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的聲音就像是幻聽一樣,在我努力去傾聽的時候,卻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真江就像個好奇的孩子,在四周踱來踱去,發出歡快的笑聲,可是在這個陰森的房間中,實在想不出有什麼令人歡愉的物事來。她到處亂跑,伸開手觸碰明明一無所有的空氣,就好像這個房間中的確存在著什麼肉眼無法看到的東西。我拾起摔在地上的曾經封印著怪物的箱子,突然覺得身後的動靜消失了,連忙轉頭望去,結果發現真江已經不在房間裡了。“阿江,阿江!”我有些焦急,連忙將箱子扔到一旁,向外尋去。這個臨時對衝空間和墓地區的臨時對衝空間完全不同,也許連墓地區的法術也無法在這裡使用。這是完全受到艾琳支配的世界,隻有那個疑似先知的男孩索倫才擁有與之較量的能力。雖然不清楚當年艾琳和她的丈夫蒙克製造這個世界時所發生之事的詳細情況,但是從這幾年的較量就可以推斷出來,索倫一定通過某種獨特的方法竊取了這個世界的部分控製權限。在這個仿佛噩夢一般的世界中,無論觸覺、聽覺還是其它方麵的感官,甚至是肉體生理都沒有任何虛幻的感覺,但是至今仍舊不能排除它純粹是一個精神性世界的可能性。按照“上帝粒子”的特性來推測,很可能所有存在的物體,都已經轉化為精神性的存在,所有出現在這裡的生物,包括人類在內,也並非擁有真實的肉體,而是一種能夠直接感觸到周圍精神性狀態信息的精神存在。這種存在並非將本人的人格、記憶和其它存儲於大腦中的信息完全導入進來,所以才導致和現實本人有些許差異的形態。這種不完全的意識存在也就是所謂的“思念體”。從思念體的存在和控製這個角度出發,這個隻有一個精神病院大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或許才是完整的“天門計劃”的產物吧。其它兩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的形成,大概是因為原始的天門計劃對力量控製太過嚴密,因此才根據後人的需求製定了稍微寬鬆的具備針對性的限製。在我的推斷中,湖邊碼頭區和墓地區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執行的是不完整的“天門計劃”。也許,鬆散的力量控製,也會降低製造所需的資源,也是導致這個不完整的“天門計劃”的初衷之一。墓地區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允許法術的存在,卻不允許魔紋力量的使用,這也許是因為隸屬瑪爾瓊斯家的秘密組織中無法將魔紋使者當作中堅力量,因而才產生出巫師這種職業。湖邊碼頭區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被黑巢的人占領,他們允許在特定的裝備下使用魔紋的力量,雖然不清楚是否存在法術,但是的確實現了對魔紋力量的控製。同時,兩個地區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是在山頂區臨時數據對衝空間完成後才進行製造的,而建造者在需求上有一定的相似性,從而導致最終構架上具備一定的共通性,從而形成了相當良好的交互性——彼此的往來更加容易,而且在力量的限製上也存在共存和變通。然而,這兩個不完整的天門計劃所形成的兩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和完整的山頂區臨時數據對衝空間有著相當大的隔閡,這從“門”的使用難度就可以推測出來。在艾琳噩夢世界裡,沒有由“上帝粒子”聚集而成的灰霧,因為這些微粒的特性已經被完全固化。因此,現實的力量無法帶入,甚至其它兩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所允許的力量都無法存在。真江沒有使魔,而且因為嚴重精神疾病的緣故,在這裡所產生的“思念體”很可能隻提取了本體很少的一部分資訊,從而導致力量產生大幅度削弱。這是我之前所沒有預料到的事情,我不認為現在的她比我更強大,在這個不知道會遭遇什麼的世界裡獨自亂跑,實在太過危險了。當我衝出手術室的門口時,卻發現真江一直沿著走廊向前走去,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了一般。“阿江!”她充耳不聞,不疾不徐地走著,就像是被什麼不潔的東西附體了一般。我追上去拉住她的手,她回頭看了我一眼,我被那茫然無神的眼睛嚇了一跳。正當不知所措的時候,她的眼神逐漸恢複清明。真江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很擔心,儘管按照我的推測,麵前的她並非完整的她,和此時的我一樣,隻是一個擁有個體部分資訊的“思念體”。但是,我並沒有百分之百的證據來證明自己推斷的正確性,所以才會在真江發生不尋常的異動時,產生這種焦躁憂愁的情緒吧。“你有些不對勁,阿江。”我直言道。“因為我是精神病人呀。”真江開懷地笑著,她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所以用雙手捧著我的臉,“不要害怕,阿川,誰也不會傷害你。”我已經不清楚她到底是真的意識到自己的不正常,還是因為不正常導致自認為的正常了。“不要離開我。”我隻能這麼回答她,緊緊握住她的手。“嗯,我好高興……”這麼說著的她,目光突然定在我的身後,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取而代之的是天真的疑惑。我下意識轉過頭去,本來覺得又是真江產生了什麼幻覺,卻發現真的有一個白色的身體站在距離自己不到一米的地方。當我意識到這個小人兒的存在時,僅僅是看到了那擁有漂亮長發的頭頂。我被無聲無息出現在身邊的這個小家夥嚇了一跳,不由得倒退幾步。是那個懷疑是艾琳思念體的女孩,穿著大褂式的病人服,棕色的長發披散在肩膀上,遮去了大半麵容。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掩住麵容的長發滑到一旁,露出稚嫩的五官。雖然現在的模樣看起來和照片中的艾琳不太相同,中年時代的艾琳充滿了端莊的貴婦人氣質,然而單純從相貌來說,並不是什麼特彆美貌的女性。可是眼前這個女孩明顯可以看出美貌胚子,充滿了純真。然而,純真並不意味著“真善美”,反而更加令人感到反差的恐怖。悄無聲息就出現在這個走廊上的她,手中提著一隻巨大兔子布偶的耳朵。這隻幾乎和她一樣大的兔子布偶就好似屍體一樣拖在地上。兔子雙唇的部位被密密麻麻的線頭縫起來,笑容愉快而詭異,紐扣狀的眼睛卻有一顆鬆開了,被針線懸掛在半空,仿佛被人殘忍地挖出來一樣。它那肥胖身軀的絨布上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就好似剛從下水道或垃圾堆裡撈起來,濕漉漉的,到處是紅色和黑色的斑駁,顯得異常肮臟。拖在這個遍布血跡的走廊上,更是讓人聯想到一些令人作嘔的東西。“嗨,我們又見麵了。”她輕快地說,就像是之前的幾次碰麵,已經混熟了,所以不再充滿抗拒意識,也不會掉頭就跑。但是,在經過那麼多事情之後,我已經不能把她是這個噩夢世界的受害者之一了。“你是……艾琳?”我遲疑著問道,努力讓內心的戒備不在臉上顯露出來。“我不是艾琳。”女孩毫不遲疑地回答道,無論表情、眼神還是語氣都沒有任何欺騙的味道,她看上去就像是還不知道欺騙為何物的孩子。“那你是誰?”“我是你。”“這個回答一點都不有趣。”我覺得自己被捉弄了。“你是誰?”她直勾勾地盯著我,一點都沒有畏懼的意思。“在問彆人之前先報上自己的名字,這是禮貌,你知道什麼是禮貌吧?”我故意用對待孩子的口吻對她說。“嘻嘻,我才不會告訴你呢,你再猜?”她不搭調地回答,裂開嘴巴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抱歉,我沒空跟你玩遊戲。”我拉起真江,作勢欲走,然後就聽到女孩突然說道:“我知道你想找的人在哪裡。”我不知道她是否故作天真,實際已經看穿了我欲擒故縱的手法。無論她是不是艾琳,出現在我身前有什麼企圖,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她對這個世界比我更加熟悉。也許她說的是實話,但她一定抱著什麼目的才出現在這裡,就像前幾次,她將我帶到封印著怪物的房間中——那應該並非是自己的誤會和錯覺。因此,這一次說不定也一樣。但是我無法對這句話無動於衷。我轉過身去,靜靜地和她對視著。“來,我帶你去找她。”女孩向我伸出手。“她指的是誰?”我站在原地問,自己和她之間的距離已經拉開三米,讓我稍微有些安全感。“你想找的人。”女孩隻是這麼回答道,可是這個回答太模糊了,令人心生疑慮。“你覺得我在找誰?”我試圖爽快些,可她總是繞圈子,讓我不得不奉陪下去。這一次,女孩不再說話了。隻是露出爽朗純真的笑容,靜靜地維持著伸手的姿勢。我又一次感受到她的狡猾,她將選擇權扔給了我,而且做得恰到好處。選擇總是困難的,我不知道是否應該握住那隻手。如果自己掉頭就走,會發生什麼事情呢?雖然這樣的念頭蠢蠢欲動,可我最終還是走上前。似乎,一開始就沒有選擇,因為我無法肯定在沒有她的幫助下,自己一定可以找到瑪索。曾經聽到的瑪索和其他人的聲音若有若無,根本就無法判斷他們所在的地方。而且,雖然這個精神病院看起來似乎不大,但這僅僅是表麵,這裡並非現實,總會存在一些不合常理的地方。如果這個女孩真的是艾琳。如果她的確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控製這個世界。無論哪個可能性,都比我自己能夠找到那些不知道躲藏在哪兒的人更大。她所給予的選擇,根本就無法成為選擇。無論她有什麼目的,我都無法拒絕。儘管我覺得,她之所以出現在我麵前,正是為了讓我去到那些人的身邊。也許她的真正目的,隻有我找到那些人之後才能展開。她知道還生存於這個世界的人們都在哪裡,卻無法靠近,所以需要一個帶路人——這是我深思熟慮後做下的推測。雖然這個女孩說自己不是艾琳,但卻不能就這麼相信她。將她帶在身邊,引狼入羊群的可能性很大,不過,即便我拒絕,她也會跟著來吧,而且,就算真的是那樣,我也無法拒絕。我的目的隻有瑪索一個人,其他人和我沒有關係,而且很可能都是敵人。就算除了末日真理的士兵之外,還有其他無辜的平民來到這個世界,我也沒有力量將所有人都救出來。雖然感性的直覺讓我覺得有什麼陰謀,但是從理性的思考卻想不出拒絕的好處,所以,我隻是遲疑了半晌,就牽住了女孩的手。女孩的手很滑,既不能說潮濕,也不能說是乾燥,溫暖柔軟的觸感,讓人覺得接觸到的並不是肌膚。我不由得想到,或許她並沒有欺騙我,隻是沒有正麵回答而已。她當然不是艾琳,因為艾琳早已經死去,就算活著也應該是個中年女性,在我麵前的這個女孩,隻是艾琳的一部分意識所形成的思念體而已。也許她說的是這個意思。女孩顯得歡快,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猛然越過我的身體一直向前跑去,讓我打了個踉蹌,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她拉著我,我拉著真江,三個人在陰森的走廊上奔跑,雖然有腳步聲和影子,卻顯得孤零和空洞,就好似在和鬼魂玩著捉迷藏的遊戲。我聽著在身後產生回響不一會就追到身前,就好似前方有一些肉眼看不見的人從自己的身邊衝過,心中生出說不出來的怪異感。我們路過廁所,女孩沒有停下腳步。這個廁所的某個隔間的大門上存在奇怪的塗鴉,以往常的經驗來看,也應該封印著什麼怪物,可是我並沒有真正見過那隻怪物。在我上一次來到這個空間之前,封印並沒有解開。不過,雖然有瑪索看守著封印,但她終究是一個人,無法確定封印是否會被新來者打開。這個世界裡到底存在多少種怪物?夜晚的時候,山頂公寓的鐘塔上的火焰最終會燃起十二朵,我曾經以為那代表著怪物的數量。當所有的怪物都被放出來,意味著天門計劃的完成。可是現在卻不能那麼肯定了。隻靠當年幸存者的敘述,以及從檔案中調出的寥寥無幾的資料,對“天門計劃”的正體隻能是管中窺豹。封存於政府檔案中的“天門計劃”提要不過是一個幌子,真正的計劃無比複雜而龐大。隻有一點可以確定,當鐘塔上的火光完全亮起時,就代表“天門計劃”的完成。而這個計劃完成後,當前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到底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則完全不為他人而知。之前所有的判斷,都是基於當時情報的推測而已。隨著情報的增多,推測變成了猜測,到最後竟然連猜測的結果也變得模糊起來。這個小鎮的存在,這個小鎮上所發生的變化,以及外界對小鎮變化的反應,都處於一個複雜的連鎖中,讓人無法看清全貌。也許,按照安全局最初給予的任務去做才是正確的,我們深入太多了,所以才陷入當前的局麵。就像是初衷是為了對巨大漩渦進行觀測,卻因為離得太近,自己的處境也岌岌可危。從一開始,安全局就不認為我們能夠做到太多的事情。這個小鎮早就陷入漩渦的深處了,所有想扯它一把的人,都會被一起吞噬掉。自己無法解救這個鎮子的危機,認識到這一點的我,現在隻想履行最初的承諾,將瑪索從這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拯救出來,儘管她自己已經不抱任何希望。女孩跑得飛快,明明是個孩子,卻扯得我差點跟不上來。四周的景物飛速向後掠過,我想要記住自己經過的地方,可是回頭望去隻剩下陌生的走廊。牆壁就好似彎曲了一般,走廊也似鋪設在一顆圓球的表麵,出現不可思議的弧度。就像在夢裡一樣,我們穿過了按照這個速度,絕對已經超出精神病院內部範圍的距離。在走廊中不斷轉向,感覺上就像是繞著同一個回廊跑了好幾圈。究竟有沒有遇到過相同的景色,我已經記不起來了,同樣昏暗的光線,同樣單調的牆壁,同樣在地麵上拖過的血跡,甚至讓人覺得自己不過是在原地跑動一般。當女孩停下來的時候,我已經氣喘籲籲,女孩和真江卻一點事都沒有,真江反而還發出和女孩一樣的笑聲,就像是做了一個愉快的遊戲。佇立在我麵前的,位於走廊儘頭的大門上,“停屍間”三個字亮起醒目冰涼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