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剛才的發言都非常有道理，所擔憂和顧慮的問題，亦是極有可能發生的，關於軍事和政治方麵的權衡計較，並非老夫所長，隻是老夫聽來聽去，滿耳都是利益之爭，卻很少聽諸位談到‘大道’，那麼，老夫便來談一談‘大道’，談一談聯邦的‘道心’吧！”

歸雖壽扶著烏木拐杖，眉眼低垂，既像是一塊海岸邊的頑石，又像是一口鏽跡斑斑的古鐘，用這句話敲打眾人的心神，之後沉吟片刻，才緩緩道，“老實說，由老夫這樣的身份，來談論聯邦之道，修真之道，似乎並不合適，而所謂‘道心’又是玄之又玄，不可捉摸的東西，無數專家學者苦心鑽研數百年，上千年，都沒人能徹底剖析清楚，所謂‘道心’究竟是什麼。

“但‘道心’真的不存在，隻是自欺欺人的幻象，某種強烈的自我暗示麼？恐怕也不能這麼說。

“老夫這裡，有生命研究院最新出爐的一份調查報告，是追蹤了過去百年上萬名強者的修煉和升級數據，綜合起來，進行詳儘的分析，才得出的曲線圖。

“從這些曲線圖上可以看出，過去百年間，聯邦強者的修煉升級，和聯邦的國勢蒸蒸日上，是密不可分，互為因果的。

“聯邦越強，這些強者的修煉速度就越快，升級成功率就越高，反過來，聯邦湧現出越來越多的強者，則綜合國力和戰爭潛能，亦呈現爆炸性的膨脹。

“這僅僅是巧合，或者僅僅因為資源的豐富，技術的提升和修煉環境的穩定，才引發了修真者的突飛猛進麼？綜合大量數據，包括修真者本人的心理素描，我們得出了不同的結論——除了物質之外，更重要的是精神，是這些修真者堅信，他們走的是正道，捍衛的是正義，是放諸星海皆準的大道，在這樣的信仰鼓舞下，他們才能一往無前，勢如破竹，不斷衝擊人類的極限！

“我們生命研究院，將這種現象總結成一句話——人的修煉啊，既要靠自己的努力奮鬥，但更重要的，卻是曆史的洪流，國家的大義，文明的精神！

“過去百年間，無數修真者堅信，他們是正義的捍衛者，他們的瘋狂修煉和艱苦奮鬥，捍衛的不僅僅是自己的親人、同胞和家園，更是全人類最美好，最純淨和最善良的精神，他們不僅僅是為了‘星耀聯邦’四個字而戰，更是為了‘人類的正義’這五個字而戰，或者說，聯邦，就等於正義！

“這樣的信仰，才是他們的力量之源，才是聯邦修真者的修煉速度和升級成功率遠高於帝國修仙者，令聯邦在短短百年內，追趕了帝國四五百年發展速度，最終戰勝黑風艦隊的最大原因！

“老實說，老夫斷斷續續活了也快有一千年，而我從前輩的曆史記錄者那裡，更搜集到過往數千年、上萬年間，形形色色的無數國家和部族的興亡，見識過各種國體、政體甚至部落形態，千姿百態，奇形怪狀的國家，卻從未見過今日的聯邦這樣……各個種族、各種生命形態的民眾都能毫無芥蒂生活在一起，底層民眾上升通道暢通無阻，高層相對清廉又有理想抱負，生機勃勃，蒸蒸日上的黃金國度。

“星耀聯邦當然不是完美無缺，但相對帝國、聖盟和各種散落在星海邊陲的蕞爾小國而言，這裡，已經稱得上是‘人類文明的希望’了。

“那麼，如果咱們不把星耀聯邦當成一個普通國家，而是當成‘人類文明的希望’，又該如何麵對星海中央的戰局呢？

“此刻的星海中央，無數民眾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過著暗無天日，生不如死的生活。

“就連這樣苦不堪言的日子，都不可能長久，脆弱的秩序即將被徹底打碎，無數大千世界和可居住星球都要淪陷於滔天火海中，幾百億、上千億人將無聲無息地死去，連名字和慘叫聲都無法留下。

“僥幸沒死的人，亦會變成聖盟的傀儡，洗掉獨立的情感和意誌，再烙上‘三大本源法則’的封印，留下不可逆轉的後遺症。

“又或者，他們會在資源極度匱乏，整個星球荒漠化的孽土世界中，如野獸和瘋子般自相殘殺，苟延殘喘，就像……武英界的‘孽土樂園’一樣，進行修羅地獄般的生存遊戲。

“——如果我們不阻止，這一切都將在未來兩三年間發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幫星海中央的可憐人們，擺脫悲慘的命運。

“我當然不能說，‘緩戰派’的主張就不對，站在一個普通國家，恪儘職守的指揮官和統帥角度上，當然要對自己麾下的每一個士兵，和士兵背後每一個國民的生命負責，要為自己的國家，奪取最大程度的國家利益，這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事情。

“但是，明知道星海中央的億萬民眾即將墮入毀滅的深淵，依舊眼睜睜看著他們去死和生不如死，極度冷靜計算著帝國和聖盟之間的消耗，聯邦最佳的戰爭切入點……等到兩三年後再參戰，到時候，即便聯邦取得了戰場上的勝利和物質上的豐厚回報，又該如何麵對千千萬萬慘死的冤魂，又該怎麼麵對聯邦自己的道心？聯邦的修真者們，在衝擊更高境界時，又該怎麼堂堂正正告訴自己——我是為正義修煉，是為全人類修煉，是為人類文明的未來而修煉，所以，正義一定會保佑我，全人類一定會支持我，千千萬萬的人類同胞一定會站在我的身邊，和我並肩作戰？

“諸位不要覺得，老夫是在拿虛無縹緲的大道理壓人，大道通玄，卻也有跡可循，過去百年間，聯邦修真者的平均修煉效率比上一個百年提升了13%，比我們最近搜集到，帝國方麵修仙者百年間平均修煉效率，更是高出20%有餘，難道諸位認為，這僅僅是運氣好，‘天佑聯邦’？

“老夫以為，這就是問題的核心——核心就是你們如何看待星耀聯邦。

“如果你們將星耀聯邦當成一個普普通通，渾渾噩噩，沒有靈魂的國家——和過去萬年曾經在星海間盛極一時又旋起旋滅的諸多國家沒什麼不同，而聯邦、帝國、聖盟之間的戰爭，也隻是司空見慣的利益之戰，是為了爭奪宇宙霸權而展開的戰爭，那儘管繼續你們斤斤計較、患得患失的利益討論，沒關係，很正常，很應該。

“隻是，老夫必須提醒你們，如此一來，聯邦就徹底喪失了大道上的優勢，修真者、修仙者、聖盟人，隻不過是偽君子和真小人的分彆，又有什麼不同？如此一來，聯邦修真者再也彆想得到半點道心上的加持，再也彆想得到比修仙者更高的修煉效率和升級成功率，再也彆想得到星海中央億萬民眾的支持。

“這樣一個失去道心和靈魂的聯邦，又憑什麼去和帝國還有聖盟競爭？

“但是，如果你們，還有千千萬萬修真者和戰士們都認為，星耀聯邦不止是一個普通國家，而是有靈魂，有道，善良，正義的國家，是燃燒著人類文明的希望，注定要解放全人類的國家，不隻是為了利益，更是為了‘正義’和‘解放’四個字去戰鬥的話，我相信，全體修真者和聯邦戰士的信仰一定會更濃烈，道心一定會更純粹，神魂一定會更堅定，他們的修煉效率和升級成功率都會像注射了強心劑一樣大幅提升，甚至‘戰場突破，臨陣突破，決死突破，越級破敵’之類的事情，都會層出不窮，令整個聯邦修煉界，都發生煥然一新的變化，帶給你們天大的驚喜！

“嗬嗬，不好意思，讓諸位聽了這麼多的廢話。

“老夫……我知道，在這樣高規格和關鍵性的會議上，放著敵我力量對比和國家利益的權衡不談，卻奢談什麼‘正義’啊，‘精神’啊，是有些不合時宜，甚至有些荒誕無稽。

“而我這樣一個妖族出身的老不死，在諸位修真者的麵前，去奢談修真大道，更像是一種諷刺。

“不過，我除了是一名妖族之外，亦是一名曆史記錄者，是……人類文明的墓碑的打造者。

“人固有一死，再精彩和輝煌的生命，到頭來都不過是墓碑上一行短短的墓誌銘，一個國家和文明，豈非也是如此？

“我多麼希望，星耀聯邦在麵臨自己的生死抉擇時，能夠不忘初心，貫徹始終，在人類文明的墓碑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多麼希望，億萬年之後，星耀聯邦的曆史不要和彆的普普通通的人類國家的曆史混雜在一起，灰飛煙滅，無影無蹤，而是能留下自己獨一無二的精神，慷慨激烈的結局，用最偉大的精神和最堅定的信仰，變成一行行光芒璀璨的墓誌銘，繼續去激勵億萬年之後，全新的文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