的‘兵蜂’和‘工蜂’都會變成‘幻滅者’、‘狂熱者’以及‘食屍鬼’，那樣的世界，可比現在要糟糕一百倍！

“所以，既然這就是我的宿命，無論多麼痛苦和艱難，我也隻有咬牙撐下去，不能將這份可悲的責任，推卸給下一個‘殺戮天女’，僅此而已。”

“啊……”

李耀心潮起伏，不知該怎麼說了，“原來少校對自己的過去一清二楚，我還以為你遺忘了很多事情，甚至遺忘了自己的遺忘呢！”

“不，我清清楚楚記得自己經過了很多次‘淨化’，清除了大量記憶。”

楚之曉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道，“你知道嗎，人腦原本就有定期清除記憶的功能，絕大多數人都會遺忘他們一生中99%的事情，這是某種……神魂的自我保護機製，沒人能背負著過去的每一分每一秒而前進，那些患上‘超憶症’，清楚記得過去一切的人，統統活在極度痛苦中，猶如最深的地獄。

“對於我這樣的特殊職業者而言，定期清理記憶，並沒有什麼不好，我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麼，知道因為我的犧牲，無數人都生活在寧靜祥和中，這就夠了。”、

“少校……”

李耀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服這樣的楚之曉了。

想想也是，擺在楚之曉麵前的兩個反麵例子，無論傀儡王的做法，還是真人類帝國的做法，都談不上半點吸引力可言，和這些黑暗邪惡的勢力比起來，聖盟的“寧靜、和諧、秩序”，真不是那麼糟糕呢！

必須用更加光明、燦爛和美好的理想國度——修真者的國度，來點燃楚之曉心頭的希望之火！

“要是有一個沒有妖魔邪祟，人人都能自由自在，幸福快樂的國度就好了。”

李耀故意道，“如果少校能生活在那樣一個國度，不用背負這麼多糟糕的責任，一定會比現在更開心的啊！”

楚之曉微微一笑，做了個手勢，激活了她的隨身晶腦，在虛空中劃出一道錯綜複雜的符文，提取出一份新的文件，輸入了蜘蛛戰車的主控晶腦。

“這樣的理想國度是存在的啊，那就是——修真者的國度。”

楚之曉低聲道，“隻不過，這樣美好的國度，也隻能存在於理想之中，若是付諸實施，隻會引發更大層麵上的災難。”

“修真者國度”這五個字，令李耀的神魂涼了半截。

他還以為自己的身份被揭穿了，或者星耀聯邦的存在被發現了。

不過，仔細瀏覽楚之曉傳輸過來的文件之後，卻發現楚之曉所說的“修真之國”，和星耀聯邦全不相乾。

這份文件，記載著一個名為“永恒光明”的項目。

那是某種……李耀無法言說，隻能姑且稱之為“人性實驗”的東西。

聖盟比帝國和聯邦更傾向於“星艦文明”，有很多懵懂無知的“兵蜂”和“工蜂”終此一生，就生活在某一艘星艦上，封閉的星艦就是他們的全部世界，隻要從第一代就開始抹殺他們的記憶，並且從外部輸入虛假的信息，想要欺騙他們處在什麼樣的環境和曆史中都可以。

由此，除了戰艦、運輸艦和采礦船之外，在聖盟艦隊的序列中，就有上百艘這樣獨特的“實驗船”，已經在星海中漂泊了幾百年，設定了各種各樣的“初始條件”，專門看船上的人類如何演化他們小小的“星艦文明”。

比方說，在一些實驗星艦上，會故意引導他們通向盤古宇宙的邊緣，沒有任何人煙和資源的黑暗所在，觀察這些星艦上的人們，在走投無路的極端情況下，究竟會怎麼做。

還有一些實驗星艦，常年維持最低資源供應的50%，進行資源極度匱乏情況下，人類生存狀況的研究。

還有一些星艦，資源正常供應，但船員的男女比例是100比1，或者1比100，測試在性彆極度不平衡的情況下，人類社會的演變。

另一個極有趣的實驗項目叫做“末日孤艦”，登上這艘星艦的所有船員都是帝國俘虜，而且他們被洗腦之後，深信真人類帝國已經被聖約同盟徹底擊潰，聖盟占領了整個盤古宇宙，他們則是“人類文明最後的希望”。

這艘“最後的希望號”在星海中漂泊，偶爾還會安排一些聖盟星艦供他們“擊潰”，由此獲取一定的資源，掙紮著生存下來。

“末日孤艦”項目已經實施了三百七十多年，第一批被洗腦的帝國俘虜早就死光了，現在絕大部分船員都是第四代或者第五代傳承者，他們對自己是“最後的帝國人”堅信不疑，深信自己是在為人類文明的尊嚴，進行頑強的抵抗，由此發生無數驚心動魄和曲折離奇的故事，這些故事都轉化成大量錯綜複雜的實驗數據，通過伏羲係統，傳輸到五位至善上師的腦子裡——至於目的是什麼，李耀就不得而知了。

“永恒光明”項目，和“末日孤艦”項目，有異曲同工之妙。

第一批經過洗腦的實驗體們，在渾渾噩噩中登上超巨型星艦“永恒光明號”時，他們被告知，自己來自一個光明和美好的修真國度，外麵所有的可居住星球都在一場毀滅性的戰爭中湮滅，甚至連廣袤無垠的星海中都充滿著各種致命的輻射和風暴，隻有“永恒光明號”內部才是安全的，而且他們的祖先登上這艘船時，還攜帶了大量物資和資源循環設施，令他們擁有源源不斷的資源——直到永遠。

在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資源澆灌之下，“永恒光明號”變成了一片完美的樂土，船上所有人都不用為生存而發愁，每個人都培養出了積極向上、光明正義的性格，自然也產生了很多內心純潔，毫無瑕疵的修真者，修真大道是社會的主流，幾乎沒有地位和階級的劃分，也很少有矛盾和鬥爭，所有人都其樂融融地生活在一起，猶如生活在……虛無縹緲的夢幻中。

這個實驗的目的，恐怕就是研究要維持一個理論上十分美好的修真者國度，究竟要消耗多少資源，而這樣一個看上去很美的修真國度，究竟是否擁有自我完善、不斷進步、不斷挖掘人類潛能的能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