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降機逐漸放緩速度,過了一會就停止了,大門即將開啟。我做好了速掠的準備,富江卻走到我的身前。“沒關係,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告訴他們,我們來了。”她如此說道。刀狀臨界兵器啟動,一個半透明的偏向護罩將我們包圍起來。大門打開的一瞬間,激烈的戰況映入眼簾。有人比我們更快地抵達這個地下鐵,數百名士兵正在對他們進行狙擊。一共有四輛二十節的機車在軌道中停放,最靠近月台的一輛鑲嵌著猙獰的鋼板,幾乎每一個車節都配備有強火力,這是一輛武裝列車,精銳士兵在車櫃裡朝月台掃射,月台上的士兵將入侵者在升降機出口處分割包圍。彈片和火光如同煙花一樣閃爍,一粒粒發光的彈粒宛如夜空的螢火,劇烈的轟鳴聲充斥在這個寬闊的地下金屬世界。有一部分士兵發現我們,即刻朝這邊射擊,甚至有五顆火箭彈拖著尾氣馳來。富江沒有閃躲,我清楚看到,所有攻擊到護罩的子彈立刻改變方向,朝四周散開。火箭彈在數米前爆炸,熊熊火焰和衝擊波遮掩了我的視線,卻感受不到任何爆炸的威力,就像拍擊在礁石上的海浪,破碎,分割,朝兩旁瀉儘。不一會,更多的士兵發現我們這邊的異狀,更多的槍口調轉過來,甚至有三節武裝車箱在朝我們射擊。子彈、榴彈、火箭彈……火光和黑影如烏雲壓頂,可是完全沒有效果,任何異物進入護罩範圍就會產生偏向。“無法在防護形態進行攻擊。”富江說。對刀狀臨界對衝兵器的測試結束,我從身後抱住富江發動速掠,原來的位置眨眼間就被彈火吞沒。脫出高速世界的一瞬間,富江揮動刀狀臨界兵器,空氣中發出風暴和海嘯的聲音,之後我和富江再次進入速掠狀態。我清晰看到在攻擊軌道上,空氣是如何一層層地扭曲,如同油脂一樣堆積前湧,甚至讓人產生整個空間都在分崩離析的錯覺。震蕩波在我們脫離士兵反擊視野的同時擊中武裝列車。直接命中的車節一層層撕裂,人體和機械在空中潰散。因為傳播介質的扭曲,以及空氣呼嘯的掩蓋,殉爆的彈藥在扭曲的世界裡安靜綻放。密集的撞擊聲和爆炸聲從並行的後方列車上響起,車體明顯脫出軌道,差點就要翻倒。濃煙滾滾,整個世界有那麼一瞬間變得死寂。似乎所有人都被刀狀臨界對衝兵器的威力嚇呆了。第一個反擊的是安全局的成員,他們身經百戰,見過的大場麵可不少。在其他士兵反應過來前,立刻將包圍網撕開一條口子。幾次速掠之後,富江用刀狀臨界對衝兵器將整輛武裝列車徹底摧毀,沒有物事能夠在猛烈的震蕩波中苟延殘喘。月台上的士兵有撤退的跡象,我和富江速掠到他們身後。當他們發現後即刻散開,試圖減少同一時間位於臨界兵器攻擊範圍中的人數。“此路不通。”富江說著,將左手按在石質地麵上,就像插入沙子中一般,手臂一直陷入手肘處。她左肩上的奇怪刺青花紋霎時間活過來,蝌蚪般沿著手臂流進地麵,並迅速向四周蔓延。這一刻,我終於明白那間密室中的活性紋理是怎麼來的了。每當士兵的腳下出現花紋,這名士兵的腳踝就會被石手抓住,就算用子彈打碎,也跑不出幾步又被抓住。這些石手無窮無儘。片刻後,這些士兵全都動彈不得,隻能徒勞地朝富江射擊,眼睜睜地看著子彈被偏向護罩彈開。“刺穿他們。”富江輕聲說。話音落下,上百條石矛從地麵伸起,眨眼間洞穿士兵們的身體,將他們的屍體高高懸掛在十米高的半空。戰鬥在我們進入地下鐵後不到五分鐘就結束了。月台上的安全局成員朝我和富江走來,一共隻有六個人,全都認識,分彆是走火、斑鳩、銼刀、桃樂絲、AI和芭蕾熊。我以為他們連場血戰,傷勢斷然不輕,但眼前這些人除了衣裝有些狼狽,幾乎完好無損,精氣充足。“就你們兩個?”走火問道:“比利呢?”“他死了。”富江說。我對比利的死充滿愧疚,隻是默然在富江身後注視著眾人,無法像富江那樣將他的死訊理直氣壯地說出來。比利被鏽化的時候意識清醒,我無法忘記他當時驚駭的目光。雖然他是被真江推進那扇門中,然而在之前,我也意識到隻有那麼做才能挽救自己。令人困擾的是,我已經弄不清楚,若是當時自己能夠活動,是否也會那麼做。雖然可以告訴自己,自己和真江的所作所為都是迫不得已,但是,又有一個聲音對自己說,那全都是借口,你就是一個欺名盜世的偽君子。也許,我和富江的差彆,僅僅在於真江曾經和比利在那裡一同死去,而隻有我活了下來。“他死了?”走火用狐疑的目光盯著富江,“你是誰?”“我是BT。”富江滿不在乎地聳聳肩:“他的確死了,在我的麵前死掉的。”“我見過BT,她長得可不是你這副樣子。”走火將視線轉到我身上,“烏鴉,這個女人是BT?”“是的。”我說。“你確定?”“確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她跟我認識的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走火沉聲道:“還有比利,我不覺得他會輕易死掉。”“說來話長,我想我們沒有太多時間敘舊。”我迎向他充滿壓迫感的目光,說:“我能保證,她的確就是BT,現在的她可以使用臨界兵器。”走火和我對視半晌,最終沒有追問下去,隻是警告我,此次戰鬥結束後要給他一份詳細報告。我們沒有在原地停留,徑直前往直抵總部的列車。路上詢問銼刀,才知道事情發展的確如自己所預料,在發覺通道的異狀之後,每支隊伍都分出一部分人手返回初始大廳,調整留守人員後才再次返回通道。銼刀是從其它通道中進來的。“仍舊留在大廳中的隻有五人。不過當我們離開通道後就失去了聯係,如果他們還活著,想必會在後麵趕來。”“閃光他們呢?”銼刀的情緒頓時低沉下來,她沒有說話,沉默本身就是一種答案。“不休整一下嗎?還有半個小時,也許還有人能趕上。”我轉移話題道。“那得看他怎麼想。”銼刀撅起嘴朝前方的走火撇了撇,“他才是指揮官,不是嗎?”我們登上列車,各自分散排查內部狀況,確認沒有敵人藏身之後,卻又碰上一個麻煩事。我們在列車頭控製室發現了士兵的屍體,他沒能摧毀控製裝置,但在臨死前鎖定了自動駕駛係統。斑鳩用暴力破解的方式解開密碼鎖後,發現自動駕駛係統已經銷毀,並且需要進行身份驗證才能開啟手動控製係統。“我來。”富江當仁不讓地說。她上前操作,輕車駕熟,不一會駕駛係統的運作指示燈就一個接一個地亮起來。當然,她能夠順利通過身份驗證,並且對操作係統如此熟悉,都讓其他人心懷警惕,但此時境況緊急,同時富江也具備強大的戰鬥力。因此在我的再三保證下,眾人給予了謹慎的信任。雖然眾人的態度有些微妙,但是富江本人卻完全不在意。列車越行越快,除了剛啟動時,其它時候十分平穩。大家都留在車頭,這裡沒有窗戶,所以有時會令人產生列車停下來的錯覺。所有人趁這段時間進行休整,沒人有閒聊的興致,氣氛格外沉悶,每當他們想起在這次戰鬥中死去的同伴,就有一種悲傷壓抑的情緒充斥在空氣中。富江不時調整駕駛係統,其餘時間就是坐在我的身旁打量沉默不語的其他人。則躺在她的大腿上假寐,察覺有人靠近,睜開眼睛後發現是桃樂絲。桃樂絲不僅是這次進攻計劃的實施者中年齡最小的一位,而且還是幸存的數人之一。“你,你們受傷了嗎?我可以幫你們。”她說著,抱著熊玩偶在一旁坐下。這個女孩的語氣有些怯懦,但是眼神明亮,她所呆的隊伍也隻剩下她一個人,但是她看上去不怎麼傷心,也不像其他人那樣緬懷死去的戰友。如同撇開聲音帶來的印象,她給人一種強烈的優秀感,讓人覺得無論什麼時候,何種境地,她都能比其他人更好地活下去。這個令人充滿矛盾感覺的十歲左右的女孩,是我所見過的安全局成員中最獨特的一位。“謝謝,不過我們不需要。”我坐起來,委婉地答謝。“我,我說了……我可以幫你們……”桃樂絲就像沒有聽到我的拒絕一樣,自說自話,將手伸向富江。在被她碰到之前,富江快如閃電地將她的手腕箍住。“沒聽到嗎?他說,我們不需要。”她語氣不善,一字一句地說。“你抓住我了。”桃樂絲的嘴角勾起。不知道為什麼,她的笑容和語氣突然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我正要勸開她們,卻悚然看到富江抓住桃樂絲的那隻手掌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你在做什麼!”我叫起來,卻不敢伸手將兩人分開。我的驚呼頓時引來周圍諸人的注目。“怎麼回事?”“桃樂絲!你在做什麼?”“放開她,桃樂絲!”他們圍上來,臉色變得很差,可是雖然出聲斥責,卻沒有人上前分開桃樂絲和富江。富江之手的萎縮應該是桃樂絲的超能力在作用,這種超能力威力之大,足以讓她越過層層防線,成為抵達此地的幸存者。我的猜想間接被其他人的表現證實,我注意到他們無意識表現出來的警惕,他們也不敢在這種情況下觸碰她。可是,為什麼桃樂絲要針對富江?富江的手徹底枯萎,如同老人一樣佝僂。我想起桃樂絲曾經治愈芭蕾熊斷腿的場景,對比起富江此時的狀況,可以判斷出桃樂絲的超能力可以控製細胞的生長和衰竭。“你是什麼?”桃樂絲沒有鬆手,和富江相互凝視,她說:“我可以感覺得到,你在這個身體裡。”然後又將目光轉向我:“還有,你是誰?”她的問題成功引起了其他人的警戒心,這一下,戒備和審視的目光轉到我的身上。桃樂絲察覺了我和富江在身體上的異常,這份敏銳不同尋常,但也絕非不可能,因為她的超能力似乎同樣是細胞層麵的操作係。她的警惕也並非全無道理,也隻有擁有這種超能力的她,才會知曉這種能力之詭異,也許她在懷疑我和富江是冒牌貨吧。可是,真江的超能力在山中農舍時就已經開發出來,當她第一次將左眼移植到我身上時,“江”就已經寄生在我的體內,為什麼桃樂絲現在才覺察出來?我猜測,這個女孩的感應能力存在某種限製。我正要辯解,忽然車體震動,所有人差點跌倒在地上。操作台上紅燈閃爍,警聲大作。一直沒有動彈的富江猛然暴起,桃樂絲措手不及,被頭錘狠狠砸在麵門上,頓時血花綻放,連聲音都沒呼出來,就被富江抓著手腕硬生生摔在地上。等諸人反應過來,齊齊用槍口對準我們時,我已經抓住富江的手速掠到門邊。“不要動,誰都不準動。”走火第一時間喝道。“不要開槍,你們知道子彈對我沒用。”我舉起一隻手,示意沒有惡意,“隻是誤會而已,BT隻是自衛,現在似乎不是內訌的時候。”震動感不斷襲來,警鈴聲不斷撕扯緊繃的沉默。“我們能相信你們嗎?烏鴉?BT?”走火用淩厲的目光掃視我和富江。“是的,你們應該相信我們。”我說:“富江的變化,隻是因為她的超能力和桃樂絲類似。”仿佛要印證我的話般,富江舉起那隻佝僂的手,在眾目睽睽中迅速恢複成原本的模樣。“不要惹我,劣質品。”富江沒有理會其他人,冷漠的目光落在桃樂絲身上。桃樂絲正被AI從地山攙扶起來,臉上的傷勢在一層白光中快速愈合。“我想起來了。末日真理乾部養成所999號,代號江。”桃樂絲用同樣冷漠的眼神和富江對視著,“我早就想和你見麵了,看看到底誰才是劣質品。”她此時的聲音完全沒有之前那種怯懦的感覺了,雖然她和真江在外表上沒有一點相似之處,但是那種神態和語氣卻讓我仿佛看到了真江的影子。她似乎和真江有一些淵源。得知富江真實身份的眾人,再一次繃緊了神經,手指似乎下一秒就會扣動扳機。“烏鴉?”走火看向我。“我和她見過梅恩先知。”我說。隻有這個回答才能營造回旋的餘地,前方還有更加強大的敵人,我極力想要挽回瀕臨崩解的局麵。“我隻是要確認,那到底是不是BT。”他沉聲道。“我已經回答過了,你隻能選擇相信或不信。”我毫無畏懼地直視他,說:“快點做決定吧,你沒有太多的時間。”我剛說完,列車又是一次強烈的震動。走火終於做出決定,第一個將槍口放下來。“全都把槍收回去!”“走火?”芭蕾熊激烈地喊了一聲,可是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也陸續放下槍口。“我們沒有時間爭執了。”走火走過去,將芭蕾熊的槍口壓下來,之後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桃樂絲,沒問題吧。”“……沒關係。”桃樂絲說。“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誰,也無法斷定你真的是BT。”走火對富江說著,目光轉向我:“同樣的,我也不信任你。但至少請你告訴我,我們的目標相同。”“是的,我們的目標相同。”我說:“這本來就是一場誤會。現在可以工作了嗎?”走火沉默了一秒左右,側身站到一邊,讓出通向操作台的道路。我朝富江點點,富江步伐穩健地走上去。不一會,她調出列車的平麵圖。我們從圖像中看得分明,從列車尾部開始,一節又一節的車廂以平穩的速度被染成紅色,隨後徹底消失。紅色代表它們被破壞了。似乎有一個透明的饕餮巨怪正在逐步蠶食這輛列車。“是什麼東西?”走火問。“不清楚,反正是敵人。”富江回答道。“走,過去看看。”走火帶領其他人走向門口,桃樂絲沒有跟上,他也沒有理會,隻是最後關門前,他對我說:你們會來吧?“很快。”我說。現在,就剩下我、富江和桃樂絲三人了。我知道走火的用意。他不關心我們之間的問題,隻關心任務是否完成,但是此時內部臨時爆發的衝突將極大降低完成任務的幾率,這才是他在意的地方。就如他說的那樣,他不信任我和富江,但是不得不信任我和富江。現在,我們三人必須在短時間內解決彼此之間的問題。“你們認識?”我問富江。“雖然沒有記憶,但是我可以感覺得到,她和我一模一樣。”富江冷笑道:“再沒有比這更令人作嘔的感覺了。”“……親戚?”我有些疑惑,無法體會她所說的感覺。“這個世界上,不應該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富江如此說道。“太好了,我也有這種感覺。”桃樂絲露出同樣的冷笑,“最初見麵時就覺得奇怪,感覺很模糊,那是因為你才剛剛覺醒吧?太可笑了,到底誰才是劣質品?”“你到底是誰?”我問桃樂絲。她完全變了一個人般,嘴角裂開一個嗜血冷酷的笑容,她的眼眸中深藏著我無比熟悉的黑暗和邪惡。“999補完體,代號‘絲’。我才是完美的。”我似乎看到了另一個理智狀態下的真江,或者說,是她幼年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