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郭望著我,望了我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要如何尋找他?”我搖著頭:“我也說不上來,因為這件事,我所知的一切,全是間接的,我無法在間接獲知的事實中,得到任何推斷。”小郭沒有再說甚麼,又和我閒談了一會,就告辭而去。第二天,報上的頭條新聞是警方宣布放棄繼續搜尋,而萬良生的太太,則憤怒指責警方的無能和敷衍塞責。我在一開始,已用“土皇帝”這個字眼來形容過萬良生,有好幾張報紙,是受萬良生控製的,對警方的抨擊,更是不遺餘力。天地良心,在這樣的一件失蹤案上,抨擊警方,是很沒有理由的。一個人駕著遊艇出海,在大洋的荒島之中,實在是任何事情都可以發生的,警方又有甚麼辦法在毫無線索之下將萬良生找出來?當天,我看完了報紙,心中想,警方既然已放棄了搜尋,雖然這件事,還有很多可疑之點,但是事情既然和我無關,我也不必再追究下去了。所以,我也準備不再去想那件事,我照著我的習慣,將有關萬良生失蹤的所有報導和記載,歸納起來。因為這是一件離奇的事情,而我對所有離奇的事都有濃厚的興趣。一些事,在看來已經結束了之後,又往往會有出人意表的發展,到那時候,以前的記載,就成為十分有用的資料了。我正在整理著資料,聽到門鈴大作,白素一早就出去了,所以我隻好自己下去開門,門打開,門口站著一個穿著製服的司機。那司機一看到了我。就脫下了帽子來:“請問衛斯理先生在不在?”我道:“我就是!”司機忙遞給了我一張名片,我接過來一看,隻見那張名片,可說是精致之極,是淺黃色的樹紋紙。上麵的字,是銀片貼上去的:“何豔容”三個字。不論從名片的形式來看,或是從這三個字來看,這位何豔容,當然是一個女人。可是我卻根本不認識任何一個叫作何豔容的女人!我正在驚愕間,那位司機已然道:“我主人請衛先生去見見她。”我抬起頭來:“對不起,我並不認識你的主人。她是──”司機立時接口道:“她是萬太太,萬良生太太!”在那一刹間,想起小郭形容的萬太太的樣子,和這張名片的精致相對比,我幾乎笑了出來。司機又道:“請衛先生立時就去,車子就在外麵。”我彈了彈手中的名片:“請你回去告訴萬太太,如果她有甚麼事要見我,根據習慣的禮貌,應該是她到我這裡來!”司機好像有點聽不懂我的話,張大眼睛望著我,我又將話再說了一遍,他才諾諾連聲,很恭敬地向我鞠躬,然後退了出去。我看著他駕車離去,我想,萬良生太太來找我,有甚麼事情呢?是不是她以為警方找不到萬良生,所以來委托我?我坐了一會,繼續到樓上去整理資料,約莫大半小時之後,門鈴又響了。我再下來開門,門才一打開,我不禁嚇了一跳。小郭形容萬良生太太的樣子,已經是使人吃驚的了,但是當我真正看到這位何豔容女士時,我才知道小郭形容一個人的本事,實在差得很。我一打開門,就看到萬良生太太堵在門口,那扇門,至少有四呎寬,可是萬太太當門一站,對不起,兩旁絕?99lib?不能再容甚麼人通過了!她個子也不矮,怕有五呎六七吋高,可是和她的橫闊體型相比較,這種高度,也算不了甚麼。她揚起一隻手,指著我,手背上的肥肉拱起,以致她的手看來是一個圓球體。她的手指上,戴著許多枚大粒的鑽戒。她指著我:“你就是衛斯理?你要我來見你,我來了!”我隻好道:“請進來。”萬太太走了進來,她的行動倒一點也不遲鈍,相反地,走得很快,到了一張沙發之前,就坐了下來。在那短短的半分鐘之間,我不禁替萬良生覺得可憐。萬良生幾乎有了世界上的一切,但是那有甚麼用呢?隻要有一個這樣的妻子,就算擁有世界上的一切,那也等於零。我絕不是著眼於何豔容女士的體型,事實上,有許多和她一樣體型的女人,十分可愛。但是,萬太太的那種霸道,想占有一切,將一切全部當著可以供她在腳底下踐踏的那種神態,真叫人沒法子忍受。難怪小郭說第一次見到她時,她要小郭去“抓”她的丈夫了!我在她對麵坐了下來,她道:“聽說你是那個姓郭的私家偵探的師父!”我略呆了一呆:“我從來也沒有收過徒弟!”萬太太昂著頭:“好幾個人那麼說!”我解釋道:“或者,那是以前,小郭是我的手下,幫我做過一些事。”萬太太道:“那就行了,他找不到萬良生,飯桶警察也找不到,你替我把他找出來。”我沒有搭腔,因為我知道,她還有許多話要說,這種類型的人,在她要說的話未曾講完之前,不論你說甚麼,都是白說的。果然,萬太太伸拳,在沙發旁的茶幾上,重重地擊了一下:“他躲起來了,絕不是甚麼神秘失蹤,這豬玀,他一定又和甚麼狐狸精躲起來了!”我怔了一怔,在所有有關萬良生失蹤的揣測中,都沒有這樣的揣測,但是,現在這個說法,卻是萬良生太太提出來的,是不是有一定根據呢?我仍然沒有說甚麼,萬太太吼叫著:“替我找他出來,我要給他顏色看!”我沉著聲,問道:“萬太太,請問你這樣說,可有甚麼根據?”萬太太瞪著眼(她臉上的肥肉打折,可是“杏”眼圓睜時,仍然十分可怖):“我這樣說就夠了,要甚麼證據?”我道:“當然要有,你說他和另外女人躲起來了,那麼,他就一定要在事先準備一筆錢,他可有調動大筆現金跡象?”萬太太“哈哈”大笑了起來:“和你們這種人講話真吃力,他要甚麼錢?隻要他不將瑞士銀行存款的戶口號碼忘記,到哪裡他都可以有化不完的錢!”我心中怒火陡升,幾乎要翻臉了,但是我卻竭力按捺著自己的怒火,冷冷地道:“和你這種沒有知識的人講話更吃力,你沒有絲毫根據,就說他是自己躲起來了,記得你曾向郭先生說,萬先生是和紅蘭在遊艇上,結果,紅蘭根本沒有上過船。”萬太太的眼睛瞪得更大,她氣吼吼地道:“少廢話,我要你快找他出來!”我冷然地道:“我不我,你去托彆人吧!”萬太太得意地笑著,道:“我有錢!”我笑了起來:“誰都知道你有錢,你不必見人就大叫大嚷,可是,我不稀罕你的錢,你再有錢,又有甚麼辦法?”這位何豔容女士愣住了,她一直瞪著我,瞪了好久,突然霍地站了起來。我真怕她忽然之間發起蠻來,但是我卻猜錯了,她站了起來之後,並沒有甚麼特異的動作,她隻是望著我,然後才道:“你說我沒有知識,你錯了,我有兩個博士的頭銜,再見!”她傲然轉過身,大踏步向門口走去,到了門口站定,我略等了一等,走過去將門打開,讓開,好讓她走出去,她一步跨出了門,忽然站定,背對著我:“如果可以將剛才的一切全忘記的話,我們可以從頭談談。”我想不到她會有這樣的提議,以她那樣的人,講出這種話來,可說是極不容易的了!我略呆了一呆:“可以的,但是隻有一點,我隻接受你的委托,尋找失了蹤的萬良生先生,卻不接受你主觀的任何猜測!”萬太太轉過身來:“那有甚麼關係?隻要將他找出來就可以了!”我道:“自然不同,我有我自己的見解,有我自己的找人方法!”萬太太道:“好,那就一言為定了,你要多少報酬?”我不禁搖了搖頭:“暫時彆提報酬,我需要的,隻是工作上的方便。”萬太太道:“甚麼樣的方便?”我道:“例如那艘‘快樂號’遊艇,要供我使用,我要從那個荒島開始,追尋萬良生先生失蹤的原因。”萬太太立時道:“那太容易了,不過,你是白費心機,還不如到南美洲或者瑞士去找他的好,他躲起來了,這豬玀!”我儘量使自己平心靜氣:“我會從這一方麵著手調查,隻要有事實證明的話,就算他躲到剛果去了,我也會把他找回來。”萬太太又望了我片刻,才道:“我會吩咐他們給你一切便利,你甚麼時候開始?”我道:“我認為我已經開始了!”萬太太對我這個回答,感到十分滿意,她不住點著頭,走向前去,車子駛過來,甚至那輛車子,也是特彆訂製的巨型房事──我一點也沒有誇張,99lib?以萬太太的身形來說,沒有任何車子,可以使她進出自如。萬太太離去之後,我心中十分亂,尋找萬良生的責任,忽然之間,會落到了我的身上,這是我無論如何料想不到的事情。我本來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注視著這件事的發展,忽然之間旁觀者變了置身其中,差彆太大了!我想了一會,覺得這件事,還是先和小郭商量一下,因為他畢竟是和這件事最早有關係的人。所以,我打了一個電話給小郭,小郭聽到萬良生太太曾來找我,他的聲音,顯得很沮喪。當我提及萬太太認為萬良生可能是為了逃避他的太太而躲了起來之際,小郭道:“不可能的,我已向各方麵調查過了,除非萬良生是遊泳到南美洲去的。”小郭既然那麼說,我自然相信他的調查工作,是做得十分周密的。這一個可能,已不必考慮了。我道:“那麼,你可有興趣,陪我一起搭乘‘快樂號’,再到那個荒島去?”小郭猶豫了一下:“那荒島我已經去了十幾次了,再去有甚麼意思?”我道:“搭‘快樂號’去,或者不同。”小郭道:“好,我們在碼頭見!”我放下了電話,留下了一張紙條給白素,二十分鐘後,我到了碼頭。一到碼頭,我就看到了“快樂號”,而“快樂號”上的水手,顯然也已得到了通知,立時有人駕著小艇過來,道:“是衛先生?”我道:“是,我要用‘快樂號’。”那人忙道:“一切都準備好了,你可以駕著它到任何地方去!”我搖頭道:“我不要親自駕駛,船上一共有多少人?連你在內。”那人忙道:“四個。”我道:“我還有一位朋友,我們一共是六個人出海,到那個荒島去。”我正在說話間,小郭也到了。我並沒有注意那人的神情,轉過身去,向小郭揮手,直到我轉回身來,我才發現那人的神情很古怪,像是有甚麼話要說而不敢說,而且,船上的另外三個人,站在那人的身後,也有同樣的神情。我略呆了一呆:“你們想說甚麼?萬太太不是已經通知你們了麼?”那人支支吾吾:“是,萬太太通知過我們,你可以隨你喜歡,使用‘快樂號’的。”我道:“是啊,那又有甚麼不妥了?”那人又支吾了片刻,才道:“可是,萬太太卻未曾說,你會要我們和你一起出海!”我呆了一呆,開始逐一打量那四個人。那四個人分明全是老於海上工作的人,這一點,從他們黝黑的皮膚,可以得到證明。老於海上工作的人,決不會視駕駛“快樂號”這樣設備豪華的一艘遊艇出海為苦差的。可是,如今看這四個人的神態,他們的心意,卻再明白也沒有了,他們不願意跟我出海到那荒島去。不單我看出了這一點,連小郭也看出了這一點來了,他先我開口:“為甚麼?你們看來好像不願意出海去?”那人道:“這……這……事實上,這幾天來,我們一直是睡在岸上的。”我還未曾聽出那人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另一個年紀比較輕的水手已經道:“這艘船上,有古──”他的話還沒有講完,那人已大聲叱道:“彆胡說,我們隻表示不願去就行了!”我又呆了一呆,這四個人的態度神秘。我和小郭互望了一眼,那年輕水手的話沒有說完,就給人喝斷了,但是,他的話不必說完,我也可以知道他說些甚麼了,他是要說,這艘船上有古怪!船上有甚麼古怪,以致令得四個習慣於海上生活的水手,竟不敢在船上過夜?當時,我心中十分疑惑,但是我絕未將這四人的神秘態度和萬良生的失蹤事件連在一起想,由於大海是如此之不可測,曆來就有許多無稽和神怪莫測的傳說,使海上生活的人,特彆多忌憚,也特彆多迷信,這一點是可以諒解的。但是,無論如何,船上究竟有甚麼古怪,我必須弄清楚。我指著那年輕的水手:“你剛才想說甚麼?是不是船上有些古怪?”那年輕水手經我指著他一問,神情更是十分慌張,他漲紅了臉,慌慌張張地搖著手:“沒……沒有甚麼,我隻不過隨便說說。”小郭厲聲道:“你決不是隨便說說的,你們四個人一定全知道船上有古怪,快說出來!”我對小郭的這種態度,實在不敢苟同,是以他的話才說完,我就伸手將他推開了半步:“如果你們不想和我一起到那荒島去,我也不堅持,可是為了調查萬先生的失蹤,我必須到那荒島去,而且一定要乘搭”快樂號“去,我想,你們也不想我有甚麼意外,如果船上有甚麼不妥,請你們告訴我!”那四個水手,互相望著,他們的神情,都很古怪,更增加了神秘的氣氛。過了足有半分鐘之久,還是那年經的水手,最先開口,他並不是望著我,而是望著他的三個同伴:“就和衛先生說一說,又有甚麼關係?”一個年紀最長的歎了一聲:“本來是沒有關係的,可是事情太無稽了!”那年輕的水手道:“可是,不單我一個人聽見,我們四個人全聽見的!”我再次呆了一呆,他們聽到了甚麼?在這船上,還有甚麼秘密在?我實在太亟於知道他們究竟在船上聽到些甚麼了,是以我忙問道:“你們聽到了甚麼?”那年經水手的臉,漲得更紅:“我們……我們……聽到萬先生在唱歌!”在那刹間,我竭力忍住了,才能使自己不發出笑聲來,可是小郭卻忍不住了,他“哈哈”大笑:“唱歌?萬先生在唱歌?”那首先和我說話的水手,立時瞪了年輕的水手一眼:“我叫你不要對任何人說!你偏偏不肯聽,這種事,講出來,沒有人會相信!”我忙道:“那也不見得,我或者會相信,不過我還有點不明白,萬先生唱歌?這是甚麼意思?能不能請你詳細說一說?”本來,“聽到萬先生唱歌”,這句話的語意,是再也明白不過的了。但是,要知道萬良生是那樣的一個大亨,他給人的印象,是富有、強大、發號施令、擁有一切,能夠憑他的一念,使許多許多人幸福或倒黴,像這樣的一個大人物。和“唱歌”,實在是很難發生任何聯係,所以我才不明白。那年輕的水手道:“萬先生在心情愉快的時候,時常會哼幾句歌,流行歌曲,我們以前侍候他的時候,是經常聽到他唱的。”我點了點頭:“你是說,在萬先生失蹤之後,你們仍然在船上聽到他在唱歌?”四個水手的臉色,在那刹間,變得十分蒼白,但是他們卻一起點著頭。我也感到事情的確“古怪”,但是當時,我的第一個解釋便是,那是他們的幻覺,可是不論怎樣,我也希望知道進一步詳細的情形。我道:“是誰最先聽到的,甚麼時候聽到的?”那年輕的水手道:“我最先聽到,那是‘快樂號’駛回碼頭來的第一個晚上。”那年輕水手說到這裡,神態更明顯出奇地緊張,他不住地搓著手,而且,我可以看到,他的手心在不斷地冒著汗。他道:“在‘快樂號’不出海的時候,我們照例睡在船上,那天晚上,我們收拾好了,也都睡了,我想起還沒有喂魚──”我打斷了他的話頭:“喂魚,喂甚麼魚──”小郭代他回答了我的問題:“船上養著很大的一缸海水熱帶魚,他一定是說喂那缸魚!”我向那年輕水手望去,那年輕水手忙道:“是的,就是那一缸魚。”我道:“你起來在喂魚的時候,聽到了萬先生的歌聲?”年輕水手道:“不,是在我喂了魚離開,回到艙中的時候聽到的,萬先生在唱歌,我是說,我聽到了萬先生的歌聲!”我呆了半晌,那年輕水手道:“當時,我嚇了一大跳,以為萬先生還在船上,我還大聲叫了一下,他們三人,都聽到我叫喚聲的!”我立時又向那三個水手望去。這時候,我的心中緊張之極,我以為,我要用“快樂號”出海去,到那荒島,可以找到一些萬良生失蹤的線索。可是我再也未曾料到,我還未曾上船,便已在那四個水手的口中,聽到了如此神秘莫測的事。我不顧小郭在一旁擺出一副不屑的姿態,我又問道:“當時,他們三人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