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新一天的不斷到來,關於我的診療也越來越趨向頻繁,參與者也開始增加,不再隻是阮黎醫生和安德醫生倆人。從1999年的一月開始,每次身體檢查,醫生都不會把具體的診斷結果告訴我,我試過據理力爭,但毫無作用。每次和醫生交談,我都能察覺一些新東西。我已經將自己的病情想象得十分糟糕,然而事實告訴我,我要麵對的情況比想象的還要糟糕。他們給我注射許多藥劑,又囑咐我平常要服用什麼藥物,我有時甚至覺得自己吃的藥比吃的飯還多。這些藥無法遏製那種身體惡化的感覺,然而圍著我轉的醫生們不斷告訴我,如果不使用這些藥,惡化的速度會更加糟糕。我無法拒絕,這並不是相信不相信他們的說辭的事兒。你得知道,這兒是病院,醫生們總有辦法讓不聽話的病人按他們說的去做。精力衰竭的情況正逐漸變得明顯,我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夜遊了。前些日子,我還對即便雙腿殘疾也無法阻止的行動力引以為豪,現在這種行動力也開始衰弱下來。我每天的日程都固定在醫生和宿舍之間往返中,再也不去圖書館,不去搜索材料,不去改造工具和武器。我很想再將自己的輪椅改造一下,再去探索一下樹林,找出迷一樣的夜晚裡的那些怪異事件。我還記得自己發過的誓言,要找到可能還活著的女孩們,拯救住在我隔壁的那兩個可憐的女孩,亦或是戰勝彌漫在這個病院裡的邪惡,回到我所誕生和存在的那個即將末日的世界,哪怕它隻是一個虛幻。我知道,我知道,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可是,我有時會在睡醒時不由得想到,自己還做得到嗎?我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去那兩個女孩的房間看望她們了,即便她們一直就在隔壁。我覺得那個自稱記者的達拉斯了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也許他不知道我搬到了這兒,也許他以為我在舊宿舍的大火中喪生了。我感到一切都遭透了,每天習慣性總結一天的生活,都讓我不敢相信如今的自己竟然是模樣。然而一種不可抗力正推著我的日常偏離自己所希望的軌道,越滑越遠。我感到十分疲倦。這些該死的藥。我感到自己已經拚儘全力,至少,我還能研究安德醫生的“人類補完計劃”,儘管這是他在如今的“治療”中唯一讓我做的事情。這天,我剛從安德醫生的辦公室回來,還來不及吃午餐就感到特彆疲倦。這種疲倦帶著一種頭腦的腫滯感,就像是往裡麵灌了太多的水,一個勁晃蕩。我不想再用這個腦袋思考任何事情,但是在安德醫生處聽到的關於“人類補完計劃”的事情就像雜草一樣這一茬那一茬地不斷長出來。安德醫生名義上是我的心理醫生,更多時候卻是以一副研究者的麵孔,而不是治療者的麵孔出現在我麵前。我對於他來說,與其說是病人,不如說是一隻白老鼠,兼職研究計劃的重要合作夥伴。他的研究計劃需要病人的自願且主動的配合。他不會告訴我藥物治療的原因和結果,也不會詢問我的心理和身體狀態。他十分確信我會積極配合他,按他的說法,就是“像過去一樣”。我無法從安德醫生那裡知道太多的信息,但是有一些事情他必須詳細告訴我,那就是我正在做的事情——故事設定。簡單來說,安德醫生是這麼形容我即將開展的實驗性治療的——我們先要編造一個故事,這個故事以我為主人公,它可以是溫馨的,也可以是激烈的,煽情的,熱血的,冰冷的,惡意的亦或是充滿了英雄感。然後他會將這個故事作為基礎灌輸到一個超級電腦中,產生一種逼真的幻境,讓我的大腦在其中暢遊。當然,真實的情況並不會這麼簡單,這種類似中的虛擬實景的體驗,實際更偏向某種催眠,某種人類大腦和超級電腦的互動,以此產生的可以反饋回人體的幻覺。也就是說,人類會因為這種幻覺的反饋,產生肉體組織和人格上的改變。因此,更多時候,這些故事即便激烈,也不會是徹頭徹尾的邪惡。這是一種十分危險的人體實驗,也是安德醫生眼中,對於“末日症候群”這種神秘疾病最佳的“治療”方法。或者說,是一種“利用”方法,利用這種幻覺,讓末日症候群患者產生“正麵的進化”——這就是所謂的“人類補完計劃”。在這個過程裡,人格和肉體,知識和經驗,都將按照“故事”的進程逐漸補完,直到它完美無缺。每一個“故事”,就是一個療程。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經曆過多少次這種療程,因為按照安德醫生的說法,每一次療程,我都會被“重新塑造”一次,每一次都會讓我更加趨向完美,如果我能堅持到最後的話,我會成為“真正完美的人類”。不過,我從安德醫生的眼中找不到任何能夠堅持到最後的希望,他自己似乎也覺得這根本就不可能。我會死在某一次治療中,安德醫生是這麼告訴我的。不過,我心中告訴自己,每一次治療,“我”已經死了一次。我不想死,不想變成自己所不熟悉的陌生人。因此,我加倍努力地去了解這個計劃,去研究“故事”的設定方法。“故事”之所以需要我和醫生的並肩協力,因為它必須得到病人的認同。你很難想象,一個不被病人認同的故事,怎能讓他將自己代入其中的角色。另外,更重要的一點就是,這個“故事”可以不貼近現實,它是被創造出來的,作為一種自我解救性質的精神療法的載體,並不需要對“正常人”而言的現實,但它必須是一個對病人而言自圓其說的世界。它的存在和發展,對病人而言是可以理解的,是他所期望的。用安德醫生的話說,無論它在正常人眼中有多麼古怪離奇,不可理喻,但在病人眼中,“世界就是這個模樣”。按照他的說法,我曾經曆的那個末日世界,所經曆過的一切戰鬥和感情,正是我所如此希冀著。我希望成為那個肩負偉大使命的英雄——世界將會迎來末日,一個孩子將成為英雄,去拯救世界,去拯救自己的朋友和愛人。這種說法讓我感到不安,甚至感到驚懼和惶恐,他讓我覺得自己根本不是什麼英雄,而是個精神變態的劊子手。我的渴求和希冀讓一個世界進入末日,讓其中的人流離失所,失去生命,在黑暗和絕望中哭泣。那個世界本可以充滿光明和溫馨,那些承受痛苦和不甘,在遺憾中失去的人們,因為我而改變了命運。在那個世界裡,那些因為秘密機構的作為而死去的學生,那些為了不同的末日理念而戰鬥的戰士們,在天門計劃中變成怪物的人們……白井、森夜、咲夜、八景、真江、桃樂絲、瑪索、係色、席森、榮格、潘、達達、洛克、走火、銼刀……網絡球的人,末日真理教的人,黑巢的人……他們的生活本不該如此的,是這樣嗎?如果,我設定的不是那樣的故事的話……我忍不住想要推翻之前的故事設定,但這是不允許的——它已經作為基石打磨過許多次,無論我現在多麼厭惡這樣的故事,在安德醫生眼中,它對於我來說正變得“完美”。在他眼中,這個故事所體現的,才是真正的我。不,我不知道,我不想承認,我也打心底不覺得他的判斷是正確的,我向那個故事中受難和死去的人懺悔。我想要告訴所有人,一個讓自己感到痛苦的世界,又怎會是他所期望的故事呢?安德醫生並沒有安慰我,他用紙筆寫下了一個流程,它是這樣的:過去的高川是個有些陰沉的孩子。他創造了一個末日的故事。略顯陰沉的高川進入這個末日故事的世界中,就像他所期望的那樣,他成為主角,但是,作為理想中的“英雄”,他不得不進行一些改變,也許他失去了一些記憶,也許他被塞入了一些曾經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在神秘的大腦中到底發生了什麼,誰都無法說清楚。但是,無論他想不想,他都被迫去適應這個他所認可的世界。在這個過程中,故事不斷發展,他也不斷學習和戰鬥,於是現在的高川誕生了。故事完結,現在的高川醒來,雖然他失去了過去的高川的記憶,但他不再陰沉。換句話來說,現在的高川無論人格、情感、知識還是經驗都比過去的高川更加強健,更加完美。但是,現在的高川還不是最完美的,所以他還要繼續創造自己的故事。儘管現在的高川比起過去有了一些改變,也許變得正義了,但說到底仍舊是過去的高川的某種良性發展,因此,承載他某種特質的“末日故事”無法完全否定。對於現在的高川來說,他能做的,就是在這個“末日故事”的基礎上進行設定和情節上的補完和延續。這是安德醫生所堅持的理念。對我來說,最終放棄徹底更改整個故事,配合安德醫生的原因,某本書中的這麼一句話:人之所以兩樣,是因為他們有著不同的過去。如果不再是那個末日世界,我曾經在末日世界中認識的那些人,是否還是我所知道的他們呢?如果隻有在那個末日世界中,經曆了那些磨難的他們,才是真正的他們,那麼,他們是不是注定了要經受那些痛苦呢?我不知道,該如何才能拯救他們了。也許,我根本就無法拯救他們,也不需要拯救他們。因為我不僅僅是一個故事的產物,我的誕生於一個真實的過去。而他們呢?他們有一個真正的過去嗎?他們所遭遇的一切,也許就是他們存在於那個世界中的真理。他們是虛幻的,不真實的,我所做的一切,隻是如安德醫生所說的那樣,僅僅改變了我自己。那麼,我想要拯救的那些女孩,是否如我過去堅持的那樣存在著呢?我那小小的願望,僅僅是成為她們的英雄的願望,是否也不過是個虛妄呢?我在晚上輾轉反複,在諸多個夜裡於噩夢中驚醒。我覺得自己看到了她們,真江、桃樂絲、係色、八景、咲夜和瑪索,可夢中的女孩模糊不清,她們困在一個個泡沫中,上浮,破裂,消失……我伸手掬起這些泡沫,它們在掌心破裂,消失……我隻能靜靜地呆在一旁,注視它們不斷地出現、破裂又消失……我似乎能聽到她們在說話,像是叫喊,像是呼喚,像是細語,像是歡笑,像是哭泣。可無論如何努力也聽不清她們到底在說些什麼。我的身體在夢中的水裡沉浮,那一望無際的水麵是如此寬廣,剔透的藍色,就像淺淺的海岸,但這些水無味而冰涼。這些冰涼的水卻無法澆滅從身體裡噴發出來的,如同熔岩一般的灼熱,每每讓我於焚燒中驚醒,口乾舌燥,頭腦發昏,就像是發了高燒。此時量體溫,往往在三十九度,但是這種高溫不久後就會退去。這樣的日複一日,讓我感到自己的虛弱,覺得自己命不久矣。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所做的那些是否正確。然而,那些發過的誓言仍舊在胸中回蕩。每一次夢醒,都更加清晰,我便又一次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我在等待,等待一個契機的到來,它將讓我去拯救。拯救她們,拯救我自己。又是新的一天。我已經不再看日曆了,我不再關心今天是幾號,星期幾,因為從很久以前開始,我要做的事情總是一個模樣。我又做了那個泡沫的噩夢。但是,這一次有些不同,醒來後發生的事情也讓我大吃一驚,這讓我記憶深刻。我想,正是以這件事為起點,我那波瀾不驚的生活又開始變得精彩起來。大多數時候,人們醒來後,對夢的記憶會變得模糊。然而對我來說,那個夢異常清晰。它並不尋常,就像是夢中之夢,但是在我剛進入時,我就清晰地意識到了這是一個夢。我似乎回到了孤兒院——在這個世界,過去的高川和真江、桃樂絲、係色、八景、咲夜和瑪索六個女孩曾經呆的那個孤兒院——我之前提到過,在之前日子裡的夢境和幻覺中,有過這樣的場景:過去那個個性乖僻陰沉的高川在五歲時失去雙親,他們在火海中喪生,之後男孩進了孤兒院,一年後被送到這座封閉病院進行心理診療,但很快就回到孤兒院裡和正常的孤兒一樣生活學習。在那個記憶裡,這座封閉病院和現在似乎並沒有太多不同,當然,這並不能說明,當時這座病院就真的是這個樣子。無論如何,不管記憶是否和幻覺有了交錯,那個孤兒院的印象對於過去的高川來說是如此深刻,他在那裡度過了自己的童年,並以一個悲劇作為結局。在夢境和幻覺裡出現的孤兒院,有時散落著星屑般的光,被溫暖包圍,有歡聲笑語;有時刮起陰慘慘的風,無人的走廊中時不時響起空洞的腳步,充滿了慘叫和哀求;但在更多的時候,它總是更加正常一些,有些地方陰森,但也有溫煦的地方,走過轉角能看到歡跑的背影一閃而過,路過某個房間時,也能聽到邪惡的聲響。在這個特殊的夢裡,孤兒院正如它大多數時間那樣,陌生和熟悉糾纏著,分不清是地獄和天堂。當我意識到自己在孤兒院裡的時候,自己正坐在床邊,房間不怎麼熟悉,大約有9平方大小,除了一張床,什麼都沒有。正對麵的牆上開有一扇窄窗,窗口處插上鐵柵,就像是監獄一樣。窗外下著瓢潑大雨,陰壓的雲層不時能看到天光般的閃電。房間奇異地沿著中線分成兩種環境,我的左手邊潮濕陰冷,不斷有水從天花板滴落,地磚的縫隙裡爬有青澀的苔蘚,我的右手則溫暖如春,床腳邊搖曳著一朵白色的不知名野花。就連風從窗戶吹進來的時候,也明顯被中線剖割成冷和暖兩部分。不知道為什麼,自從意識到自己所處的位置,心情就一直很平靜。我起身推開房間的門,前方有人影閃過,繼而走廊又平靜下來,但是每當邁步前行的時候,總有另外一道或數道不和諧的腳步聲響起,就像是頑皮的鬼魂尾隨身後邯鄲學步。走廊的窗外並沒有下雨,但也並不溫暖,褐色的牆,紅黃色的落葉木,無人而搖擺的秋千,充滿了秋天的蕭瑟,就如同油畫一般色彩鮮明。當我走過木板長廊的轉角,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前方地板已經明顯腐朽,似乎隨時會坍塌下去,從木板的縫隙中望去隻能看到一片幽深,就像是無底懸崖,讓人不敢前行。兩側的牆壁和房間也是經年失修的樣子,斑駁的牆紙一整片地剝落下來,門板上的油漆被刮掉,門牌也不知所終。我數了數,左邊三扇門,右邊兩扇門,正前方也有一扇。這條走廊似乎到此為止了,出乎意料的短。我聽到正前方的門後傳來人聲,聽起來十分熟悉,讓我產生一種強烈的行動意誌。我向前走,木板發出難以承受的咿呀聲,哢嚓聲,有一小片木頭剝離了,朝幽深處掉落。就在我吃了一驚的時候,整條走廊發出更加劇烈的斷裂聲,促使我趕快行動起來。我拔腳就朝前跑,能清晰感覺到腳麵正隨著走廊下沉,仿佛腳下是一泥沼,本來隻有七八步的儘頭,卻怎麼也跑不到。轟鳴聲大作起來,我不由得回頭看,來處正在崩塌,不止是走廊,就連牆壁和天花板也不斷搖晃,斷裂,墜落。曾經的道路正變成一條幽深寬廣的淵崖。即便知道自己是在夢中,但是仍舊有驚懼油然而生,我企圖加快腳步,可是雙腳似乎被什麼東西桎梏著,無論如何努力,也隻能以相同的頻率邁動。最終,在突如其來的強烈而真實的失重感中,我眼睜睜看著一步之遙的正前方房門,身體朝著深淵落下。我幾乎以為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沒救了。不過,下落僅僅持續了大約一秒的時間,我的腳底就接觸到實地,下落的壓力也僅僅是從三米高的地方跳下來似的。我站穩了身體,抬起頭來,發覺自己再一次置身於某個房間中。這個房間無比的熟悉。它並不來自於過去那個高川的記憶,而是真正屬於我的記憶。沒錯,我記得很清楚,自己當時是如此激動,從沒有想過,自己還能再看到它,即便是在夢中。它讓我感到欣慰,感到一種充足,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真實感。就像是沙子做的城堡變成了水泥,華麗而孤傲地佇立在某個峭壁的頂端。那是末日故事中“厄夜怪客之章”,那座傍山而建的房舍。房間裡和記憶裡一模一樣。收拾得很乾淨,擺設不多,隻有一個櫃子和兩張床,床上架著蚊帳,整齊疊放著薄棉被,屋後敞開的窗戶處,可以看到五米外長滿青苔和野草,高達十米黃褐色石壁。時間是臨近初秋,山中的夜晚就再也感覺不到炎熱,高處的山風比起平地更有勁,已經談不上涼爽,撫過肌膚時產生絲絲的冷意。我不明白,為什麼從孤兒院的走廊落下,竟然會掉入這個房間中。但是我迫不及待尋找起曾經一起在這座房間中的女人。真江,富江,無論是誰都好。我感到自己如此迫切地想要見到她。可是,房間裡除了我之外,沒有任何人。房間是如此安靜,就像死了一般。山中的寒意愈加濃重,讓人分不出是夢境還是現實。我將門窗關起來,我看向那張床,我記得那個時候,富江躺在床上一點動靜也沒有,姿勢也不換,就像是一具死屍。那個時候的自己在床邊看著她的臉發了一會兒呆,然後開始記錄自己的經曆。沒有桌子,但是櫃子裡卻有煤油燈、作業本和圓珠筆。我按照記憶中那樣,走過去打開櫃子,裡麵的東西和那時一模一樣。原主人用圓珠筆在作業本上塗鴉,每一張紙都用掉了一麵,我隻能在另一麵上寫自己的東西。我就像那時一樣,點燃煤油燈,將它放在床角。然後坐在床頭,將作業本擱在大腿上,拿起圓珠筆,嗅著燈火中飄來的煤油味,覺得自己好似遊蕩在時光的長河裡,和過去某個時間的背影重合了。我知道這是幻覺,可是記憶中殘留的片段卻和如今的夢境嵌合起來。我想著和當時一樣的想法,擁有著相同的心情:也許在不久前,這些文具還被某個孩子這麼使用吧。就在這夜晚,就著淡淡的煤油燈光,在作業本上畫下自己童稚的幻想。這麼想著,心中泛起一種平和安寧的情緒,仿佛一直圍繞在自己身邊的黑暗和邪惡都被這光驅散了。我打開筆記本,裡麵隻是列目錄一樣記下曾經那些冒險的概要。從自己在那間公共廁所醒來開始,羅列著自己遭遇的事情。因為自己不是個特彆關注時間的人,所以當時的日期都有些模糊了,然而看著筆記裡的內容。所發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當時的想法都曆曆在目,仿佛一條清澈的時光小溪在麵前流淌。第一行記下行動記錄,第二行用小括號標明當時的想法,第三行用中括號標明自己如今的想法,第四行則用大括號,標明自己在這個冒險中的收獲。咲夜、左江、富江、森野、巒重、八景、白井、耳語者、山羊工會、安全局……一種情感在我的心靈中蕩漾。愧疚,沉重,快樂,痛苦,一切都被記錄下來,在字裡行間聆聽著最真實的自己所發出的聲音。這個聲音好似讓我的身體和靈魂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有一團煉獄的黑火在炙烤著所有構成我的一切,讓我的變得更加澄澈。當我回過神來,自己的冒險結束了。我感到臉頰濕潤,原來自己不知不覺哭了一場。“在寫什麼?”突然有聲音從背後傳來。這個聲音讓我感到一種濃濃的不可置信和驚喜,我用幾乎扭傷脖子的速度回過頭。如果所希望的那樣,我看到了那張夢寐中也已經很久不曾出現的臉。是富江,還是真江?是富江吧,無論哪個都好,她就站在那裡,如同記憶中那般。天啊,真希望這不僅僅是一場夢。“你哭了?為什麼?”富江問,明明是疑問句,但她仿佛知道答案般,用的是肯定句的語氣。我連忙用袖子擦了擦,盯著富江的臉,內心就平靜下來。“不知道。”我說,“也許是感到悲傷吧。”富江沒問為什麼悲傷,為誰悲傷。她湊上來,借著煤油燈的光線看我手中的日記。我大方地將本子遞給她,這些字句裡記載著最真實的自我,我希望她能看到。沒錯,我當時就是這麼做的,現在仍舊重複著相同的動作,就像是想要將它複刻到今天那般。富江沒有說話,輕輕將發絲撩起,靜靜地翻著紙張,臉色平淡而專注。她給人的感覺和之前截然不同,並非富江,而是另一個人。“……富江?”和當時一樣,我喊了她的名字。她抬起頭,用那種平淡而專注的眼神盯著我。有那麼一瞬間,我的靈魂似乎被那雙忽然變得深邃的眸子吸進去,看到藏在深處的某種熟悉,但也同樣令人恐懼的東西。漠然而冰冷,就像是未出鞘的匕首,卻極為堅硬和森寒。不像是人,而是擁有人形的其它東西。“我是真江,阿川。”和記憶中一樣,她如此說道。真江將頭側開,用一種怪異的姿勢,斜睨著我。無法從她的臉上看到半點表情,她的臉是漠然的,僵死的,一張蒼白的麵具。她的黑發是如此柔順,她的眼眸是如此黑暗,她的身體是如此灼熱,可這代表生命活力的一切仿佛都是假的。可是卻有一種詭譎的魅力。她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時空,穿透了我的靈魂。她的左手按在我的喉嚨上。之後,她的右手也放在我的喉嚨上。她就像要扼死我一樣,雙手圍住我的喉嚨。唯一讓我稍微能鎮靜下來的是,那雙手沒有任何氣力,隻是虛虛放在那兒撫摸著。“我也愛你,阿川。”真江低頭,在我的耳邊說。我看不到她說話時的表情,隻聽到她說:“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阿川。”“我知道。”我說。“不,你不知道。”她一邊動作,一邊用一種令人不安的語氣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有多愛你,我親愛的弟弟。”是的,我記起來了,她當時將我當成了她的弟弟……孤兒院的真江?末日世界的真江?我又是哪個我?“阿川,阿川……”聲音糾纏著癡纏著。劇烈的情感,交錯的記憶,現實和虛幻在漩渦中變得更加混亂。我感到自己的靈魂仿佛在攪拌機中變了顏色。我已經說不出話來,甚至也無法呼吸,我覺得自己快被吞沒了,即便如此,身體也被一種巨大的力量禁錮了,無法掙紮。有一種死亡的氣息。“不會死的,阿川,我會保護你。”真江鬆開雙手。一種刻骨銘心的記憶先於情感在我的軀殼中迸發,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她的頭發滑落臉前,借著煤油燈光,透過那絲綢般的發縷,那雙狂熱燃燒的黑眸完全搶奪了我的目光,讓我再無力關注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