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立時站了起來,她們知道那瞎子在哪一家夜總會表演。半小時之後,她們已在侍者的帶領之下,在那家夜總會中,坐了下來。那瞎子正在表演。他的身上,仍然穿著那件藍色的長袍,這件長袍。可能是為他到這裡來表演而特製的。在他的麵前,排著一排洋燭。一個身形高大的歐洲人。正在用他的打火機,燃著了其中的幾枝,他故意不斷地,“拍拍”地打著打火機,然後,望著那瞎子。那瞎子站在離那排洋燭有三呎處,他的臉上,帶著微笑,道:“先生,你燃著了七支!”那歐洲人的臉上,現出奇訝的神情來,夜總會中,也響起一陣掌聲。那瞎子道:“各位,我可以聽到你們每一個人的耳語聲!”他突然提高了聲音,道:“那麵桌上的一位女士,在抱怨湯太鹹了,我相信如果不合口味的話,廚房是可以換一碗的!”一個正在喝湯的女士,驚叫了起來,道:“我說得那麼輕,連我丈夫也未曾聽到!”那瞎子的語言之中,帶著深切的悲哀,道:“上帝既然令我看不到任何東西,自然就應該賜我以靈敏的聽覺了,多謝上帝!”安妮低聲道:“那麼,我們來了你知道嗎?”安妮的話說得十分之低,可是那瞎子卻突然震動了一下——道:“有我兩位相識的人來了,各位看,那邊一定坐著木蘭花小姐!”夜總會中的人,紛紛轉過頭來。本市的人,認識木蘭花小姐的絕不少,一時之間,掌聲又此起彼落地響了起來,那瞎子向前走來,直來到了木蘭花之前。木蘭花問道:“你表演完了麼?”“還有一場。”那瞎子回答。“很好,”木蘭花說,“我們吃點東西,等你表演完了,我們再來談談。”那瞎子點著頭,走了開去。等到木蘭花,安妮和那瞎子,離開那家夜總會時,已是午夜了,他們一起到了木蘭花的家中。木蘭花望著那瞎子,道:“我們已讀完了齊密教授有關你的全部記載,她對你所說的達華拉宮一事,一點也不相信。”那瞎子歎了一聲,道:“但是,我說的卻是真的。”木蘭花道:“假定你所說的是真的,那麼這座達華拉宮。一定存在於紅巴附近的叢林區之中,它可能是因為年代久遠而湮沒了!”那瞎子還未曾回答,安妮已然大搖其頭,道:“蘭花姐,那是沒有可能的,這座宮殿湮沒無聞,那一定是好幾百年前的事了!”木蘭花並沒有出聲,那瞎子也仰著頭,對著安妮,安妮又勉強笑了一笑,道:“幾百年了,那座宮殿之中,怎還可能有人?”木蘭花仍然不回答安妮的問題,她隻是呆了半晌。才道:“先生,請你儘量回憶你童年時的情形,將之詳細告訴我!”那瞎子兩道眉皺了起來。木蘭花道:“對你說來,這可能很困難,因為年代實在太久遠了。但是,你還是一定要想一想,好好地將一切全想起來。”那瞎子的手在微微發著抖。他道:“我要喝些酒。”木蘭花向安妮望了一眼,安妮立時斟了一杯酒給他,那瞎子一乾而儘,道:“不,雖然隔了很多時候,但是我還可以記得起來。”“那麼,講告訴我。”木蘭花說。那瞎子抹了抹口角,道:“當時,我自然極其渾噩,什麼也不知道,我隻記得我們很多人在一起生活,和我們生活在一起的是大群的老鼠,我們都有天生的本領,聽到老鼠走過的輕微腳步聲,然後捉住牠們,我們一直吃老鼠,剝老鼠的皮做衣服。我們自己有語言,聽我們的大人講宮中的故事,不過,據他們說,很久很久以前,宮中時時有人走進地道來,但已有很久沒有人走進地道來了,最老的人也未曾和外人接觸過。”木蘭花道:“根據齊密教授的記載,你在紅巴鎮突然出現的時候,你的鼠皮衣服上,綴滿了寶石,那又是怎麼一回事?”“寶石?”那瞎子側著頭,“這一點,我印象很模糊了,我隻記得,那是很硬的一種東西,用來割劃老鼠的皮,十分適宜。”“你曾提及皇帝,那皇帝叫什麼名字?”“我記不起來了,我們之中,最老的老人常說,我們是替皇帝看地道的,我們不能夠出去,一出去就會死,我們之中,世世代代生在地道,死在地道。”安妮聽到這裡,不禁打了一個寒噤。她曾聽得她的父親,說起過在德國納粹集中營中的生活,但是現在聽來,那些世世代代生活在地道申的人,真是和老鼠一樣。木蘭花緩緩吸了一口氣,道:“這不怎麼可能吧,你們解決了食物問題,但如何解決水和鹽的問題?”那瞎子道:“地道中有一條小河流流過。”木蘭花陡地精神一振,說道:“你能肯定這一點?”那瞎子道:“自然可以肯定,我們常在那水中玩,我就是順著那條水逃出來的。我被責打,因為我最頑皮,到處亂闖,有一次,從一個洞中跌了出去,被拉了回來,受到了責打,我就帶著二十隻老鼠。順著那水一直向前爬行,我第一次感到我不是在一個狹窄的地道中,第一次聽到許多古古怪怪的聲音,也第一次摸到了一種粗糙的東西,我想。那是樹。”木蘭花靜靜地聽著,那瞎子又道:“我們這些人,每當感到乏力時,就在石上舔著,石上有一種味道很好的粉,舔了就會好過些。”安妮低聲道:“蘭花姐,那是硝鹽。”木蘭花直了直身子。安妮又道:“蘭花姐,照這樣看來,這些人一直不知道宮殿已被湮沒了,他們還在地道中生活著,一代一代傳下去,傳了幾百年。”木蘭花道:“可能已有一千年了!”安妮用奇怪的眼光,望著木蘭花,木蘭花道:“我查過曆史,在緬甸北部,曾經有好幾個王朝建立過,在公元七五0年左右。緬甸的曼努興王朝,盛極一時,建有巨大的宮殿,但過不多久,就因為戰爭,而被消滅了,其後,便再也沒有人提起過他們。”安妮也顯得興奮起來,她揮著手,道:“蘭花姐,舉世著名的吳呀窟,是整座城市,都被埋在叢林之中,直到最近,才被發現。一座城市,尚且會被埋在叢林中,何況是一座宮殿,看來,他所說的是真的,隻不過那宮殿中還有人活著。那太不可思議了!”那瞎子的神情,也顯得十分激動,道:“你們相信我的話了?”木蘭花道:“是的,我們有理由相信你的話,但是我想,我們難得對你有什麼幫助,就算真有一座那樣的宮殿在叢林之中,也不是我們的力量所能發現的!”那瞎子站了起來,失望地叫道:“為什麼?為什麼不能?蘭花小姐,我聽過許多你的事,你幾乎是做任何事都可以成功的!”木蘭花搖頭道:“不。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做任何事都可以成功的,你想想,你根本不知道你從哪一個方向來,你隻是誤打誤撞,到了紅巴鎮,如果要找你來的地方,得搜索好幾千平方哩的原始叢林和山穀,那便是有政府予以支持。也難以做到這一點!”那瞎子低下頭去,顯出很難過的神情來。他慢慢地坐了下來,道:“這樣說來,他們……他們隻好仍然在地道中和老鼠為伍了,他們完全不知道外麵世界是什麼情形?”木蘭花道:“你離開那裡,也已經有幾十年了,他們或許早已死了。”“不!”那瞎子突然叫了起來,“照你剛才所說,我們既然已在那地道中生活了幾百年,甚至是一千年,那他們現在一定也還在。”木蘭花望著黑暗的窗外,半晌不出聲。安妮用焦切的眼光,望著木蘭花,希望木蘭花作出肯定的答覆來,但是在過了好一會之後,木蘭花還是搖了搖頭。木蘭花隻是搖了搖頭,還未曾出係,可是那瞎子的感覺,實在太靈敏了,他竟已覺出木蘭花在搖頭,而且,也知道木蘭花搖頭的意思。他立時道:“蘭花小姐,你不能幫助我們?”木蘭花道:“可以的,我可以寫信給聯合國的人權組織,要聯合國和緬甸政府注意這件事,我將齊密教授的著作呈上去,在現代,還有人生活在那樣可怕的情形下,這是人類的恥辱,聯合國人權組織定會采取行動的,他們的力量大,會有辦法。”那瞎子呆了半晌,木蘭花又道:“可能聯合國方麵會要你去作證,所以你不論轉移到哪個城市去表演,都請留一個地址給我。”那瞎子歎了一聲,他沒有多說什麼,站了起來,慢慢地向外,走了出去,木蘭花道:“讓我送你回酒店去,好不好?”“不必了,”那瞎子的聲音很黯然,“我想一個人獨自走走,在我來說,黑夜和白天是完全一樣的,我可以走得回去!”他推開門,點著藤杖,穿過了花園,推開了鐵門,沒入了黑暗之中,眼看著他漸漸走遠了,安妮才道:“蘭花姐,為什麼你不答應他?”木蘭花緩緩轉過身來,道:“安妮,你不要看是一座宮殿,但如果要尋找起來的話,隻怕和找一枚針,不會有多大的差彆!”“那怎麼會?”安妮立即表示反對,“紅巴鎮是中心,我們並不是沒有範圍的。”“雖然是有,但是你得算算,他當日在離開那座宮殿之後,行進了多少裡?我已經算過了,我估算他大約走了十五天。”“他每天能走多少哩?”“那很難說。算它二十哩,十五天就是三百哩,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從哪一個方向來,也就是說,要南、北、東、西,搜索六百哩見方的地方,安妮,那是三萬六千平方哩,你想想,什麼人有力量在那樣大的土地上去尋找一座可能完全埋沒在森林中的宮殿?”安妮聽得皺起了眉,一聲也不出。過了好一會,她才道:“蘭花姐,你剛才提到過曼努輿王朝曾在緬北建造宮殿,難道就一點資料也找不出來了麼?”木蘭花攤了攤手,道:“如果要在那方麵找資料的話,那更加渺茫了。現在我們唯一的線索,是有一條河經過那宮殿。”安妮道:“是啊!”木蘭花拍了拍安妮的肩頭,道:“可是安妮,你彆忘記,在那地區,有著上萬條小河,而且那條小河,極可能是地下水?”安妮歎了一聲,道:“照你這樣說來,我們簡直不能做什麼了?”“我們所能做的,就是提請聯合國,再由聯合國請緬甸政府注意這種事,我看,目前我們隻能夠這樣做了!”木蘭花伸了一個懶腰,才說道:“睡吧!”安妮的神情很快樂,但是她也沒有再說什麼。第二天,木蘭花將一切資料整理了一下,再加上她自己的意見,然後,寄到聯合國去,等到那一切資料寄出之後,時間一直在過去。她們接到那瞎子從東京寄來的明信片,從夏威夷寄來的明信片,從曼穀寄來的明信片。等到木蘭花收到那瞎子自仰光寄來的明信片時,已是兩個月以後的事了。但是聯合國方麵,卻是寄來了一張收到資料的收條,就音訊全無了。那一天,陽光明媚,木蘭花和安妮正在用早點,穆秀珍突然大叫大嚷,奔了進來,身子重重地往沙發上一倒,道:“悶死了!可有什麼新鮮事?”木蘭花立時回了她一句,道:“太陽之下無新鮮事。”安妮的心中一動,她也連忙道:“可是在太陽照不到的地方,可能有新鮮事。”穆秀珍瞪大了眼,道:“什麼意思?”安妮望了木蘭花一眼,她看到木蘭花並沒有反對的意思,便道:“秀珍姐,有一件很奇怪的事,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穆秀珍直跳了起來,道:“快說!快說!”安妮道:“秀珍姐,你信不信在一座湮沒了將近一千年的宮殿中,還有人活著?”穆秀珍呆了一呆,道:“彆胡說了!”木蘭花劫道:“不是一個人,假定他們原來是一個家族,有男有女,一直生活在那座宮殿的地道之中,那麼。他們是可以延續生命,一代代的傳下來的。”“他們吃什麼?”穆秀珍問。“吃老鼠。”安妮回答著。穆秀珍想要哈哈大笑,可是,她卻看到木蘭花和安妮兩人的神色很嚴肅,不像是和她在開玩笑,她也不禁楞了一楞,道:“有這樣的事?”“有這個可能,因為我們遇到了這樣的一個人,他自稱是從那座宮殿中逃出來的。”木蘭花將那瞎子的事,說了一遍。穆秀珍不禁聽得呆了,等到木蘭花說完,她不禁大聲埋怨道:“你們兩人也真是,那樣稀奇古怪的事,怎麼早不講給我聽。”木蘭花笑道:“講給你聽有什麼用?”“怎麼沒有用?我們連那非洲的獵頭族人的禁地都去過,難道不能到那地方去探險?去,我們立時準備一下,就可以動身了!”木蘭花也不阻止她,她隻是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拿起報紙來,懶洋洋地道:“你去吧,什麼時候啟程,和我說一聲。”穆秀珍來到了木蘭花的麵前,一伸手,搶走了她麵前的報紙,道:“蘭花姐,為什麼不能去,你倒說點理由來聽聽。”“問安妮吧,”木蘭花說,“我懶得再講一遍了。”穆秀珍立時轉頭,向安妮望了過去,安妮便將木蘭花所說。不能找到那座宮殿的原因,講了一遍,穆秀珍一麵聽著,一麵來回走動著。木蘭花望著穆秀珍,微笑著,道:“那一帶地方,是真正的原始森林,隻有極少數未開化的苗人和搖人,居住在小平原上,那是無法進入的一個地區。”穆秀珍道:“我們可以慢慢來,先弄一架小飛機,在那地區的上空檢查,將那些地方,拍成一幅一幅的照片,來作研究!”“是啊。這是一個辦法,但是這都不是你我能夠進行的事,我們應該將這件事,讓給緬甸政府去做,他們若是不感興趣,我們也沒有辦法。”穆秀珍唉聲歎氣,和安妮又討論了好一會。她和安妮兩人,都討論得很熱烈,但是木蘭花的態度,始終很冷淡,一直到了中午,木蘭花的態度還是沒有絲毫改變。穆秀珍在午飯後離去,下午,她又來了。她照例又是大叫大嚷著走進來的,這一次,她還揮著手,道:“有辦法了。蘭花姐,這一次,真的有辦法了。一點不假!”木蘭花不禁笑了起來,道:“如果是真的有辦法了,那自然一點也不會假了!”穆秀珍瞪著眼,道:“你彆向我潑冷水,我和雲四風說過了,他說,他在一個月前,剛從泰國調了一個規模龐大的伐木工程隊到緬甸去。”“哦?”木蘭花似乎也提起了興趣。“自然是,那伐木工程隊有兩百多人,還有最新型的機械,和四架直升機,兩架運輸機,你猜他們駐紮在什麼地方?”木蘭花場了揚眉,道:“紅巴?”“那倒不是,”穆秀珍說,“但是也不太遠了,離紅巴隻有很短的距離,一個叫孟波克的地方。”“孟波克,”木蘭花立時道:“在紅巴以南,大約九十公裡。那也是一個很小的小鎮,為什麼要派那麼龐大的工程隊前去?”穆秀珍洋洋得意起來,道:“四風說,探測隊勘探的結果,在那地區。發現了許多木質特彆結實的紅檜樹,極有價值。”木蘭花站了起來。背負著手。緩緩踱著步。安妮和穆秀珍兩人,互望了一眼,都笑了起夾,因為木蘭花背負著手在踱步,那表示她已經開始在考慮這件事情了!而木蘭花隻要一開始考慮一件事,便很少肯半途而廢的。木蘭花足足踱了十分鐘之多,道:“如果是那樣,我可以去看看。”穆秀珍和安妮兩人一聽,都大吃一驚,道:“蘭花姐,你講錯了吧,應該是我們去看看。”木蘭花笑道:“你們去看什麼?是不是能找到這座宮殿,希望簡直渺茫之極,還是我一個人前去的好,你們在這裡都有事做!”穆秀珍和安妮兩人,顯然都料不到會有那樣的結果,一時之間。她們都呆住了出聲不得。木蘭花拍了拍穆秀珍的肩頭,道:“你還呆坐著乾什麼?”穆秀珍苦笑道:“我乾什麼啊?”“替我問四風要一張證明書,那工程隊一定是受四風的企業組織所控製的,叫他要派我去擔任這個伐木工程隊的地理顧問。”穆秀珍扁起了嘴,道:“你夠資格麼?”“我相信可以應付,而且,我對於各種木材的知識,也堪稱豐富,大約是可以稱職的,問題是四風是不是肯派我去而已。”木蘭花笑著回答。穆秀珍歎了一聲,道:“蘭花姐,你……你太自私了!”木蘭花皺著眉,道:“這是一個長期性的工作,秀珍,我去了之後,隻要事情稍有眉目,一定會來叫你們的,你隻管放心好了。”安妮道:“可是我一個人——”木蘭花道:“你常說,你已不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