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混沌頭 第0308章 神父(1 / 1)

我和八景在白井的病房外一直呆到淩晨四點,期間咲夜打電話過來說已經勸服森野,陪她一起回去了。為了照顧森野,她們倆人會在咲夜家住一段時間。我十分讚同這樣的做法,我在電話裡將白井的傷勢大致和咲夜提了一下,讓她為森野做好心理準備。白井的重傷讓森野深受打擊,我不覺得森野會因為這件事一蹶不振,但同樣需要好友的陪伴和開解。我和八景從病房的玻璃窗外望著白井,他的身體和頭部的一部分被繃帶包紮起來,手腕打著點滴,呼吸機的插管深深探進鼻腔裡,床邊的心率機上偶然會呈現不穩定的圖案。我還記得白井退出戰場的時候仍能自己走動,覺得還能繼續戰鬥下去,氣色看上去要比係色同學好多了。我們都以為這是他的身體足夠強壯的緣故,沒想到剛離開倉庫,狀態就飛速下滑到這個地步。惡魔的可怕之處真是讓人刻骨銘心,幸好我們已經戰勝它了,還附帶一名“巫師”戰利品。我不知道白井今後是否還能完全恢複過來,不過我和八景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事有萬一的話就讓他全職擔任“耳語者”的後勤。實際上,過去四年裡,他大多數時候也是做後勤工作。白井的運動能力並不出眾,活潑的森野也如此,雖然熱衷於鍛煉身體和體育活動,但本身也隻是普通水準。反而是看似嬌弱的咲夜擁有超出水平線以上的運動天賦和臨場狀態,儘管對運動會和競技並一點興趣都沒有,可是隻要開始去學,似乎無論什麼運動都能在很短時間內達到優秀的水準。因此,作為負責第一線工作的副社長,我的搭檔是咲夜,而不是其他三人。在離開醫院前,我特地讓八景帶我去探望昏迷不醒的係色同學,這一次護士沒有將我們擋在病房之外,因為係色同學的身體從數據上來看十分健康。院方對係色同學的情況暫時束手無策,主治醫生推測這是精神上受到傷害的緣故,而並非物理上變成植物人,昏迷時間應該不會太長,而我們能做的就是經常和她說話。“她能聽得見。”醫生說:“這樣的案例並不少見,沒有固定的治療方法,但是和病人多說點開心的事情還是沒錯的。”我也覺得係色同學很快就會醒來,讓我們頭疼的是一旦她醒來,是否會產生更多的麻煩。有半隻惡魔在她的身體裡,談起“惡魔附身”,被附身者在典籍的描述中總是會給周圍的人造成比惡魔出現本身更大的傷害,這是因為惡魔以“人”的外殼行動,無法被人類,甚至是被附身者的親人好友分辨出來的緣故。我不太了解係色同學的家庭情況,現在她變成這個樣子,該怎麼向她的家裡人解釋同樣是一件令人頭疼的事情。根據過去的經驗,八景一定會將這種棘手的事情推給我,而我也無法從情理上拒絕。我和八景在醫院門口分彆後,就一直在腦海中描繪被係色同學的親朋好友追究責任的慘況,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用錢來解決該多好,可是錢並不總是萬能。我不禁想,如果自己是個冷漠自私的人就好了,就算不負責任也不會感到心中不安。還是祈禱係色同學明天就能醒過來吧。我努力不讓自己去想這些令人撓發的煩心事,今晚發生的事情夠多了,無論今後會變成怎樣,現在隻想悶頭睡個好覺。若是平時,我會直接去咲夜的家裡過夜,不過森野此時在咲夜家,所以我回到自己在外租的房子。這是一棟步行到大學隻有十分鐘路程的單間配套,這片住宅區裡有一半的樓房都是這樣的房子,專門起來租給學生、打工仔和單身漢住,雖然隻有二十幾平方,但是生活設施一應俱全。上一次在自己的租房裡過夜還是一星期前的事情,地板上已經出現淡淡的浮塵了。我沒有再做更多的事情,洗澡之後便倒在床上,因為太過疲憊的關係,很快就睡著了。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我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做夢。我靜靜看著天花板,想起在螺旋階梯的夢境中,那個男人漸行漸遠的背影,不由得有些失落。沒有做夢讓我不由得產生“結束了”的感覺,可我並不想就這麼結束,我還想再和那個同樣叫做“高川”的我見上一麵,還有許多問題想要他給出答案。我一直覺得,那個死亡降臨的晚上,我和他的相逢與對話,不應該是一切的結束,而是一切的開始。即便是現在,我仍舊這麼認為。我洗漱完畢後,肚子餓得咕咕叫,手機裡沒有未接電話和短信,看來其他人也還在休息吧。我不打算打擾他們,因為自己的事情就已經夠多了。我活動一下身體,再一次確定昨晚自己身體的變化並不是暫時和偶然,原本有些沉重的啞鈴拿在手中如橡皮泥捏的一般,甚至讓我覺得今天的自己比昨晚的自己更加強大了。這都是因為那場螺旋階梯之夢的緣故,我盯著左手腕內側的棱形圖案,決定花上一番工夫找一找有沒有相關的資料。還有那名灰袍“巫師”,既然他們在人間行走,隻要不是每一個目擊者都被他們殺死的話,說不定網絡上會出現一些擦邊的傳聞。不過在做這些事情之前,我還得去醫院一趟。我吃過午飯,帶上一些水果做探病禮物,坐公車前往市醫院。公車上的乘客並不多,在半途站的時候,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上公車,幾乎車裡的每個人都朝他投去審視的目光。因為這個男人實在太高大了,差不多有兩米吧,在平常人眼中簡直是鶴立雞群,即便是在大學籃球隊裡,也很少能見到這麼魁梧,這麼高大的男人。那健壯的身材給人一種強悍的氣息,當他朝車裡望時,大概是心怯的緣故,不少乘客立刻就將視線挪開了。不過,當我看清這個男人的臉時,卻發現他並不像是恃強淩弱的人,雖然方寬的臉上有幾道猙獰的疤痕,但卻掛著溫和的笑容。尤其是他的裝束,燙貼筆直,十分合襯,外套是黑色的長袖裝,有著如風衣一般長及膝蓋的下擺,幾乎不會有人在夏天穿這樣的衣服,我覺得有點眼熟,直到他在旁邊抓住吊環站定,才想起這種熟悉感來自曾在網上看過的傳教士的衣服,不過,並不是現實中的傳教士,而是愛好者根據動畫還是遊戲中的傳教士人物的裝束自製的衣物,用行話來說就是“Cospy”。沒錯,怪不得給人奇異的,和現實有隔閡的感覺,因為這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竟然穿著充滿“Cospy”味道的衣服。我對他有些好奇,他臉上的疤痕並不是假的。可真是個奇怪的家夥,我想。這種全身上下都充滿矛盾的,和現實格格不入的氣質的男人,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我想和他攀談,但是男人已經和身邊的一位中年女性攀談起來。起先中年女性還露出刻骨的警惕和畏懼,仿佛隨時會大聲求救,但沒說幾句話,那種劍拔弩張的感覺就消失了,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拉起家常,隨後又轉到關於信仰和宗教的話題上。於是我又驚異地發覺,這個男人對信仰和宗教十分了解,而且一言一行看上去真有點傳教士的模樣。男人用委婉而生動的語言跟中年婦女講述了一個關於“信念”和“責任”的故事,漸漸的,周圍的其他乘客也聽得滋滋有味。偶爾有幾個乘客要中途下車了,臉上不由得掛起意猶未儘的惋惜。中年婦女竟然是個新教信徒,從她樸實的外表完全看不出來。新教是百年前從國外傳入的,並非本土宗教,雖然現在很多人都喜歡過新教的節日,婚禮也崇尚使用新教的流程,但是我所見過的自稱拜新教的人都給人一種“趕時尚”的感覺,真正虔誠的信徒是很罕見的。但是這個中年婦女卻十分認真地告訴貌似傳教士的男子,自己是真信徒,並為他講述了自己信仰宗教的緣由和經過。她並沒有說故事的才能,但是卻更給人一種質樸的感動。隨後,周圍的人也陸續說起自己的信仰,有道教,有佛教,還有一個伊斯蘭教的,除了信伊斯蘭教的年輕人,其他人都給人“泛泛信罷了”的感覺,但是他們在這之後都開始覺得不應該這麼對待自己的信仰。這時,僅僅在一旁聆聽的我向那名貌似傳教士的魁梧男人問道:“請問,你是信仰哪個教派的呢?”魁梧男人看過來,其他人也紛紛將目光轉到我身上,但很快又落在魁梧男人身上。“是啊,說了那麼久,看你好像也是傳教士吧?我還沒見過你這副打扮的傳教士呢……”中年婦女有些遲疑地問:“你是什麼教的?”魁梧男人還是掛著那副溫和的表情,不急不徐地說:“是的,我是一名神父,我信仰的教而今僅僅是一個不為太多人知道的小教,但是我相信總有一天,我的教將是所有人的教。”“你是傳教士吧?如果你不說出你的教的名,又怎麼傳教呢?”我刻意追問道。傳教士看了我一眼,從衣領口拉起掛在脖子上的鏈條,將一枚掛在鏈條上的飾物出示在大家麵前。那是一枚由兩個“工”字交叉疊成十字形的飾物,果然不是在座的每個人所知曉的教派信物。他慎重地親吻了一下信物,對大家說:“我的教叫做真理教,末日真理教。”若非他在說出這個名字時,臉上帶著不似偽作的虔誠表情,幾乎所有人都要將他的話當作玩笑了。什麼末日真理教?根本沒聽過,而且這個名字給人不詳的感覺,一聽就覺得是個邪教。中年婦女臉上立刻掛上寒霜,差點就要開口斥責這名傳教士了,可最終將憤慨壓下來。她有些害怕了,電視上常說邪教的狂熱信徒經常製造恐怖襲擊,說不定麵前這個男人身上綁著炸彈,或者攜帶有毒氣之類的危險品。不僅是中年婦女,就連其他乘客,甚至是司機,都有些不寒而栗。司機好幾次從後視鏡看向傳教士,傳教士很敏銳地發覺了,朝他微微一笑,明明和之前一樣溫和,可司機卻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立刻將目光縮了回去。為什麼會跟他談論那麼多事情呢?中年婦女垂著頭,一副後怕、懊悔又驚恐的表情。她坐立不安了一會,車剛到站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車,從魁梧神父身邊穿過時,那急促的動作好似生怕碰到什麼肮臟又危險的東西。沒有人再和神父搭話,車裡頓時安靜下來,壓抑的氣息不斷擴散,又到了下一個站的時候,乘客便一窩蜂地跑下了公車。而想要上車的寥寥幾人透過窗戶看到神父,又被下車的乘客悄悄在耳邊說了些什麼,就立刻放棄上車了。於是,接下來還有三分之一的車程,看似就隻有我、司機和神父三人一起渡過了。神父並沒有因為他人的冷漠和懼怕受到傷害,他似乎早已經司空見慣。說來也奇怪,就算是邪教的狂熱信徒,也很少將聽起來就像是邪教的名字掛在嘴邊,可是這個男人身為傳教士,所作所為卻與“傳教”本身沒有半點好處。這反而讓我有些懷疑,他真的是邪教傳教士,而不是“Cospy”狂熱者嗎?神父沒有繼續找人攀談的意思,回想起來,之前他和乘客們談話,也不像在傳教,更像是普通的聊天而已。我確信在這個城市中沒有“末日真理教”這個教派,無論是公開的還是秘密的都不存在,我和八景在這四年中做過無數次調查,將這個城市中的任何可能涉及“神秘”概念的人事都摸了個通透。除非這個教派在這四年裡沒有進行過任何違法、傳教和涉及政治與商業的活動,否則必定會列在“耳語者”的情報目錄上。而作為一個在某地建立據點教派,無論它多小多隱秘,都不可能在這麼長的時間完全不在本地進行以上活動。如此說來,這名“神父”來到這座城市的時間並不長,還沒有正式開展活動。想到這裡,我隱約覺得他或許和昨晚出現的“巫師”有什麼關聯。我不能確定,但是現在回想起來,那名“巫師”似乎也有一種外鄉人的味道,更切實的證據,和“神父”所隸屬的“末日真理教”一樣——在此之前,至少是今年以前,完全無法在“耳語者”的檔案中找到關於他們的存在。我曾經以為這是他們的存在太過隱秘的關係,但如今卻覺得這種理由反而站不住腳。畢竟,這個城市是屬於我們“耳語者”的城市。在過去,我們無數次確認過,這個城市裡隻有我們才是真正涉及“神秘”概念的團體,八景在大學中成立“耳語者”總部時也說過,她是這個城市中唯一的“先知”。“神秘”一定會和“神秘”發生接觸,這本來就是“階層”的本質之一。就像是政客必然和政客打交道,商人一定會和商人產生交易。“巫師”頭天夜裡剛剛死亡,“神父”第二天下午就立刻出現,就算不能肯定這兩者是同伴還是仇敵,但這其中必然存在某種聯係,他們所彙聚的這座城市也必然在產生某種不為人知變化。我決定和“神父”進一步接觸,試探他們到底為什麼到這裡來。這座城市是屬於我們“耳語者”的城市,作為過去唯一的“神秘”組織,我有一種使命感,自己必須在“神秘”的領域保護這座城市。“神父,你的教派為什麼要用‘末日真理’來命名呢?”我開口問道:“大家都害怕得不得了,你們是邪教嗎?”神父看向我的眼神有些詫異,但隨即變得如湖水一般清澈,他溫言回答我的問題:“因為我們相信末日一定會到來,並以這個結果為根本進行活動。至於邪教的說法,我覺得我們並不是邪教,也許名字不太好聽,但這就是我的教的本質,並不會因為它的外表或本質的可怖而無視它的現實存在,這也是‘真理’之意。”他的回答讓人一時無法理解,我不得不停下來思考了一會。“也就是說,你們認為末日到來是一種真理?並以這個真理進行傳教?”我說:“可是這不是會鬨得人心惶惶嗎?或者說,散播這種恐懼感就是你們用來吸引教徒的方法?”“不對。”末日真理教的神父搖搖頭,“末日到來是真理,但我們並非為了傳教而散播真理,而是因為真理存在,所以才進行傳教。我知道這個名字會讓人產生誤解,但是真理會隨著時間流逝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在世人麵前。我並不執著於傳教,因為我的教依附真理而存在,當隨真理的光輝普照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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