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大學畢業還有幾個月,我和同宿舍的朋友已經開始辦理各種離校手續。說實話,這段時間是整個大學生涯最愜意的時光,沒有工作壓力,沒有學習壓力,隻要你願意,每天都能虛度光陰而不會有任何後遺症。雖然有些同學還需要煩惱找工作問題,但我已經接到某汽車公司的實習邀請。我不知道對方是如何知道我的,我並沒有親自去聯係他們,不過在電話中,對方再三向我保證一定會錄取我,隻要在規定時間內去報道就行。除此之外,大學導師也希望我能繼續就讀研究生,因為我的成績、學生會成員的身份以及導師的推薦,隻要我答應,就職本大學講師的合同就擺在我麵前,將來未必不能成為博士教授,獲得一個人人敬仰的身份。至此,我已經可以相信,自己的將來一定會比大多數同齡人要順利得多。不過,我對這兩份邀請尚有些猶豫不決。說實話,無論繼續讀研,成為大學講師,還是進入汽車公司做動力總成方麵的工作,都不能不說前景光明,然而我的心中卻總是存在某種隔閡。這種隔閡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回想自己的夢想,自己的經曆,都沒有發現會產生這份隔閡的蹤跡,我的未來似乎就注定了會成為一名心理學專家或動力工程師,而這份隔閡正試圖將我推向不確定的和命運違背的未來。我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心血來潮,不過,如果真有什麼蛛絲馬跡的話,那一定是這些天來每天都會做的怪夢吧。在心理學上有這樣的說法,夢境產生的因素來源於現實,不過,我身為心理學係高材生,卻無法解讀自己的這個怪夢。它就像和現實割裂,毫無來由地出現在我的身上。它並不是因煩惱而生,也不是因身體出了毛病,更不是因為白天的胡思亂想。我到至今為止的人生都很平穩,就像行走在一條坦途上,不能說沒有磕磕碰碰,但就如一小塊絆腳石,輕易就能踹開。最近我沒有煩惱,身體健康,享受著美好而肆意的大學生涯中最後的時光。無法理解這場突如其來的怪夢,或許這本身已經成為了我的煩惱。不過,我並不厭惡這個夢。在夢裡,我總是在沿著一條看不到儘頭的樓梯螺旋攀登,途中會出現那個男人。他會對我說:“你好,高川,我叫做高川,很高興見到你。”我看不清他的臉,卻對他產生一種熟悉感。每一次,當我以為自己爬到了很高的地方,已經將他遠遠甩在身後的時候,他總是會出現在更上方,就像是他在我所不知道的時候,也在沿著這個樓梯攀爬著,所以總比我走得更遠。每當我看見他的時候,他總是麵朝樓梯下方的我,就像是刻意等著我一般。在每一次夢裡,我都無法走得比他更遠,麵對麵的時候,我似乎永遠也無法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我想知道他到底是誰,為什麼自稱“高川”。我曾經假設,他是我的潛意識於夢境中的倒影,但並不能確定,因為如果假設為真,這種表麵意識和潛意識能夠在夢中以這種方式相會的案例是第一次出現在我的認知中。我想,他一定在試圖告訴我什麼,儘管我每次都隻聽到那句問候。如果他是“潛意識”,那麼他要說的事情,對我來說,一定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因為,那一定是真正的我,真正要去做的事情。被這個夢境困擾著,我試圖證明這就是為什麼還在對未來的選擇猶豫的關鍵。我用了許多方法,例如催眠自己,請教有交情的心理學教授,不過至今為止,對夢境的解析還在原地踏步。是的,我在享受大學剩下的時光,但是我並沒有虛度光陰。這天,我接到大學社團的電話,他們準備為畢業生辦一場告彆會。簡單來說,就是一群人用社團經費去吃喝玩樂一個晚上,這種事情幾乎在每個畢業生身上都會發生,而且視次數的多寡,甚至能夠分辨出這個人的社交能力。從上個月開始,我就一直收到這類邀請。雖然不用自己出錢,但是每次都會被灌得酩酊大醉,事後總有一段痛苦的時間,幾次後,我就對此敬謝不敏了,儘量找借口推辭過去,反正我和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在畢業之後都不會再有交集,不是嗎?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所謂人情冷暖,正是交情被時間和距離嚴格製約的結果。不過,這一次社團的聚會不能不去,因為我在那個社團中度過了許多有趣的時光。大學裡有各式各樣的社團,但並不是所有的社團都是正規的,就算被大學承認,在獲得大學給予的經費之前,都隻能被稱作“愛好會”。隻有記錄在學生會的名冊中,每年都能得到一筆經費的團體,才能被冠以“某某社”的名頭,這個名頭代表了“正規”、“活動經費多”,“成員眾多”、“活動公開”以及“有優秀的行動力”。每個正式社團的會長,都具備高人一籌的社交能力和統協能力,並借此堆積出強大的人脈,這些人畢業之後,往往能得到一個更好的出發點。我所重視的這個社團,並不是以上這種正規龐大的社團係,套用以上的分類,它不僅不是“某某社”,甚至不能冠以“愛好會”的名頭。它並非在我剛入學的時候才建立,迄今為止隻有七年的曆史,它不在學校和學生會的檔案中,不被大多數學生所知。它最初創立時隻有一名成員兼會長,到如今在這座大學裡也發展出五名正式成員,私下被我們冠以“秘密結社”這樣充滿黑幕感的名頭。它的名字是“耳語者”。創立者兼現任會長叫做八景,是看上去文靜,實際行動力滿值的文學係女生。她是神秘學的狂熱愛好者,在高中一年級的時候就創立了這個秘密結社,如今她曾經就讀的高中還流傳著這個結社的傳說,據說還在秘密壯大中,屬於“重要分社”。八景甚至宣稱,她在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下籠絡了不少“社會人士”,如今“耳語者”這個秘密結社組織“已經遍布城市的每一個角落”。當然,因為八景拒絕出示有效證據,我們一向將這麼大膽狂妄的發言視作玩笑,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不過,八景這個女生和其他普通女生想必,的確存在著某種分割線般的差異。那並不是說她有多聰明,多有魄力,學習好,社交能力強之類的特征,而是在交往過程中,切實讓人感受到某種不尋常的地方。這種特彆正是這個秘密結社之所以成立的由來,“耳語者”這個名字與之密切相關。八景能夠聽到凡人所無法聽到的聲音。不管是不是真的,當你和她一起行動的時候,你總能覺得,它就是真的。“耳語者”以這種聲音為中心展開活動,八景會對這些偶然會出現在腦海中的聲音進行解讀,然後根據解讀後的情報運作事物。如果是不熟識的人,沒有真正體驗過現場的人,一定會視這種行動模式為宗教傳銷,認為八景隻是個打著“先知”名頭的騙子,甚至是一個精神病人。不過,社內成員或多或少,都能夠察覺其中的不可思議之處,那簡直是一種毫無道理,毫無征兆,無法進行解析,無法用理論、常識和經驗去解釋,卻相當準確的預知。八景是真正擁有超凡能力的人——這樣的認知,才是真正讓八景和其他女生區彆開來的特質。我還記得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是在公車上,一個戴眼鏡的黑長直女孩上車後,直接坐在我身邊的座椅上,原本以為隻是個路人,結果她突然對我說了一句類似“世界末日就要到來了。”的話。我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該露出怎樣的表情才好。然後她似乎看出我的窘迫,對我說:“隻要微笑就好了。”我照著做了,事後卻有些後悔,因為回想到那一幕,自己當時的樣子真是不堪回首。第二次見麵是在大學裡,她突然闖進我剛上完課的教室裡,知名點姓要找我。在了解她的特質之前,我還以為她調查過我的資料,或者一直偷偷注視我。雖然當時不明白她找我有什麼事情,但正準備申請學生會職務的我並沒有拒絕。八景將我帶到行人較少的綠化帶,十分突然,又很直白地對我說:“我組建了一個社團,你來加入吧。”當時正是學校社團和愛好會招募社員的高峰期,所以我並不覺得意外,隻是在了解了她的所謂“耳語者”社團的構成,立刻意識到,這根本不能稱之為“社團”。“那就是秘密結社吧,你不覺得很有型嗎?”八景吧啦吧啦地說了一通,我已經記不得當時她到底說了些什麼,大概是結社今後的行動綱領和之所以要我加入的原因之類。總之,我當然不可能立刻答應,還在想借口推辭這個“聽起來有些危險味道”的組織。至於後來為什麼會加入,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正是那樣的事情,讓我意識到八景的特質,並對此感到好奇,從而加入了這個秘密結社,成為“耳語者”的重要元老。之後,又經曆了一些奇妙、衝動和尷尬的事情,外語係的女生咲夜,咲夜的同性好友森野,以及森野的男朋友白井陸續加入這個結社中,並直到現在,都沒再增加新的正式成員。因為所有的成員都麵臨畢業的處境,所以這一次,也很可能是最後一次的聚會,我不能不去。“耳語者”的總部設在某個女生宿舍樓後方的平房裡,我們一直不明白它曾經的用途,在大學四年裡除了我們,從來沒有人使用這個房間。房間外表是很有年頭的磚瓦房,初看上去總會讓人誤認為是當初的建築工人在工程期間臨時搭建的房舍,不過聽八景說,並非如此。這個房子是八景用“聆聽耳語”的超凡能力找到的,其麵積之大在當初還嚇了我們一跳,覺得一定會在某個時候被其他社團的人或學校方麵征調。不過就像八景當初“聽”到的那樣,這四年來沒人打這塊地方的主意。這個房間是我們的秘密基地,是任憑我們為所欲為的地方。我們可以在這裡喝酒抽煙,可以試著製作被明確禁止的危險物品。我們交流情報,協同處理個人麻煩……這個地方給我留下了許多自由而美好的記憶。當我走進總部時,隻有八景一個人坐在一張黑色木桌後,身披在專門從事角色扮演的商店購買的黑色兜帽長袍,如同中世紀的女巫般撫摸著水晶球。每次進門時,如果她是第一個到來,總能看到她打扮成這樣。她玩這套已經玩了四年了,竟然還不膩煩,真是令人驚奇。“你什麼時候來的?”我習慣性問候,脫下外套將自己扔進沙發中。這個房間裡的所有擺設都是我們自己湊集經費買來的,包括角落那台二手空調。值得一提的是,另一個男成員白井是電氣係的優等生,擺弄電氣設備就如同本能一樣容易。他的才能為我們節省了不少開支。“我看到了,你不久將遇到改變你命運的女人。愚蠢的男人啊,放棄不該有的雜念,不要被美色迷惑,否則將會遭遇一生中最危險的變局。”八景用低沉的嗓音對我說道。“這是你看到的,還是聽到的?”我笑起來,“如果是聽到的,那還讓人有些心驚膽顫。”“在大日高照的午時,我的力量將得到數倍的增強。我那一直關注命運長河的阿賴耶識,不再隻是耳朵,更是眼睛。”八景用一種壓抑著激動的顫抖聲調歡呼著。“你的阿賴耶識怎麼下降到和五感相提並論的層次了?”我故意找茬道。“這是比喻,比喻你懂嗎?叫你多看點文學,隻有用文學的感性才能解釋神秘!”八景一把摘下頭套,用力頂了頂眼鏡,瞪著我說。“我是心理學係的人,習慣的是用理性來分析感性。”我懶洋洋地說。“嘖,不知悔改的家夥,你不聽我的話,一定會死在牡丹花下的糞便裡。”八景惡毒地詛咒道。“那你得先告訴我,這到底是看到的,還是聽到的?”我毫不在意地說。“聽到的。”八景快速接話道。我愣了一下,重新迎向她的視線,八景的眼神十分嚴肅。我開始意識到,她是認真的。我在和八景的對視中沉默了良久,才問道:“事情會很糟糕?”因為過去的經驗,我對八景的超凡才能十分重視,甚至重視到能以其為判斷事情走向的核心根據。她的態度和之前所說的話聯係起來,讓我無法不感到震驚和疑惑。就在這時,房間的門被推開了,兩名女生,一名男生,三個人結夥進來。咲夜是一個留齊肩短發女生,穿著打扮雖然清純,卻給人出身富裕人家的感覺,正如表麵上給人的感覺那樣,溫柔中流露一絲膽怯,不過這並不代表她是個在關鍵時無所作為的花瓶。在她的怯懦中潛伏著某種致命而爆發性的力量。在過去四年的搭檔日子裡,她無數次體現出超乎尋常的勇氣,用森野的話來說,就像是一個彈簧,越是被壓迫,反彈的力量就越大。在危機的緊要關頭,她擁有著稱之為破釜沉舟的決斷。不是每個人在麵臨危機的時候都能不顧一切去做某些看上去幾乎沒可能成功的事情。而能夠做出這種行動的人,在曆史和故事中,總是會被人冠以“英”或“梟”的稱謂。森野是個假小子,總喜歡開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不過在“交朋友”這種事情上擁有甚少人能及的天賦。這種天賦似乎並不隻是性格和處事方式使然,而是某種天生的親和力,似乎隻要她願意,任何人都會視之為朋友,並在大事小事上給予其幫助。她是“耳語者”的外事聯絡者,是調查校內乃至周邊社會情報的能手。並且,儘管不如八景那般狂熱,但也是嚴格意義上的神秘學愛好者,主攻“惡魔召喚”,當然,從沒有召喚成功過。她也是第一次見麵時就肯定八景的超凡才能的人,依據隻有一個,她的直覺。至於森野的男友白井,兩人在高中時就已經是這樣的關係了,相約上了同一所大學。白井是個隨處可見的普通男生,唯一能稱得上出眾的,也就是電氣學知識和那手家電維修手藝了吧。不過,他在事關森野的時候,十分能夠展現出身為男人和男友的魄力。我能感覺出來,他對“耳語者”這個組織其實並不感興趣,加入組織並積極參與活動,隻是為了森野而已。他給我最直觀的印象是,白井這個人,就是一個專門為了森野而存在,為了森野能做出任何事情的男人。是個表麵溫純,實際相當瘋狂的家夥。身為唯二的兩名男性成員,我們的關係不能說差,但也沒外人想象的好,用“君子之交”來形容剛到好處。三人剛進門就感受到房間中有些凝重的氣氛。“怎麼了?”森野有些疑惑。身為“老搭檔”的咲夜則意識到什麼,用微微的擔憂的眼神朝我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