毆打的動靜一點點朝轉角靠近,沒片刻,一個瘦弱的身影連滾帶爬地從前方跌了出來。還沒等他起身,一隻腳踹中他的背脊,讓他狼狽地踉蹌幾步,再一次坐在牆根上,沾在身上的垃圾掉了一地,眼鏡斜斜搭在鼻梁上,半邊鏡片已經碎了。儘管如此,他沒有求救,隻是用顫巍巍的手將眼睛向上搭了一下,轉過頭來看向我們的時候,明顯露出錯愕的神情。他的年齡介於男孩和男人之間,穿著樸素,身上充滿了學生味,正好和從轉角施施然走出的混混形成強烈對比。幾乎是隨處可見的恃強淩弱的場景,欺負人的家夥也沒什麼特色,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不算強壯,也不是每個人在外露的肌膚上都有刺青,不過是仗著人數才氣焰囂張——一共也才四個人,剛到可以工作的年紀。不過被欺負的家夥卻是我認識的人。咲夜看到這樣的場景,不由得有些緊張,雖然她經曆過許多普通人都沒見識過的大場麵,但是她仍舊是個地地道道的柔弱女生。不過大概是看不慣這種行徑,所以才鼓起勇氣狠狠地瞪著那些人。“馬賽,看上去你混得挺慘呀。”我將視線從混混身上收回來,朝坐在牆根,似乎不打算站起來的男人說道。“下午好,克勞先生。”馬賽的臉上露出苦笑。“要我幫忙嗎?”“如果可以的話。”馬賽摸著擦破皮的嘴巴,和紅腫的臉頰,上麵明顯留下一個巴掌印,看上去很疼的樣子。四個混混也注意到我們了,不過警惕的表情在臉上一閃而過,隨即用凶狠囂張的眼神瞪了我一眼。“滾開!”一人故意壓低了聲音喝道:“沒見過打人嗎?”看上去,他們雖然看不起我們,但卻不打算節外生枝。“你是這家夥的什麼人?”另一個人故意走到馬賽身邊,踢了一下他的肩膀,卻被馬賽抓住,差一點就被帶倒,不由得惱羞成怒,正想繼續動手卻被另一個人攔下來。“這個家夥欠我們的錢,你替他還了就沒事。”那人的目光在我和咲夜的身上遊移,最後定格在我的背上——其他人的臉上同樣帶著遲疑,雖然不知道這個巨大的盒子裝著什麼,不過我相信,自己的打扮和這個龐然大物都給人強烈的震懾感。“是這樣嗎?”我一邊向前走,一邊朝馬賽明知故問。“我可不認為自己會向這些沒卵蛋的借錢。”馬賽狠狠地諷刺道,因為情緒激烈和身體痛苦的雙重刺|激,猛烈地咳嗽起來,繼而朝地上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這個家夥外表孱弱,不過性格可真夠倔強的,這口唾沫一下子就粘在了踢他的混混的鞋麵上。“狗娘樣的。”混混頓時被激怒了,正要對馬賽拳腳|交加,馬賽也蜷起身體,抱住頭部。不過就在他施暴成功之前,我已經將槍盒扔了過去,沉重的砸地聲嚇了混混們一跳,槍盒準確地落在馬賽的身前,差一點就砸中他們。僅憑聲音就能判斷出來,如果被這個蒙皮的金屬盒砸中會是怎樣的下場。可是他們仍舊帶著質疑的眼神在槍盒和我之間來回掃了一下,大概是我的身材不像是能夠將這玩意扔這麼遠吧。不過直立的槍盒因為慣性的緣故,緩緩倒下來,正準備毆打馬賽的混混下意識接著它,結果身體一歪,驚惶地大叫一聲就被壓倒在地麵上。就算是可唐,要捧起這個特製的金屬槍盒也十分吃力,對方不過是個普通的年輕人,也不是身材魁梧的大漢,不可能承受得出它的重量。“快幫我移開這個東西,壓死我了!”混混呻|吟道。其他人連忙七手八腳地合力將槍盒的一頭抬起來,混混就地滾了一圈,才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其他三人一撤手,槍盒再一次砸在地上,響起沉重的聲音。他們麵露驚容,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我,我掀開上衣,露出裡邊的槍套,四個人立刻慌張地錯開視線,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後退幾步,逃也似的跑開了。馬賽喘了幾口氣,吃力地扶著牆壁站起來,活動筋骨的時候觸動了傷勢,不由得又是一陣呲牙咧嘴。“該死的!”他低低罵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埋怨自己,還是朝已經逃進轉角後不見蹤影的混混們發泄。我上前拾起槍盒,隨手打了個旋,重新背起來。咲夜一陣小跑來到我身邊,可是滿地的垃圾,以及散發出的惡臭立刻讓她露出不愉快的表情,緊緊用手掌捂住嘴巴和鼻子。“我想你最好換件衣服。”我對一臉尷尬的馬賽說。“在這裡?”他故意轉頭四顧,然後無奈地聳聳肩膀,這裡可沒有更衣的地方。不過我可不這麼認為。這個巷子重新恢複無人的寧靜,遙遠的吵鬨聲從相隔幾條街的鎮中心傳來,但也正因為這裡什麼人都沒有,所以可以理所當然地做一些不法的事情,也不會被人非議責難。周圍的民房在主人離開時已經上鎖,以防被人趁機破門而入,不過有幾家的玻璃被砸壞了,顯然被人非法入侵過。我領著兩人來到看似完好的一個房子前,這家隻裝了普通的木門,被我用力一腳就踹開了。“你看,這很容易。”我說:“不過,正常時候還是做個守法公民比較好。”“噢,天啊。”馬賽似乎有些頭疼,憋著臉看過來,“克勞先生,說實話,你是什麼人?你在非法入侵,而且……”他看了一眼我背上的槍盒,然後視線又落在我的大衣下,他之前也看到了藏後邊的槍套,意思不言而喻。“我有持槍證。”我答非所問,“現在可不是提問的好時機,說實話,你的味道太難聞了,對身邊的淑女影響不好。”馬賽尋著我的話看向咲夜,臉色又一次變成紫醬狀,尷尬地垂下頭,第一個衝進房子裡,風風火火地從臥室裡找出幾件男人的衣物,來不及多看幾眼就衝進洗浴室中。巨大的灑水聲頓時響了起來。雖然對這家人在心中感到抱歉,不過既然進來了,我就當作自家一樣,來到咖啡機旁看向坐在沙發上的咲夜。“要咖啡嗎?”我問。“呃……嗯,好啊。”咲夜收回打量四周的目光,有些坐立不安的回答道。我知道她此時的心情,對自己等人如同強盜般闖進他人的家中感到不適應,但又產生一種在他人眼皮子底下做壞事的刺|激。雖然我是學生會的成員,在學校裡有相當知名度的優等生,不過就行為守則來說,可比循規蹈矩的咲夜差多了。當我將熱氣騰騰的咖啡送到沙發前的玻璃台上,馬賽穿著從這家人衣櫃裡強借來的衣物走出來,一邊用毛巾擦拭濕漉漉的頭發。他的眼鏡壞了,此時沒有戴上,為了看清眼前的東西,不由得眯起眼睛。“咖啡嗎?多謝了。”他一看到桌子上的三杯咖啡,連忙道謝。“你到這裡做什麼?馬賽,你應該也知道鎮上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一邊啜著咖啡,一邊問道:“你不是住在山頂公寓裡的嗎?”“我當然知道,我已經聽說了鎮子裡發生的事情,這是太不可思議了。”馬賽的表情變得沉鬱,“我聽說,突然昏迷的病人都是去過湖邊碼頭的人。你知道,我曾經在那邊看到我的母親……”說到這裡他又搖搖頭,不確信地說:“我不知道……不過,我還是很擔心她,如果她進了醫院的話,也許會碰到她,所以就下來了。”“公寓裡就你一個人出來吧?我也沒聽說有人到上邊去避難。”我說。“也許吧……斯恩特是個……”他頓了頓,勉強露出笑容,“他不允許下麵的人上來,生怕傳染了公寓裡的人,而且,如果公寓裡的人要下去,就會解除租房合同,不允許再回來了。不過公寓裡的大家都沒有感染的樣子,所以也都不想到鎮上去。斯恩特說他已經用自己的門路聯絡了政府部門,相信很快疫情署就會派人來了。”說到這裡,他稍微有了些精神。不過從他的話來判斷,小斯恩特似乎還沒告訴他關於天門計劃的事情,令人弄不清他究竟在搞什麼鬼。即便如此,也不能判斷馬賽不是天門計劃中的一環。除了托馬斯和馬賽,還有其他歸鄉的人,不過我並沒有得到關於他們的消息,甚至不知道他們是死是活,明明已經回到這個鎮子,卻像是蒸發了一般。也許已經被瑪爾瓊斯家控製住了,我這般想到。“在醫院裡找到她了嗎?”我一邊故意詢問,一邊在心中做出否定的回答,因為我知道艾琳,或者說“艾琳的思念體”在什麼地方。“沒有。”馬賽有些失望,但是回答不出我所料,“所以,我打算到湖邊碼頭去一趟。”“你告訴斯恩特了?”馬賽搖搖頭,說:“我害怕他擔心,他知道的話絕對會把我綁起來吧。”他故意用幽默的語氣說,不過無論是我還是咲夜,都沒有發笑的意思,所以氣氛的沉默顯得有些尷尬。他搔了搔頭,繼續道:“不過在疫情署的人到來之前,我不會再回公寓了。我知道這裡發生的事情,擔心會傳染給其他住客。我把所有的錢都帶出來了,幸好遇到你們,否則錢被那些混混搶走的話,我就得喝西北風了。”“你可以隻給那些人一部分,他們一定猜不出你身上帶了多少,這樣你就不會被打得這麼狠了。”我盯著他因為被熱水泡過,顯得更加青腫的臉龐說。“這不可能!”馬賽激動地說:“我就算打不過他們,死也不會向他們屈服!”“好吧好吧,這是你的事兒。”我連忙寬慰他說:“那麼你現在還打算到湖邊碼頭去嗎?”“是的,我一定要去。”馬賽的語氣和眼神中流露出固執。“你到底是希望她在那裡,還是不希望她在那裡?”咲夜突然開口道,馬賽的臉色變了一下,頹喪地耷拉著腦袋。“我不知道,總之,走一步算一步吧。”他想了想,說:“總得去看看,我也沒其他辦法了,所有人都不相信她還活著。不過我相信,自己當時肯定沒有看錯。除了打扮之外,那個表情,那個長相,那個背影……簡直一模一樣!”一邊說著,他的情緒有些激動。“哦……這樣的話,我也想去看看。”我這麼一說,馬賽立刻抬起視線,一臉驚愕的模樣。“我們也正準備去湖邊碼頭調查疫情事故,我們懷疑有人在那裡故意散播病毒。”我將咖啡杯擱在桌台上,這麼說道。“調查……?”馬賽再次露出複雜的表情,“為什麼?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我和咲夜對視一眼,分彆從懷裡掏出證件,在他的麵前出示。“國家情報局。”我們說。馬賽一臉怔怔然,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仔細盯著證件看,不過我相信,就算他盯出花來,也判斷不出證件的真偽。普通人也許一生都未必能夠看到這個小本子,對於他們來說,這個組織的名字隻是存在於電影中的一幕而已。“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了。”馬賽遲疑地看了我們幾眼,“你們真的是國家情報局的人?特工?不是故意找茬,不過你們看上去於很年輕。”“普通的調查員而已。”我收回證件,解釋道:“隻是看起來年輕而已,這個長相容易麻痹敵人。我們的工作都是……”我聳聳肩,故意說:“你知道的。”“哦……”馬賽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他到底知道什麼?我可不知道。不過,這種時候保持神秘莫測的笑容就是最好的答案。“那麼說,你們要和我一起到那邊去?”馬賽再次征詢道。“是的,一起去。根據我們的調查,你的母親,你的家族,在本地曾經很有名望……”我和他的視線對了一下,“也很激進。希望你不要認為我在故意暗示什麼,不過從現有的資料來看,也許是你的家族——瑪爾瓊斯家——一部分人組成了一個反社會的秘密團體。”“什麼?”馬賽果然有些接受不了,從他的眼神來看,他的確不是知情者,聽了我的說法,開始變得緊張起來,“我,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從來沒有傷害任何人!”“我知道。”我緩和語氣說:“我不是在針對你,而且,不過調查也還得繼續下去。”我開玩笑地說:“否則,我會丟了飯碗,請你理解,馬賽。”“我……我知道……”馬賽總算平靜下來,不過說話還是有些結巴。“讓我們一起去?”我說。“嗯,啊,好,好的,一起去吧。”馬賽這麼說著,便沉默下來。我想,他需要時間來消化自己聽到的東西。我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已經是下午五點了,時間就像沙子一樣,不知不覺就漏了出去。窗外的夕陽如同燃燒殆儘般,光芒變得柔和起來,將萬物染上一片豔麗的橘紅色。時間不多了,晚上還有一個聚會,不過因為失去聯絡方式的緣故,所以無法得知確切的聚會時間,不過這樣也好,中途混在人群中反而比較安全。“那麼,我們也該走了。”我從懷裡掏出錢包,拿出幾百美元,壓在咖啡杯下。雖然做了強盜行徑,但我們並不是強盜,相信這些錢足夠彌補這家人的損失了。不過,如果再有宵小闖進來,造成的額外損失當然不能算在我的頭上。像我這樣的一介新人,薪水可不高。馬賽對我的做法感到新奇,不過表情倒是緩和了許多。我們出了房子,然後齊心協力將倒塌的大門扶起來,嵌回牆壁上,如果不仔細看,或許還以為它還很牢固呢。隨後就加快腳步朝湖邊碼頭趕去,一路上撞見了好幾波平民和混混,不知道他們是否知道“湖邊碼頭是傳染源”的說法,不過顯然並非是所有人都願意呆在那幾條擁擠的街區處。我雖然懷疑,這些人中隱藏有瑪爾瓊斯家秘密組織的成員,不過單憑外表無法判斷誰是誰不是,而且,他們的表情和語氣也沒有露出任何端倪。如果不是這些人的表演太過精湛,那就是我的運氣實在不怎麼好。榮格一定也能想到我的做法,不過從他執意采取另一種方式就可以看出來,他那邊的幾率可比我這兒大上不少。不過,越是靠近碼頭區,人影就越少。抵達湖邊碼頭的時候,徹底隻剩下我們三個人了。眼前一片開闊的碧藍色,太過寂靜和空曠,令人產生一種彆樣的情緒,在夕陽下泛起粼粼波光的湖泊看似平靜,但水聲卻十分響亮,摻雜在風中的潤濕的味道一股勁鑽入鼻孔中,清涼的感覺沁入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