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江往鍋子裡倒水。我們沒有找到飲料,隻有空瓶。不過這棟建築的水管沒有被切斷,用空瓶裝滿了自來水。雖然擔心水源不乾淨,不過煮沸的話應該可以喝。在等待的時間裡,富江繼續做她的手弩。我閒著沒事,將手槍拿出來。之前都沒有跟富江提起我有手槍這件事,並不是故意要隱瞞,隻是那段時間連自己也忘記了。說實話,在清剿喪屍的時候,我並不覺得手槍會比斧頭更順手,而且子彈隻有六發。“哈,左輪。”富江掃了一眼,哼笑道,一點都沒有拿過去的意思。“有六發子彈,給你用。”我說。“我寧願要你那把斧頭。”“那可不行。”“說真的。”她抬頭緊盯著我,“我用斧頭比你在行,你不覺得自己更適合開槍嗎?”“我不覺得。”我斷然說。“為什麼?男人都喜歡射擊,是天生的射手。”她拉高尾音,仿佛演講家般說。“我隻在軍訓時開過十槍,還是過時的步槍……我覺得你比我更在行。”“聽著,阿川。”她叫我阿川,聽起來有些怪怪的,有些親密,但也不完全是那樣。隻是從沒有人這麼叫我,再要好的同學,以及生養我的父母也都是叫我的名字“高川”。高川,一種很隨意的距離感。“手槍的話,隻要會扣扳機就能造成威脅,但是斧頭有多大的威力,就得看使用者的水平有多高。”“我的水平不錯,是我殺死了幽靈犬。”“可我用起來更好。手槍無論是你,還是我來使用,威力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這個時候不應該合理分配,以期形成更大的戰力嗎?”富江用陳懇的眼神和我對視。半晌,我將斧頭遞給她,然後將手槍重新彆回腰間。富江抓起斧頭,就好像孩子得到心愛的玩具般,歡欣地笑起來。“謝謝。”忽然很想抽煙,於是掏出煙盒。突然意識到這裡不止有自己一人,我從未在他人麵前抽過煙,但是拿出來的香煙再收回去有些不自然。富江注意到我的動作,眼睛眯起來。“香煙?我就知道,什麼優等生,都是騙人的吧?”“沒有。大概。我的學業很優秀,學年前十名,進過奧數競賽決賽。”我有些尷尬地申辯:“呃……我還在雜誌和報紙上發表過文章,每年的獎學金都有我的份兒。”富江一臉“早看穿你了”的表情。“同學都不知道吧?”“……有一些。”“但沒有告發,所以,是一些壞學生?”她好似要從我臉上看出什麼般盯著我:“不知道你吸煙的人還有誰?老師?朋友?親戚?父母?……啊,你欺騙了所有人,你這個大騙子。”“不……呃,我隻是不想讓他們知道我抽煙。”我乾巴巴地繼續辯解:“你知道,這是個人隱私。”“你這個人……實在是太不率直了。”是你太率直了。“好吧,我就是這樣的人。”我放棄了,將香煙抬了抬:“能抽嗎?”“給我一根。”她這麼回答,挺意外。接過香煙,又說了一句:“駱駝?不錯,我喜歡這個牌子。”我無意義地笑了笑。我們就煤氣爐的火點煙,兩個人一起吞雲吐霧,等待水開。鍋子裡的水沸騰了好一會,我們才倒進麵杯裡。悶了五分鐘,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富江大概也是餓極了,毫無淑女風度地發出吸麵聲,一點也不臉紅。也許她根本就不在意這點事。我平時也吃同樣的杯麵,可是從來沒有這時那麼美味。期間,我和她說起自己學校裡,那位失蹤被找到卻失憶了的學長的事情。“有些人失蹤了就再沒回來,有些回來了卻失憶,這是個值得注意的問題。”我說。“如果他們都到了這個地方……”富江搖搖頭,沒有接下去。“回不去的原因大概是死了,或者沒有找對路。失憶的情況,大概是找對路了,卻發生了什麼事情,也許它們不想我們帶著記憶回去。”我分析道。“為什麼?它們是誰?不是說要讓我們成為拯救世界的勇者嗎?沒有記憶的話又怎能做到?”“不知道。”我說:“不過我想試一下。”“什麼?”“將記憶記錄下來。在筆記本或者電腦裡寫一份日記,然後帶出去。”如此說道,我將事先準備好的筆記本拿出來,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呆了兩三秒,點點頭。“就那麼做吧。”於是我開始寫日記,將自己去了學校的舊廁所,直到目前所發生的一切都記載下來。原本隻打算簡單地敘述,但是大概是時間充沛,這段經曆也令人印象深刻的緣故,漸漸變成了那般,形象扼要地描寫。心情,想法,猜測,無論是主觀的還是客觀的,全都包容在裡麵。有一陣子,我以為自己是在紙上複印自己的靈魂。也許我有成為家的潛質吧。不過寫完後自己讀了一遍,覺得和自己落筆時的感覺相差很遠,令人不由得生出“這是自己要寫的東西嗎?”的懷疑。怪不得很多作者寫了原稿之後會立刻撕掉,我覺得自己有些明白他們的心情了。我抬起頭的時候,富江不知何時在背後俯看,我連忙用手臂蒙住紙麵,有些害羞。“彆擋著啊,寫得挺好的嘛。”她帶著笑意說。我無從分辨這笑意的善惡,隻是覺得十分不好意思。“你要看,自己寫去。”這麼回了一句。“那多沒意思,而且我也從來沒寫過日記和故事。”富江忽然興致勃勃地提議道:“回去後整理一下投給出版社如何?反正看起來很像幻想故事,能賣大錢也說不定,日後就是知名作家了。”“你在說笑嗎?”“當然不是,我可是很認真的,你可要把我寫得出彩一點兒。”“我的日記和你有什麼關係啊?”“我是女主角嘛。”富江這麼說的時候,一點臉紅的意思都沒有。我不想在這個話題糾纏下去,於是問她手弩做得如何了。“搞定了。”富江從原來坐的地方將做好的簡易手弩拿過來。說是手弩不如說是弓弩,有兩尺長,看上去的樣子有些像是套上弓弧的步槍,骨架是木頭做的,有扳機、準星和肩托,弓弦是橡筋和一些絲線的混合物,繃得很緊,若不夠力氣上弦,可以借助同樣自製的杠杆上弦器。弩箭也做了六根,大致就是木條削成半圓形,在平整的一麵割出淺溝,前段削尖,套上配重。看上去很有殺傷力,但效果如何就不知道了。富江徑自走到窗前,微微撩起厚重的深藍色窗簾的一角,朝外瞄了一眼,然後招手讓我過去。我提著手弩來到她身邊,她接過手弩,無聲點了一下在大鐵門外徘徊的一個女喪屍。我明白她的意思,隔著加固木板,將玻窗拉開一絲縫隙。富江拉弦,將弩箭插|進槽軌,就像步槍站式射擊那樣平端在肩膀上瞄準。受限於視窗的緣故,我的身體幾乎要挨在她的身上,清晰感受到她的身體散發出來的熱力。第一次和親屬之外的女性挨這麼近,我有些坐立不安。富江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被選為獵物的女喪屍身上。我儘量集中精神沿著她的目光看去。弓弦輕響,緊接著的空氣撕裂聲也不大,細長的黑影幾乎看不清地穿過夜影下的庭院。女喪屍一頭栽倒在地上,右眼的地方露出弩箭的尾部。倒地的聲音引起其它喪屍的騷動,卻找不到動亂的源頭,漸漸又平息下來。我將窗戶關上,富江拉攏窗簾,我們又坐回便攜煤氣爐旁。“那麼遠的距離,必須得瞄準眼睛才行,二十步之內可以直接射穿頭顱。”富江說著,將手弩扔給我:“開槍的聲音太大,你還是用它吧。”“可是……”“我用斧頭進行近身戰,你負責遠程支援。”合理又實用的搭配。“如果你堅持的話。”我點點頭,沒有說什麼男人就應該擋在前方之類的蠢話。之後,我和富江一起動手做了三十隻弩箭和一個箭袋。晚上十點過後,我們將狼藉的地麵清理乾淨,被褥並排鋪在地上。雖然距離進入末日幻境並沒有多長的時間,但是積累的疲倦卻好似不眠不休地寫了三天的作業。我一躺下就不想再站起來了,卻遲遲也睡不著。腦子裡好似有一堆雜物在甩乾桶裡翻滾,自認平靜的精神從穀底反彈般活躍著。富江摟著毯子翻過身來,和我麵對麵,什麼也沒說,隻是靜靜地看我,我也沒有開口,就這麼對視。寧靜中有絲絲的情緒在繚繞。久違的多愁善感。夜晚還隻過去了三分之一,明天又會發生什麼事情?能夠平安地回去嗎?“要牽手嗎?”富江忽然問我,她的手已經伸出毯子。好一會,我將它握住,真的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