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柯跟縣城那邊兒打個電話,推遲一天,然後才拉著瑕疵磚和人返回趙村兒。村子裡,大家都在各自忙碌。

村裡的自留地都是幾家幾家挨在一塊兒,經常出現誰誰家豆角被人摘了,誰誰家的瓜丟了,誰誰家的菜又被人拔了....

村裡人的性子,發現之後,先是扯著嗓子一通罵,罵完找懷疑對象,有的找對了,有的沒找對,反正時不時就要乾一架。

這陣兒,婦女們都在種菜,沒什麼好丟的,比較和平。

種菜的活兒算是比較輕鬆的,離得近的婦女們邊在自家地裡乾活兒邊嘮嗑兒。

“趙柯又去接豬了。”

"竟然能從縣養豬場賒出那老些豬崽,縣養豬場也樂意,真是奇了。"

"今年冬天那三十頭豬出欄,咱們大隊肯定又要賺一筆,不知道咱們都能分多少。"“那些入股的,肯定賺翻了。”“可惜,今年咋不讓入股呢。”

“趙主任賒的豬,憑啥還讓社員們入股?不過養的多,大家都能分紅嘛。”"也是,都能賺一筆。"

婦女們語氣輕鬆愉悅,眉眼舒展。

"誒,你們聽說了嗎?"

“啥事兒?小板兒媳婦兒有了。”

"誒呦!我說呢,今天板兒叔夫妻倆咋紅光滿麵的,有喜事兒啊。"

"這一冬,好幾個揣上的,小年輕兒乾勁兒足,今年啊,肯定是咱村兒添丁進口的大年。""嘿,老瓜熟,你也跟你家那個使使勁兒唄。""邊兒去!我有兒子了,可不想再遭那個罪。"“你們瞅見冬妮兒那肚子了嗎?老孫家滿嘴‘兒子’,我看可不像。”

有些老一輩兒傳下來的看胎經驗,不能說完全準,也能看出個七七八八。

幾個婦女互相使眼神,不說也能意會。誰家有孕婦,大家夥兒都是這麼在背後討論的,一般都不會講到主人家麵前去。

這時,丁巧巧穿著一身灰撲撲的、打著補丁的舊衣服,胳膊挎著個筐,半垂著頭,從前麵道上經過。

婦女們的話題,就轉到她身上。

“你瞅許誠成天的打扮的樣兒,要是個女人,指定早有人罵

‘不正經’了。”"這許誠家的一天天造的不像樣兒,哪像個年輕媳婦兒?""老許家也沒苛待她吧?"

“老許副隊長和他媳婦兒不是那種人,她剛嫁進咱們村兒的時候,就靦腆怕生,可能就這性格。"

“那也太陰鬱了,跟人說話都不抬個頭,一張苦瓜臉誰愛跟她處啊,你看她在村兒裡都沒個玩兒

得好的媳婦兒。"

"剛結那陣兒,年輕水靈的,現在倆人站一塊兒是越來越不匹配了……"

丁巧巧埋著頭走到自家地裡,放下筐,一刻不閒,拿起鋤頭鋤地。

許誠媽拿起水壺,倒了碗水,跟兒媳婦說話: “一會兒我去種花,你回家挑點兒豆出來,得榨點兒豆油去。"

丁巧巧默默地點頭。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兒,兒媳婦為啥這麼陰鬱?還不是心裡苦。自己的兒子,許誠媽沒法兒說啥,隻能歎一口氣。

村外大庫——

王老三帶著一組人在熱火朝天地建新窯,另一個土窯的煙囪也在不斷地冒煙,十來個社員在旁邊兒忙忙活活。

拖拉機還沒到這兒,大夥兒就聽出動靜兒,確認是他們大隊的拖拉機。

咋這麼快回來了?

眾人不由地停下張望。

趙柯開著拖拉機停在道邊兒。

有人問: “趙主任,你們這麼快就帶豬回來了?”

趙柯跳下拖拉機,道: “叫一組的人過來。”

她臉色和語氣都不太對勁兒,原本還笑嗬嗬說話的人,不約而同地收起笑,變得老實極了。

王老三那組人沒被點到,倒是還沒那麼慌,一組的社員們則是心一顫,緩慢地從四麵八方挪過來。

發生啥事兒了?

他們哪兒犯錯了?

他們……沒乾啥吧?

一群人惴惴不安。

石頭和羅風打開拖鬥的一側擋板,露出裡麵的磚。

一組年長的社員們看見磚,麵色變了變。

趙柯抽出一塊兒磚,扔在麵前的地上,問: “這磚怎麼回事兒?”

年輕的社員們滿眼疑惑。

趙柯道: "大隊明確說過,送進公社的磚,要保證質量,這些是什麼?"

一組的趙二叔趙新河開口,想要含混過關: "可能是裝錯了……"

"怎麼會裝錯?”趙柯指向大庫牆邊兒的磚, “根本就沒放在一塊兒,跟我說裝錯了?"

三組的社員們知道跟他們完全沒關係,趙柯找的不是他們的麻煩,就開始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有眼睛都裝不錯。"

"撒謊吧?"

“肯定故意的……”

一組的社員們表情僵硬。

年輕的和年老的又不太一樣兒,年老的明顯眼神不敢直視趙柯,年輕的則是有些屈辱、憤怒。二叔家的老五趙永軍也分在一組乾活兒,直接問他爹: "爹,真裝錯了?"

趙二叔心虛又理直,爭辯: "這磚也不影響蓋房子,還拉回來乾啥呢?這不浪費錢呢嗎?"趙永軍反駁: "為啥浪費錢?咱們按照大隊交代的,拉好磚過去,什麼事兒都沒有。"三組的社員指責:

“就是啊。”

"咱們給公社乾活,整不好那不是讓人講究嗎?""這不是砸自個兒大隊的臉嗎?"

趙二叔被兒子當眾卷麵子,又被社員們一通指責,惱火的說: “你們指著我說乾啥,又不是我讓的,我就是回個話。"

趙柯沒出聲,還是三組的社員問出來: “那誰讓乾的?”

他問完,其他人麵麵相覷,猜測起來——不是他們自己想得,還能是誰?許誠?趙二叔給出了答案: “許誠是副隊長,他說的,這磚一點兒不影響啥,省磚就是多賺……”

而趙柯回來一質問,就有人跑到大隊部通知隊長,這時候,趙新山和牛會計、許誠父子急匆匆趕過來,正好聽到這一句話。

許誠腳步一頓。

趙新山穿過人群問: “磚咋了?”

三組的社員七嘴八舌地解釋一通,眼睛時不時瞥向許誠。趙新山越聽臉越沉。

許正義直接衝著許誠發火:

“大隊說啥是啥,你瞎整啥?還摻次磚?讓人知道了,咱大隊臉往哪兒放!"

孩子犯錯,很多家長的第一反應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教訓一通,彆人就不好意思太苛責。這是一個相當省力的解決方法,不然不會有那麼多家長都這麼做。

他們不會顧及孩子的心情。

許誠本來就不是個心胸寬廣的人。

親爹當著這麼多人喝斥他,所有人都用異樣地眼神看著他,這讓當上副隊長的許誠難以接受,胸腔裡憋出一股躁鬱,勉強解釋: “大隊長,爹,你們聽我說,我不是要摻次磚糊弄,我是考慮到酸菜廠加了平方,得現燒一批磚,咱們大隊現在的出磚率大概到八,微瑕的磚全都甩出去,就隻剩下五、六,運送、蓋的時候也都會有損壞,拿這些微瑕的補一補,降低咱們的成本……"

許正義氣衝衝地問: “啥成本?次磚咱們大隊蓋房子的時候一樣能用?哪塊兒磚都不浪費,你說有啥成本!"

“我是為大隊的長遠考慮。”

許誠態度誠懇地看向趙新山,又掃過其他社員,細細說明: “人工和黏土是成本吧?柴禾啥的,也都是成本。咱大隊蓋磚房是有數的,早晚蓋完,而且大隊自個兒蓋磚房的磚不掙錢,那磚窯以後總不可能荒廢,肯定還會想辦法賣磚出去,現在多省出來一塊兒好磚,就多賣一分錢。"

他這麼一說,連三組一些社員都露出“好像有道理”的神色。

一組的趙二叔等做事的人,更是挺起胸膛,好像他們做的事兒很有理一樣。趙柯手搭在一塊兒板磚上,眼神毫無波瀾,絲毫沒有動容。

以前的趙村兒大隊,沒人會說“出磚率”, “成本”, “損耗”之類的詞,也沒人會想什麼“長遠考慮”,社員們正常地吸收、長進,她其實很高興。

但長進用在偏門上,就讓人高興不起來了。

這時,趙萍萍皺著眉頭,質疑: “你要是都為了大隊好,為啥偷偷乾?”趙柯微微抬起的板磚兒又放下,再等一下吧。

羅風也想這麼問,但他不是土生土長的趙村兒大隊人,來的時間也短,沒法兒開口。於是他湊到楊菲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話。

隨後,楊菲接著趙萍萍的話,問: “你要是正大光明,為啥瞞著你們組的小輩兒,是因為對叔伯他們說‘省錢多

賺’比啥都好使吧?"

其他人一琢磨兩人的話,這個也有道理。

"對啊,要是好事兒,你為啥偷偷乾?""拿出來說清楚就是了,怕啥?""偷偷摸摸都不是啥好事兒。""就是。"

許誠陰沉的眼神從趙萍萍和楊菲兩個人身上劃過。兩個人一瞬間渾身毛楞。

片刻後,許誠便調整好表情,故意無奈地看一眼趙柯,顧忌道: “應該允許一部分有瑕疵的磚在裡麵,一來,咱們社員能多收益,二來,太追求完美,咱們就被架起來了,萬一以後有點兒什麼不好,人家對咱們更挑剔。"

“其實一點點這種磚,不影響質量,彆人根本沒那麼在意,這是為人處世的圓滑,做人做事不要太滿,沒什麼能十全十美。"

一部分社員們又被他說動,小聲議論時的口風又轉了。

"還真是,開頭全都是好磚,以後不下心碎幾塊兒,估計都得找咱們來。""那也沒必要偷著弄吧?"

為什麼偷偷摸摸.…

許誠仍然振振有詞, “我新上任,說話沒什麼力度,有些不符合趙主任規定的事兒提出來,很難被采納……"

他話還沒說完,什麼東西“嗖——”地飛過去, “咚”地落地。不止許誠嚇得話斷了,其他人也都嚇了一跳。啥玩意兒?咋回事兒?所有人都靜下來,目光轉向地麵。

“凶器”是一塊兒板磚,磚角直接在泥地上砸出個兩三厘米的坑,隻差兩寸多,就會砸到許誠的腳上。

誰、誰乾得?

即便沒看見誰動手,眾人的視線依然下意識地,緩慢地轉向趙柯。趙柯手臂仍然呈現一個拋擲結束的動作,然後在眾人的視線下,冷靜地落回到身側。

在場的社員們: "……"

趙柯是真虎啊。

板磚兒她是說砸就砸啊。

許誠反應過來,一身冷汗,理智全無, "趙柯!你瘋了!"

許正義也不滿道:“趙柯,咋能一言不合就動手呢?”

趙新山嗓子乾癢,咳了兩聲兒,不讚同地教訓道: “趙柯,

你當乾部的,不能這麼衝動。”

趙柯平靜地說: “我忍了好一會兒,很冷靜。”

沒有一言不合。

沒有衝動。

趙柯試過手感,她手的大小,單手抓板磚兒,很趁手。

憋一憋是有效果的,看,她沒直接上手,也沒直接砸到許誠身上,隻是拿板磚震懾一下。而趙新山看見她又拎起一塊兒板磚, "……"

"趙柯!"

趙新山趕緊上前,按住她的手,嚴厲喝斥: "彆胡鬨,不至於……"

她又拿起板磚的時候,許誠便拖著發軟的腿驚慌後錯,現在看見大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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