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敵人想從我的身上獲得什麼,我已經失去了力量,我對網絡球的了解也並不深刻,不過,如果真的還擁有什麼的話……我摸了摸自己的右眼,雖然已經感覺不到了,但很可能它仍舊在我的身體裡——江。如果敵人想從我的身上獲取某些東西,而特意設置了這個大陣仗,那麼對方就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對我使用暴力。往好的一方麵想,這座病院所有的人都是敵人的幾率其實並不大,為了有提高迷惑的成功率,真假參半才是最優選擇。而且自己也不一定是被這麼特殊對待的第一人,那麼這裡一定存在“同伴”。我再一次仔細搜查房間,每一處角落都沒放過,直到確認的確這個房間裡沒有監視工具。為此我扯破了燈罩,打碎了裝飾品的地座,將床鋪和地板都撬了起來。我認為這樣仍舊不安全,必須在這個眾敵環視的封閉區裡構造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空間。於是我開始分析這座房間的結構,改變家具的位置,打算來個大改造。我能依靠的隻有自己,施工草案的製作和決定,以及施工期間碰到的麻煩都必須自己動手解決,這於我而言是一項極大的工程。同時,我並沒有太多的時間,我能感覺得到,在這個封閉病院的每一分每一秒,我的心靈和意誌都在被腐蝕,我要在自己真的變成瘋子之前為自己建造出一個自留地,那並非僅僅為了身體安全,更多是為了心理安全。從安德醫生的辦公室回來後,整整一天,除了吃飯的時間,我都用在思索這項工程所涉及的種種需求、困難和解決方法。我將它們逐一寫在紙上。除了建造一間密室之外,我還得為了未來的戰鬥解決武器問題。能夠在這座自給自足的封閉病院裡獲得什麼物資和工具,憑自己的所學所知,能夠用這些材料製造什麼東西,這些都必須詳加考慮。我很慶幸自己雖然隻上過高中,但曾經是個真正的優等生,不僅知道和理解高中範圍內的所有相關數理知識,還在課餘時間利用這些理論知識進行過興趣實踐。我曾經提到過,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能被稱為“科學怪人”的動力學家,我讀過很多書,文學、心理學、科普和科普讀物所涉及的參考教案。在成為一名天選者後,我學會了戰地生存,以及使用現成的看似最普通的物資武裝自己。我在戰鬥失去了許多,經受過各種各樣的痛苦,從中得到了足夠的經驗,那不單是因為真正的戰士擁有戰鬥的知識,還有足夠堅強的意誌和耐性。第二天我就開始動手,一邊裝作在病院中遛達,一邊觀察自己所能利用的一切。我會和這裡的任何人交談,不論他們是病人還是正常人,做著怎樣的工作。我會很樂意幫他們一點小忙,然後從他們身上得知他們的日常活動時間和地點,並問他們要一些在他們看來不起眼,但對我的計劃卻有大用的材料或工具。我就像螞蟻一樣,一點一點地積累,這樣便不會引人注意。我讓自己不變得特立獨行,我就像以前那樣堅持自己是個正常人,然後被彆人當作精神病人,我會按時接受阮醫生和安德醫生的心理谘詢,也會玩玩心理醫生的扮演遊戲。漸漸的,我可以自由進出許多人的房間而不受非議,我可以自行拿走他們放在房間和工作間裡的東西。而他們根本不會知道,我能用這些東西做出什麼。我用衣櫃、門板、厚布、海綿和紙箱在原畫室的基礎上製造一個簡陋的隔音密間,密間占據了三分之二的空間,不需要床鋪,有一盞吊燈。地板加厚並塞入填充物,鋪上幾層被子,防止震動和噪音,這樣完成了一個車間。即便如此,我仍舊不敢在半夜三更的時候進行一些動靜比較大的工作。我用木板、鐵條和釘子封死窗戶,讓其從外麵完全看不到房間裡,又製造門栓防止任何人開鎖進來。當完成這一秘密工程後,我的內心總算安定下來,這個房間到了這天,才能稱得上是一處據點。我知道自己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但是得一件件來,在沒有失去雙腿和強健的身體前,永遠不知道它們能給工作帶來多大的便利。我為自己做了單杠和啞鈴,每天都騰出時間來鍛煉。剛開始我隻能做不到十個引體向上,漸漸的,我可以一口氣做上二十個。這個時候我才有信心能夠揮舞一把刀子取人性命。我在房間裡製造了許多吊環,讓它們搖動起來後,控製輪椅以及擺動身體進行躲閃,不讓自己被這些吊環碰中。我不斷出入各種複雜的地形,在了解封閉病院地理的同時,摸清自己僅能在控製輪椅行動的情況能夠擁有多大的行動力。理論上我並沒有空閒的時間,但我仍舊強迫自己每天停歇半個小時,不讓自己總是帶著功利的眼鏡看待周圍的人和事。這是個很好的舒緩壓力的方法,我會在這段時間幫助任何有苦難的人而不試圖從他們身上獲得什麼。我最喜歡和隔壁房間的三個女孩呆在一起,就是我曾經將她們誤認為女孩時代的咲夜、八景和瑪索的三個女孩。我從來沒聽過她們說話,但應該不是啞巴。她們看人的目光很怪異,或者說,本身就給人一種異常感。我曾經感到迷惑和抗拒,不過逐漸讓我喜歡上她們的最重要的理由是,在她們身邊能讓我感到寧靜。她們有時會玩積木,但更多的時間總是默默地玩一種紙牌遊戲,那些紙牌也並非尋常的撲克,沒有數字和花牌,隻是在白底上有許多毫無規律的墨漬。雖然始終不明白這種紙牌遊戲的規律,但因為她們總會在分牌時分成四份,讓人覺得是不是還有第四人的存在。第四人是鬼魂——這是一種錯覺,我在她們的房間裡找到了“第四人”存在,或曾經存在的證據,那是一張床、一些衣服以及某些不屬於三名女孩的雜物。後來有知道情況的人告訴我,第四個女孩已經出院了。我特地詢問過這四個女孩的名字,結果這些名字讓我瞠目結舌。她們的名字分彆是:咲夜,八景,瑪索和係色。我為此詢問過更多的人,甚至求證於阮醫生和安德醫生,所有知道這四個女孩的人都給出同樣的答案。沒有比這更荒謬可笑的事情了,不是嗎?我嘗試申請查閱這四人的背景和資料,但毫無意外地被拒絕了。我由始至終都不知道,這四個女孩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們為什麼會叫這些名字?她們患上了怎樣的疾病,以至於終日沉默寡言,陰鬱怪異?她們為什麼總是在玩那詭異的紙牌遊戲?第四個女孩“係色”的下落如何?沒有人跟我談論這些事情,就連她們自己也不會。我想為她們做些什麼,可是對她們而言,總是出入她們房間的我就像是一個人形的空氣而已,儘管她們會在我進來和出去的時候,將目光齊齊聚焦在我的身上。這讓我覺得,自己是否真的和她們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另外一提,她們的房間,是從來不會關上的。我還懷疑她們根本就不睡覺,因為有時半夜我偷偷出門的時候,總能在那陰暗無比的房間中,看到那三對如幽魂鬼火般的眼睛。一開始我被她們嚇了一大跳,後來也沒有完全習慣下來。但是,我必須著重申明,這三個女孩,其長相和個性和我記憶中的咲夜、八景和瑪索沒有半點相同的地方。心中為她們而存在的焦躁、迷惘、迫切、痛苦和付出,隻是因為她們的名字,以及第一次見麵時看到的幻像而已。是的,我對自己說,她們根本不是同一人。如此一來,我的靈魂的陷落更加深重了,這個封閉病院究竟是存在我的夢中,還是一個陷阱式的現實呢?為了排解心中的憂慮和煩躁,我強迫自己進行規模更大的工程。病院裡有圖書館,雖然沒有精深的理論教材,但是並不缺乏直到大學為止的各種理論教材,以及設計日常工作生活的實用書籍。我每日都會抽出一段時間在圖書館中查閱h和學習。例如怎樣修複一個廢舊的電機,然後結合其它材料改造自己的輪椅,讓其擁有更高的機動性。為了對抗很大可能存在的槍械,我嘗試製造弓弩。富江曾經在末日幻境中製造過,後來她在空閒時又做了幾次,自製武器或許是她的興趣吧,我為她打過下手,相關步驟和結構多少還能回憶起來。然後,將這些發射式的武器縮減體積,隱藏在輪椅之中。這段忙碌的時間勞累卻不枯燥,是我進入這個病院後感覺最安穩的日子,伴隨著每一件裝備的完成,我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正變得強壯。這不僅在於外物,更在於身體和心理,我知道自己正在穩步朝自己的目標邁進。我對自己說,高川,你是一名真正的戰士,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也是。直到這一天夜裡,我終於能夠將自己完全武裝起來。我坐在輪椅上,通過木質的搖柄和按鈕控製出力和方向,在狹窄的空間裡前進後退,原地打轉。在野外測試中,它最高時速比成年男性的跑步速度更快。我按下不顯眼的扳機,手掌長的粗鐵針從打開蓋門的蜂巢式發射口中噴出,眨眼間就釘在五米外的木板上。這種由弓弩改造的發射器被我稱為“蜂針”,裝彈數五發,使用特殊的彈夾,一次能噴出五根鐵針,最大殺傷距離為十米,六米內能夠貫穿人體。同時,“蜂針”的發射器也能用來拋射勾繩,或者使用第二種改造彈夾,作為彈藥的鐵針隻有一根,卻連接電極,能夠瞬間激活近千伏的電壓。我為自己縫製了一件黑色的大衣式戰鬥服,內部有許多口袋,夾層中有許多小拇指粗細的鏈條,更在要害部位嵌入鋼板。此外還有頭盔和麵罩,雖然以我的體格外形,遮住頭臉不過是掩耳盜鈴的行為,不過頭盔能夠切實有效地保護頭部不被手槍子彈打穿,麵罩的豬鼻子是簡易的過濾器,讓我可以采用煙霧彈之類更加多變的戰術武器。我的身上隨身帶著一把折疊刀,但是真正的殺傷性兵器是一杆長茅,通過輪椅加速進行衝擊穿刺,威力要比我以目前的臂力來揮砍大得多。除了隱藏在輪椅中的“蜂針”,我同樣製造出了手持的弓弩,不過因為技術問題,雖然射擊的威力更大,但準頭卻不怎麼樣,而且上弦於自己而言十分費力。儘管如此,雖然並不全然儘如人意,但我終究再一次獲得了戰鬥的力量。這天,距離和安德醫生的第一次碰麵,已經過了十幾天。聖誕節剛剛過去不久,封閉醫院中處處殘留著節日的氣息。我看向工作台上的時鐘,再過兩個小時就會敲響零時的鐘聲。1999年即將到來。我不知道世界末日會在1999年的什麼時候以怎樣的形式呈現在眾人麵前,我所做過的一切對於它來說是否有意義。但是,我並不後悔自己所參與的那些戰鬥,而真正的戰鬥也才剛剛開始。如果這個封閉病院是敵人的陷阱,如果世界末日真的無可避免,那麼動蕩的新世界將會不可遏製波及這個地方。新世界的神啊,如果你的存在,如果這就是你的旨意,如果這就是我的命運,那麼,我已經做準備好迎接它們了。讓我看場好戲吧。我的心情激蕩,徹夜未眠,披著棉被,抱著武器坐在輪椅裡。時隔多日,我第一次掀開窗簾,透過凍上冰棱的玻璃窗眺望灰蒙的世界。三天前開始下雪,今夜也沒有停止,窗外樹影搖曳,宛如妖魔亂舞,不斷有積雪落下,發出沉悶的聲音。這陰暗的萬物具籟的世界讓我產生一種詩意般的既視感,我似乎能聽到在影影綽綽中穿梭的身影,隱約的槍聲,殺戮的呼喊,也許在這封閉的世界裡,同樣有陰謀者的思篡,夜行者的蠢動。戰爭與和平同在的世界,末日來臨前的亂流與平靜,黑色與白色,以及交錯中的灰色和血色,那才是我應該在的地方,我之所在必有我必須去拯救的人。這個曖昧不清,一灘死水般的精神病院實在太令人厭煩了。——你也這麼覺得嗎?江。我撫摸著右眼,感受皮膚升起的疙瘩,以及肌肉的僵硬和冷顫,外界的寒流無法凍結我體內已經開始沸騰的血液。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即便回去的下一刻就是死亡!我聽到了自己內心的呐喊。我就這麼眺望著窗外的雪景,從黑夜到黎明,從黎明到旭日升起。當房外響起人們的腳步聲和喧囂聲時,我帶上所有能夠藏在身上的武器,駕駛輪椅打開大門。走廊上仍舊是日複一日的景致,讓人產生影像回放的錯覺。走廊上打開的門仍舊是那幾扇,我可以確定,連開啟的角度都相同,因為它們從沒關閉過。走廊中的人,以及他們正在乾的事情也一模一樣。癡傻的胖子又開始推著拖把來回瘋跑,從一樓跑上來,跑到更高處又下來。老婦人假想打著毛線,不止所謂的男人靜靜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另一人在來回踱步。空氣中充斥著電視的聲音,收音機的雜訊,大聲的朗讀,嬉鬨和笑罵混淆在一起,令人感到單調而厭煩。三個女孩仍舊在房間裡,做著同樣的遊戲,當我經過時,宛如心有靈犀般朝這邊望來。我對她們露出溫和的微笑,她們一如既往沒有半點反應,直到我離開,似乎仍能感受到她們的目光穿透了牆壁,落在我的脊背上。我來到食堂,和往常一樣,這個時間段放眼望去都是人。有醫生,有病人,有雜工和警員,大半的座位已經坐滿。兩側的牆壁上掛著三四台電視,角落裡的聖誕樹仍未撤下,但是樹枝上的禮盒早被扯掉,隻餘下飄蕩的緞帶。前些天很是熱鬨了一場,人們的心情顯然尚未從餘韻中脫離出來。這裡的日子沉悶而平靜,並非每個人都喜歡這樣的生活。但正因為如此,才讓我感覺到了機會。他們鬆懈了,他們變得更熱情,開始交談平時不會提起的話題。我不動聲色,就像往常那樣在食堂窗口要了早餐,端著食盤來到一排長桌前。除了醫生之外,很少人會和病人湊成堆,這條長桌上的食客大都是病院裡的工作人員,各個膚色,各個國籍的都有。周圍的人都跟我打招呼,也許他們多少知道我是精神病人,但前一陣子的攀談起了作用,足以讓他們知道我能夠像普通人那樣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