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一般靈活的灰霧被“殺死”了。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因為巫師們看上去很驚訝,以致沒有繼續攻擊。不過,這也是因為他們仍舊輕視我的緣故吧,畢竟殺死他們的同伴時采用的是偷襲的方法。在這個襲殺的過程中,他們正顧著保護自己,或許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我那異常的爆發力。在此之外,無論怎麼看,我都和普通人沒什麼差彆。我躲在一旁調整呼吸,用裝作畏懼和不理解的目光盯著兩名巫師,心中冷靜之餘也有幾分欣喜。從自己的角度來看,戰鬥的節奏和走向漸漸落入事先預訂好的軌道了。操縱灰霧之蛇的巫師遲疑地勾動手指,當然毫無效果,他沒有立刻放出第二道灰霧,這讓我覺得這種灰霧法術並非是隨便就能使用出來的。回想席森神父的話,灰霧於他們來說是貴重的消耗品,不僅要支撐法術來源還要維持他們的生命。想到這裡,我就更加確信這場戰鬥的主動權在自己的手中。而另一個巫師也用驚訝的語氣說了一通聽不懂的話。也許,在他們眼中,灰霧這種無定形體的東西,本不應該這麼容易就被“殺死”。我也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當兩名巫師的目光落在折疊刀上時,我也意會過來。一定是這把材質非同尋常的折疊刀造成的效果。席森神父之所以將它帶在身上,又交給我使用,並非單純因為它很鋒利。這把折疊刀擁有類似巫師故事中“除魔”的效果。心臟的跳動漸漸平穩,我就像是重新回到水中的魚兒,貪婪又饑渴地呼吸珍貴的空氣。在巫師巡視四周的情況,彼此對話的時候,我已經站了起來。我根本就沒有受傷,卻裝作受傷的樣子,輕輕搖晃身子,用力在身前揮舞匕首,裝出色厲內荏的氣勢來迷惑這兩名巫師。時間拖延越長,被對方愈加輕視,下一次爆發力量時再殺死一人的機會就更大。“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抓我的朋友?”我用氣憤又驚懼的語氣大聲叫喊,想要試試看這兩個巫師是否能聽懂這個國家裡最正統的語言,可惜對方根本就沒有理睬,雖然看不到他們的表情,卻能直接從那種漠然的態度感受到,他們就好似把我的叫喊當作雜耍的猴子在吱吱叫,亦或是一種煩躁的背景雜音。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做出怎樣的商議,先前控製灰霧之蛇的巫師轉身似乎要離開臥室,而另一名巫師則將灰霧構成的盾牌扔在地上。盾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一隻外表讓人覺得怪異又惡心的怪物。我不敢輕舉妄動,仔細觀察這隻怪物的外型,試圖從身形比例,有威脅性的肢體甚至是它的某一些本能動作中找出它的攻擊方式。這是我從動物世界之類的電視節目中學會的方法,那些專業人士通常會詳細分析動物的軀乾、器官和肢體來解說他們捕食的方式。這隻怪物並非現實裡的任何一種的動物,充滿了一種非現實的不協調感。它的後肢粗大,長滿鱗片,足以支撐身體人立起來,從關節比例和形狀來看,又充滿了非凡的爆發力和跳躍力。我想,它就是用這雙強健的後肢在一瞬間衝出去,跳躍,用鐮刀狀的前肢去切割獵物。可是,按照常識來看,這樣的後肢並不利於奔跑。如果是在空曠的地方,一旦它直線衝出又沒殺死獵物,反而調轉角色,變成被捕獵的一方。問題就在這裡,這間臥室不算狹窄,可是它完全可以在這個範圍內,反複借助牆壁和天花板進行反射跳躍,讓移動方式變得更加靈活。它的眼睛呈現出一種渾濁的黃色,擁有蛇和鱷魚之類冷血動物的豎形瞳孔,顯得凶狠而狡詐,又像是冰冷的玻璃球,倒映著獵物的身影。它和我對視的時候,每隻腳的三根腳趾習慣性地輪流敲擊地麵,充滿節奏感,而腳趾上的指甲更是顯得堅硬如鉤,讓人毫不懷疑它能夠輕易撕開厚厚的牛皮。這種腳趾讓我想起了恐龍占據這個星球時的那些可怕的獵食者——迅猛龍。這隻怪物的前肢卻又是另一種形態,鐮刀狀,如同螳螂的刀肢。和鍘刀一樣,它的小臂和大臂能夠相互咬合。大臂的一側是光滑鋒利的刃,小臂與大臂咬合的那一側則是遍布細密的鋸齒。它的背脊有些駝,背部看似光滑,但是當光線滑過的時候,仔細看就會發現,沿著脊椎線直到頭頂的部位有一層帶倒勾的尖刺,若是被撞上,肯定會被撕下一整片肌肉,從而造成大出血。除此之外,讓我倍加留意的是它的頭部。從外麵看不到類似耳朵的聽覺器官,眼睛下方應該是鼻子的部位則隻有兩個孔洞,這讓我覺得,它是放棄聽覺而強化嗅覺的生物。嘴巴前凸,呈現出外骨骼的形態。它絲毫沒有張開發出吼叫的意思,在嘴巴的上顎和下顎之間,有一層奇異的紋路,給人感覺像是用針線縫了起來。可正是這種模樣,反而讓我心生警惕,覺得若它張開嘴巴,一定是在發出致命一擊的時候。多麼奇妙的灰霧法術啊,製造出來的怪物竟然充滿了生命感,而並非我原以為的傀儡。我想,這些灰霧一定同時具備著物質上的有機和無機特性,又具備非物質上的“精神”特性。這隻怪物用語言來描述時給人的印象似乎不過如此,就像是通過對多種獵食者的雜交,繼承了它們在狩獵本能中最優秀的一部分因子。可是正因為如此,我相信真正目擊到它的模樣的人一定會和我一樣,心生強烈的排斥感,覺得它的出現完全是對道德、生命和自然的褻瀆,是完全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我對自己也生出這樣的感覺而驚訝,因為即便是昨晚碰到的惡魔也不會如此。若和地獄犬比較起來,麵前這隻怪物至少在樣子上反而更給人“惡魔”的感覺。觀察在短短的幾秒中就結束了,因為轉身要離開的巫師突然發出驚呼聲,有些沉悶的聲音就像是被他強力壓抑著。他愣在三隻小型繭的麵前,似乎剛發現那鮮血淋漓的無皮之物竟然是三顆頭顱。我相信,他一定會看出來,這三顆頭顱就是從他的同伴上砍下來的,那被剝去麵皮的恐怖場景一定會讓他聯想到自己的悲慘下場。在這一刻,這名巫師明顯動搖了。而另一名巫師也因為他的驚呼轉過頭去。我看準了這一刻,和先前偷襲一樣,鼓足全身氣力朝放出灰霧怪物的巫師撲去。如果有可能,我想選擇驚呼的那名巫師,可惜的是,另一名巫師就擋在我們之間。我已經做好了會被灰霧怪物攔截的準備,可是當怪物真正動起來時,我才真正了解到,它和之前那條灰霧之蛇截然不同的靈活性和侵略性。創造出它的巫師沒有任何指揮它的動作,這隻怪物的所有判斷和動作都是自發的。我已經知道自己在爆發的一瞬間,奔馳的速度究竟有多快,雖然無法持久,但在持續時間內,那是幾乎可以追上跑車的速度,比獵豹的速度還要快。然而,這隻怪物的爆發力也毫不遜色,它在看似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好似彈簧一般射了過來。連眨眼的時間都沒有,我們幾乎撞在一起。它的速度和我的速度加成起來,已經快到連我此時高速運轉的反射神經都來不及做出反應。幸好,被撞中就糟糕了——這樣的想法一直都在腦海裡,因此,我還是堪堪抬起手臂,用折疊刀砍向兩隻迎麵揮來的鐮刀前肢。強大的力量將我們彼此分開,折疊刀和怪物前肢上的鋸齒刮在一起,發出尖銳又刺耳的聲音。怪物的鐮刀前肢正如之前判斷的那樣,差一點就將折疊刀的刀刃咬住。它沒能做到,因為我的手腕和手指在這一瞬間本能發力,刀刃發出嚓的一聲收回柄中。這隻怪物果然明顯和之前的灰霧之蛇不同,折疊刀沒能夠斬下它那堅硬的肢體。在交撞的反作用力下,怪物的身體正向後飄飛。這種飄飛的速度應該很驚人,可是在此時同樣處於高速運動中的我看來,充滿了一種飄逸的協調感。它果然是運動戰的行家裡手,完全沒有失去平衡,一旦落地,就是第二次進攻的開始。我意識到,情況已經到了十分危急的關頭,我這種瞬間爆發的速度和力量根本不能持久。三個呼吸——我本能感覺到自己隻有三個呼吸的時間來殺死一名巫師。此時,兩名巫師已經被我和怪物之間突然又猛烈的交戰驚動了。兩人正在回過頭來,而他們的手指也開始動作。就在這彈指的一瞬間,怪物落在地上,又彈射到天花板上,居高臨下向我撲來,想要割掉我的腦袋。我好似也在這一瞬間進入某種奇特的狀態,數十種進攻和撤退的方略從腦海深處魚貫而起,又以我的意誌定格在其中一種上。我仿佛聽到耳邊傳來風一般的聲音:——高川,你要有覺悟。那是我的聲音,但又不像是我在說話,而是從這具身體的基因深處,又像是從遙遠的靈魂儘頭,另一個自己發出的聲音。我下意識覺得,那是螺旋階梯上,另一個“高川”的聲音。——高川!你要有覺悟!我的靈魂也隨之呐喊起來。我在這千鈞一發的瞬間,將外套甩向上空,身體則魚躍出去,緊貼地板滑行。我燃燒著最後的爆發力,充滿雜質的空氣仿佛變成了一大片砂紙將我包圍,地上的白色絲狀物也在用力摩擦著我的身體。我感到自己的肌膚又熱又痛,像是被刮掉了一層皮,就像是快要燒起來了。巫師的頭轉了回來,我在這緩慢的鏡頭中品嘗著他們的驚訝。因為在他們的眼中,一定隻看到了那隻被外套裹起來的怪物吧。降低身體的高度,就可以拉開和怪物的距離,進入敵人視覺的死角,這就是我最終采用的策略。外套被怪物撕成了碎片,而我也躺在地板上,和製造怪物的巫師擦身而過。這名巫師的反應是如此敏銳,他已經感覺到了,正試圖用目光追逐我的身影。然而,他仍舊慢了一步,巫師的體質就算比普通人好,但仍舊比我差得太遠了。在我用儘全力之後,他根本就不能捕捉到我的行動。隻有怪物才行。怪物正沿著我滑行的路線向我追來,而我則抓住了巫師的腳踝拉倒他,讓他擋在怪物和我之間。巫師的兜帽滑落,被麵罩緊貼的臉扭曲出一種驚駭欲絕的神色,因為他來不及控製怪物了。果然和我的猜測一樣,他對怪物的控製力無法如同另一名巫師操縱灰霧之蛇那樣及時,那樣強大。我成功地將匕首紮進他的後頸,與此同時,怪物也撞到他的身上。在巨大的悶響聲中,我和巫師都被怪物撞飛出去,接連摔在牆壁邊緣。爆發力的副作用讓我無力調整自己的身體,隻能用雙手抱住頭,將身體團起來,承受牆壁和巫師的撞擊。在作用力反饋到身體上的時候,我的五臟六腑都在翻騰。我想要嘔吐,卻隻吐出一灘散發熱氣的血液。這血液濃稠得好似漿糊,氣力就像被一根無形的吸管抽出體外,這一次的惡性反應比之前要大多了,我幾乎覺得被抽走了那種爆發力兩倍的精力,整個腦袋昏昏沉沉。我用指甲掐住手臂,努力讓自己不因此昏迷過去。我還試圖思考一些事情,借此集中剩下的精力。戰鬥還沒有完結,我知道,如果自己在這裡倒下,下場一定會變得淒慘無比。灰霧形成的怪物在我的前方煩躁地徘徊,大概是因為製造他的巫師看上去不行了的緣故,它似乎想要繼續攻擊,但又有些無所適從。它變得越來越焦躁,甚至想要殺死自己的主人,或者攻擊另一名巫師。它的眼睛咕嚕咕嚕轉動,瘋狂的視線在我和兩名巫師三者之間徘徊不定。我的手被怪物主人的身體壓住了,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我拚儘全力切割他的身體,深深地捅進去,在內臟裡攪動。這名看上去挺警醒,實力也比另一位更強的巫師漸漸沒了呼吸,可是身體仍舊反射性地抽搐,大量湧出的血液淌到我的身上,讓我覺得自己的手就像插在機油裡滑膩。我已經無法去想自己此時的麵目是何等駭人,隻是下意識攪動手腕,要將這名巫師徹底殺死。直到兩三秒後,怪物仍舊沒有消失,但是它的躁動讓我覺得它活著的日子要到頭了。它似乎正是明白了這一點,才迸發出最後的混亂和瘋狂。在最後一名巫師的呆滯中,它衝上去發動了攻擊。失去主人的控製,它已經敵我不分了。我想,巫師的灰霧法術一定是無法自主判斷誰是敵人,誰是朋友的吧,更何況,從之前這些巫師對待同伴的態度來看,他們之間並沒有足以稱為“隊友”的交情。他們對彼此都是如此冷漠,更何況他們的法術?這個發現讓我心中對未來的不安徹底平靜下來。瑪爾瓊斯家侵蝕了末日真理教,可是並沒能將這個可怕的宗教變成一個團結的集體,甚至連他們的直屬戰鬥部隊“巫師”都沒有做到這一點。或許正因為如此,才讓他們占領如此多地盤,勢力擴散到三個大洲的現在,仍舊無法光明正大地走到世人麵前,發動他們想要進行的一切陰謀和戰爭。在末日真理教裡,也一定存在更多的如同席森神父這樣不滿瑪爾瓊斯家的教徒們。這個世界正在改變,變得和過去截然不同。這種改變是從末日真理教的瑪爾瓊斯家開始的,但他們隻是主導了開始,沒有力量去控製結局。我們還有機會取得最終的勝利。就在巫師手忙腳亂地對怪物進行防禦的時候,我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了。最後這名巫師比起其他兩人來說差得太遠,無論判斷力、戰鬥意誌還是經驗,都如同一個剛剛走上戰場的新兵。對付這樣的家夥可比對付其他兩位輕鬆多了,我的戰鬥策略是正確的,而且運氣也站在我這一邊。這樣的想法讓我心中再一次燃起激昂的鬥誌,而這股強烈的衝動和情緒正催促著我伸出被鮮血染得腥紅的雙手去抓住勝利。我已經切實感受到從那名新嫩巫師身上傳來的恐懼了。他不斷激發灰霧,在防禦中被瘋狂的怪物撕咬,撞擊,隨著灰霧變得越來越稀薄,他的情緒也變得愈加歇斯底裡。就像席森神父說的那樣,他就要死了。灰霧變成的怪物即將因為主人的死亡和自身的消耗而死去,他也同樣要接受維持自己力量和生命的力量正在乾涸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