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後,所有人重新分成四個小組行動。主要成員中隻有巴赫一個人留在彆墅總部,看得出他也想出現場,不過這裡擁有末日現象相關的分析推理能力和經驗,還是電腦專家的人就他一個,沒人能替代他的工作。“你看過警局的現場鑒證組和FBI的行為分析部門是怎麼工作的嗎?”榮格快走幾步,和巴赫並肩同行時問道。他疑惑地搖搖頭,不明白長官為什麼突然提起這件事。“大家都羨慕出現場進行罪證收集和心理分析的一線乾員,他們覺得那些人才是打擊犯罪的真正主力,可是他們都忘記了。若沒有人做DNA鑒定和情報後援之類的工作,一線乾員的效率將會大大降低,乃至於無法破案。畢竟一線乾員進行推理的證據都依賴於後援人士的成果。”榮格的腳步停下來,直視巴赫的眼睛,真誠地說:“我想告訴你,你的工作於我們而言至關重要,你做的是我們所無法做到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夠繼續下去。”巴赫有些受寵若驚,但很快就整理好情緒,堅定地說:“我明白,我會做到最好,雖然不能出現場有些遺憾,但我很喜歡現在的工作。”榮格拍了拍他的肩膀,巴赫沒再多說,轉身離開了。我和富江在一旁聆聽兩人的交談,親眼見識了榮格的領導手段和人格魅力。並非說榮格從沒表現出相當的領導能力,隻是當他出現在眾人麵前時,他的沉默、表情和動作就一直對隊員產生影響,這種影響是潛移默化的。榮格並不介意,甚至鼓勵隊員們展現自己的個性,這種內緊外鬆的管理方式並沒有讓隊伍結構變得鬆散。雖然他的麵相看上去嚴肅刻板,但反而不需要讓人去揣摩他的心性,花工夫去恭維,加上他的精英資曆,令隊員們尊敬信賴。這位新上任的新長官隻用一天的時間就抓住了隊員們的心。我也十分欽佩他,覺得自己身上有許多和他相似的地方,甚至是想要變得和他相似的地方,所以有時會不由自主學習他的表情和語氣。雖然我從沒有向其他人提起,也不願意讓人看出端倪,但必須承認,榮格是我想成為的那種人。隻是富江對此持反對的觀點,她輕易就看出了我的想法,好幾次在我試圖將表情繃起來的時候就用力拉我的臉。“你可不能變成那樣。”她不滿地說:“榮格的確做得不錯,不過,我們不需要第二個榮格。沒有人是完美的,大家的確都打心底覺得榮格是個好長官,但你知道那些他們沒說出來的評價嗎?”“什麼?”我有些好奇,在我看來,榮格的確不算完美,但也沒太過令人詬病的地方。“高傲死板。總是板著一張臭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總覺得自己是隊伍裡最強的人。諸如此類。”“有這麼差嗎?”我有些驚訝,但是既然是富江說的,那大概八九不離十。“隻聽壞話就是這樣,不過好評比差評多,所以是個好長官。”富江擋住風,用火機點燃香煙,噴出的煙霧在臉前繚繞,“雖然我沒上過學,不過阿川你說過自己在學生會乾得不錯,是備受師生擁護的優等生,不正是表明你的做法是正確的嗎?我知道你想向榮格學習,這不能說是錯誤的,但是,我想告訴你,正確並不隻有一個。阿川,繼續保持你原來的做法就夠了,畢竟它接受過現實的考驗,不是嗎?”我第一次看到富江這麼認真的表情,她平時總是順著我,所以這番語重心長的告誡讓我大為感動。上一次被這樣循循教導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呢?我已經記不得了。自從上了初中,如懸崖勒馬一樣,將孩童時代奔放的心性收斂起來,我就再沒有做過會被父母和老師訓斥的事情。或許在他們心中,我已經成為了一個沉著穩重,不會犯錯的人吧。不過,我卻知道自己並不是他們想的那樣令人省心,隻是他們希望我成為那樣,所以我讓自己變成那樣,僅此而已。隻有江是不同的,無論是哪個人格,即便我們兩人的關係確定後,她們都從來沒表現出希望我變成怎樣的男人。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感到無比的輕靈,覺得隻有和她在一起,我才能成為我自己。“我愛你。”富江的目光充滿深情,“我愛的不是榮格,不是其他人,就是你,阿川。我一點都不介意你變成什麼樣的人,隻是不願看到你變成彆人。”若不是為了自己所愛的人,又有誰會壓抑自己,改變自己呢?“我就是高川。永遠不會變成彆人。”我凝視她的雙眼說。我們的任務是和榮格一起繼續監視警長恩格斯。榮格昨天追蹤了一個晚上,雖然沒什麼收獲,但這種守株待兔的做法仍舊值得期待。因為目前收集到的資料和推理都需要時間去驗證,在獲得突破性進展以及事態變更之前,我們除了等待,並沒有更好的做法。潘開走了她和榮格共用的越野車。榮格坐上我們的車子,指示我們停在距離警局二十米外的快餐店旁。在這裡停放的車子很多,所以不怎麼引人注意,甚至有一些是警察的私家車。在這裡不需要望遠鏡之類的工具,也能夠將出入警局的人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旁邊就是餐館,也不慮餓肚子。榮格昨天在這裡呆到晚上九點才離開,因為不知道是什麼緣故,警長恩格斯直到那個時間才下班。高層負責人加班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不過這個小鎮上似乎並沒有需要加班才能完成的工作。昨天榮格準備不充分,兼之有其它顧慮,所以不打算打草驚蛇,今天若恩格斯還是老樣子的話,說不定會來個明察暗訪。“你們吃過早餐了嗎?這裡的特製漢堡口味很獨特。”榮格說。能夠享受平時不怎麼注意的小店所帶來的驚喜,這或許是枯燥的監視工作中唯一的樂趣了。我甚至有點覺得榮格就是為了享受這個樂趣,所以才故意不吃早餐,這種隱約的想法到讓那張死板的臉變得可愛多了。既然身為長官,總是板著臉,看似毫無情趣的榮格推薦的食物,我自然想嘗嘗。富江自然也沒意見,她熱衷身體鍛煉,胃口極好,食量比我還大,卻沒有半點贅肉,好像多餘的脂肪全跑到胸部去了。說到食物,我起初還以為榮格是個素食主義者,不過後來證明是個錯誤的印象。榮格掃了一眼警局大門,出入的人群中並沒有值得一提的家夥,於是下車進到快餐店裡。我搖下車窗,將溫爽的新鮮空氣透進來,隔著快餐店的玻璃牆打量裡麵的環境。也不知道是過了早上營業的巔峰時間,還是本來就沒有什麼人氣,店裡的人不算多。我想大概是前者的原因,畢竟我環視了四周一番,都沒見到更多的快餐店。說不定警局會就近在這家店訂餐。不過現在已經是工作時間,所以店內的桌子隻有四張有客人。隻有一個營業台在工作,卻有六人在排隊,榮格前方還有四個人。不過,快餐店門外設有露天座位,每張桌子陪四張椅子和一把遮陽傘。許多人會將食物和飲料拿出來吃,而且人數比店裡的人還多。和煦的陽光曬得空氣暖洋洋的,一旦流動起來,吹在身上令人倦怠。我昨晚沒睡好,雖然嘈雜的聲音不斷傳來,卻覺得像是在聽催眠曲,腦袋和眼皮一陣沉重。不一會,微風送來鈴聲,有人推開店門走出來了。我強自打起精神,沒事找事地朝那邊望去,免得再打瞌睡。可是當我看清出來的人時,瞌睡蟲頓時不翼而飛。那個看似學生的年輕人,身上的襯衫和牛仔褲將體格襯托得有些單薄,臉上的黑框眼鏡更是顯出一股文弱的氣息。和巴赫有些相似,不過巴赫更熱情開朗,而且擁有學者的自信。這不是昨天在眼鏡店偶然碰到的艾琳的兒子馬賽還有誰?沒想到他真的還留在這個小鎮,是為了尋找已經死去的母親的幻影吧?他剛才還在店裡,可是榮格似乎沒有注意到。得跟他談談這事兒,我想。馬賽抱著裝快餐和飲料的紙袋走出來,恰好有一個體格高大,頭發花白的老人正要進門。兩人撞在一起,年輕人連忙慌手慌腳地扶穩紙袋,一邊連連向對方道歉。從我這兒看不清老人的模樣,根據頭發花白的程度,估計對方的年紀是在五十多歲左右,這還是因為他的體格實在很健壯,連普通運動型的小夥子都比不上,否則還要判斷其更老一些。雖然老人的體格給人一種不能輕易招惹的感覺,不過態度卻很溫和,這從馬賽逐漸放鬆的表情和肩膀可以看得出來。不過,我總覺得那個背影有些熟悉,也許是看到馬賽後產生的錯覺吧。又是一陣鈴聲,老人消失在店裡。馬賽抱著食物來到露天座位上,四人的桌子隻有他一個人,顯得有些孤單。他似乎餓壞了,大口大口咬著漢堡,又心事重重,似乎食不知味。不知道遭遇過什麼刺|激,猜想大概是關於自己母親的事情吧,那張臉有些蒼白,交織著苦惱和疑惑。無論怎麼想,都不像是一個做了壞事的臉。雖然猜測他的父母做了一些慘絕人寰的人體實驗,不過他當時還是個六七歲的孩子,不能就此偏頗地判定他是個壞蛋。我不覺得他了解多少當時的事情,不過還是得確認一下。“我出去一會。”我對富江說。“去哪裡?”我指了一下馬賽的方向,富江看過去,立刻露出明白的眼神。我拉開車門,四周看了一眼,在移動飲品店買了一杯奶茶,朝馬賽走去。直到我拉開他對麵的座位坐下來,馬賽才突然回過神來。他抬起頭,有些茫然和疑惑地看我了一眼,大概是因為我換了發型,戴上眼鏡,沒認出來的緣故。我對他笑了一下,吸了幾口奶茶,將杯子放在桌子上。“真巧啊,我昨天還見過你。”我說。“昨天?你是……”“眼鏡店。”我點了點眼鏡,提示道:“昨天我和未婚妻進門的時候,你剛好離開。”“啊!我想起來了。很高興再見到你。”馬賽恍悟地笑起來,友善地伸出手,但立刻發覺手上不乾淨,沾滿了麵包屑,不由得尷尬地縮回去,在那之前我抓住那隻手用力握了一下。“我叫克勞。”我說。“我叫馬賽。”馬賽靦腆一笑,有些猶豫地問道:“你是一個人……?”“我的未婚妻把我甩了。”我說。他自然知道我是在開玩笑,於是不再糾纏這個話題。他將食物袋子向我敞開,問我要不要一點,不過我拒絕了,他也沒有勉強。“布爾瑪大嬸的漢堡很好吃的。”他用懷念的口吻說,“我好久都沒吃到了。”“你似乎很熟悉這個鎮子的人。”我問道:“你是鎮裡的人嗎?”“以前是,不過很小的時候就搬到湖那邊的城市裡了。”馬賽感歎地說:“已經有十年沒回來了,若不是……”他在這裡明顯頓了一下沒說完,“我也許永遠都不會回來。”“你們呢?是鎮裡人?還是來旅遊的?”馬賽問道。“是來旅遊的。”我一邊說,一邊掏出香煙,“不介意吧?要不要來一根?駱駝牌的。”馬賽低笑著搖頭拒絕了,他說,學校不允許吸煙。啊,真是個和我不同的好學生呢。我一邊想著,一邊打火點燃了。“那個……克勞先生看起來挺年輕的。”馬賽有些遲疑地說。“隻是麵相年輕而已,我已經到了準備結婚的年紀了。”我平靜地說。隻要說話半真半假,態度足夠自信,就不容易讓人懷疑。“是嗎?真是看不出來。”他不由得感歎道。“剛才我看到你臉色似乎不怎麼好,要談一談嗎?”我開門見山地問道。馬賽顯得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即便在我本人看來,這種問話也是十分突兀的。不過我在學生會時實驗過,這種突兀隻要足夠真誠,就能迅速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不用了,隻是沒睡好而已。”雖然他這麼回答,不過臉上卻浮現憂鬱。“是嗎?那還真是巧了,我昨晚也沒睡好。”我咕噥道:“這個小鎮白天的風景很好,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晚上有點嚇人。我一連三天都在做噩夢。”“噩夢?”馬賽驚愕地朝我看來。“是啊,好像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我故作沉思,半晌後又失笑地搖搖頭,對馬賽說:“雖然彆人都笑話我迷信,可是我卻覺得不是無稽之談。你一定知道吧,這個鎮子曾經發生過大火,好多人被燒死了,說不定真有幽靈徘徊不去。現在山頂那個公寓就是以這種怪談為賣點,唉,雖然商業就是這麼回事啦,我也明白,隻是總覺得有點不近人情,對死者太不敬了。”“幽靈……”馬賽似乎沒聽進太多的話,隻是反複低聲咀嚼著這個詞彙。“馬賽,嘿,馬賽。”我喊了幾聲,他總算回過神,連連向我抱歉。“沒什麼,不過,你說過你是十年前離開鎮子的吧?那你想必清楚那場大火是怎麼回事,能跟我說說嗎?”“這個……十分抱歉,我那時還太小了,而且也不在場,隻是記得天空都被火光印得通紅,而且當時還在下著暴雨。”馬賽的情緒有些低落,悵然一笑,說:“畢竟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是該放下的時候了。”我一直盯著他,他的情緒十分不穩,所以應該是真實的想法。我並沒有立刻勸導他,隻是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又突然回來呢?”馬賽有些詫異地抬頭盯了我一眼,不過我也沒有讓開,和他對視了一下。“因為……”他想了想,說:“我想找我的母親。”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張照片放在桌子上,移到我的麵前,和放在眼鏡店老板處的照片一模一樣。上麵的女人我已經很熟悉了,是艾琳·瑪爾瓊斯。“我相信她就在鎮上,如果你見到她的話,請務必通知我,電話就在照片後麵。”我拿起照片,看了一下照片後的電話號碼。“你沒和她在一起嗎?”我問。“沒有,他們在我離開鎮子時就已經不在了。”馬賽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我的母親就是那場大火的受害者,大家都說她已經死了,不過我不相信。”“為什麼?”我驚詫地問,但並不是故意的,我想親耳聽聽這個年輕人的說法。為什麼如此肯定自己的母親還在世?“因為我看到他了。”馬賽用一種怪異的肯定的語氣說,但無論怎樣,都給人一種並非謊言和妄想的自信。我一直盯著他的眼睛,這個人的眼光並不散亂,不平靜也不狂熱,就像是在闡述著一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