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中的空間陡然變得沉重起來,不是嚴肅的氣氛而造成的錯覺,在我的視網膜屏幕中,環境相關的數據已經反饋出確切的數值,在席森神父嘔吐的時候,空氣密度好似被壓縮了一般不斷增大。畀從房間中快步走出,從敞開的大門處,可以明顯看到氣流的鼓蕩,一縷縷的風夾雜著細微的顆粒,不斷從房間注入大廳之中,然而這些風絲一旦進入大廳就如同溪流彙入大海般再也不見蹤影。以房門為分割線,一邊不住動蕩,另一邊則如同被鉛塊壓著般平靜。但是,空氣密度急速上升就算不用儀器檢測也能感受得到,呼吸變得困難起來。席森神父還在乾嘔,他掙紮了幾下,顫抖著雙腿,如同醉漢一般搖搖晃晃,彎著腰將雙手壓在膝蓋上才能保障身體的平衡。大家都知道席森神父發生了一些不妙的變化,卻沒有人上前去一探究竟,因為太危險了,現在的席森神父就像是一個黑洞,單單是注視著他就能感到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席森神父搖了搖頭,就像是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但是當他做出這種舉動的時候,整個大廳中的空氣也呼應似的給人一種振蕩的感覺,整個大廳似乎在那一刻彈跳起來。這個時候,呆在大廳中的人裡隻有穹頂上方的近江能夠將這一切視若無睹,她完全沒有受到環境變化的乾擾,處理數據的動作一如既往的麻利和穩定。我將放射性灰粒子共鳴裝置取在手中,開始預熱,走火、銼刀、洛克和榮格的身體也開始緊繃起來,畀看了我一眼,重新走進房間,將房門關閉。大廳中的回路也受到了無形的乾擾,光芒時斷時續,光和影交互閃爍,每當黑暗降臨的時候,席森神父就像是被一團光包圍著。仿佛,整個世界都注焦在席森神父身上。席森神父終於稍微挺直了一些身板,他發出沉重的呼吸聲,大廳中的空氣也隨著他的呼吸流動起來,如同潮水一般的力量推攘著我們的身體,空氣的流動變得紊亂,不時會產生肉眼可見的漩渦,這讓在場的每個人都需要花上一番工夫才能站穩身體。我抬起頭,穹頂上方也出現不穩定的氣流漩渦,但絲毫不影響懸浮著的光屏和站在懸浮台上的近江,這大概是因為那個位置有什麼特殊的防護措施吧,穹頂和與近江相對持平高度的牆壁上,緩緩亮起璀璨的光芒,無數的光線在回路的節點處放射,交織,形成一張半圓狀的巨網,巨網中的空氣又重新恢複穩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洛克吞咽著唾沫,模糊不清地說道。大廳環境的異變雖然還沒有嚴重到無法承受的地步,但每個人都能清晰感覺到這種威脅的積累,我們甚至不敢去吸引席森神父的注意力,生怕將蘊含在異變中的可怕力量在自己的方向引爆。“他失控了。”榮格刻板平靜的聲音中出現一絲不協的音色,“他控製不了自己的力量,這就是三級魔紋使者的力量?”大家在第一時間就相信了這個解釋,除此之外,也幾乎沒有其他解釋。但這個解釋實在是糟糕透頂,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見識過席森神父將戰鬥力全開的模樣,但是我曾親眼目睹過,毫無疑問,如果席森神父無法控製自己,將當時針對素體生命的力量爆發出來,這個大廳轉眼間就會灰飛煙滅。那是純粹的,範圍性,具有強大製約力,難以逃脫的毀滅性力量。席森神父的三級魔紋超能力可以在幾個呼吸中就將大廳中的空氣壓縮成雷光閃爍的黑球,而身處大廳中的我們根本無處可逃。席森神父抬起頭,朝我們這邊看過來,他的表情因為痛苦而扭曲,頭發不住地飛揚,而在那雙宛如浮上一層灰霧的朦朧眼眸中,有一些奇怪的形狀不斷變換,說不清那到底是些什麼,變換的速度實在太快了,那些形狀每時每刻都在變化。他的目光如有實質,給我們帶來極為強烈的壓迫感。“該死的,他不會連理智都沒了吧?”洛克口齒不清地說道,當他張開嘴的時候,如同鉛一般沉重的空氣立刻灌入他的嘴中,讓他憋得臉頸通紅,連忙閉上嘴巴。看到他的樣子,誰都不敢輕易開口了。我不覺得席森神父完全失去了理智,但顯然並不是十分清醒。以這種狀態醒過來的他簡直就是人形的災難,沒有人會預料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而且,我十分懷疑,促成大廳異變的力量並不僅僅是三級魔紋的力量,而僅僅是席森神父在不甚清醒,無法自製的情況下泄漏出來的一小部分餘波而已。問題在於,我不清楚這種力量的泄漏是否還會加劇,是否會造成實質性的決堤,是否又會在決堤的情況下,將席森神父本人連同其他人一起變成這次異變的犧牲品。視網膜屏幕中不斷傳來高能反應的警報,大量的數據和我的推斷結合起來,讓我大概能夠猜測到席森神父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席森神父的昏迷是因為過量的資訊潮造成了大腦負擔,在身體自保本能下進入昏迷狀態,然而,灌輸到席森神父腦部中的資訊並不是簡單的垃圾數據,而是那個特殊的素體生命嘗試對世界構造解剖而產生的資訊,我不知道被解析的世界範圍有多大,但是,無論多大,仍舊涉及到這個世界的組成機理。時間、空間、運動、物質、非物質……各種概念性的資訊灌輸到席森神父的大腦中,迫使他不得不去嘗試理解這些資訊,這種做法雖然讓他的大腦受到損傷,但也讓他本能在這些世界構成資訊中汲取了一些東西。如果沒有治療裝置,或許席森神父會在昏迷中走向死亡也說不定,但是,莎的治療裝置讓他的身體支撐到了讓他得以蘇醒的程度。我不知道席森神父到底從世界構造資訊中得到了多少東西,也許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一切都在昏迷中,交由本能完成了,但是無法承受的,也無法理解的大量資訊對大腦的壓迫仍舊存在,導致他的精神處於將近崩潰的狀態,這個狀態將會持續到他徹底遺忘這些資訊。如今讓我們感受到強烈生命威脅的力量,這種造就大廳異變的可怕力量,正是被席森神父理解的那部分世界構造資訊和三級魔紋產生共鳴的結果。魔紋帶來的超能力並非是無地放矢,這種力量至少代表了持有者本人的某種特性,因此,如果席森神父真的理解了一部分世界構造資訊,也是與他的超能力具有相當親和度的資訊。三級魔紋超能力——氣壓操縱,已經從本質上被強化了。“不要攻擊他!”我對其他人說,又朝異變的核心喊道:“席森神父!”我希望這個呼喚能將席森神父喚醒,或者將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我當然能夠體會到從他身上泄漏出來的力量有多可怕,但是我不覺得自己會在一擊內死掉,但是無論走火、銼刀、洛克還是榮格大概都無法承受這股力量的直擊吧。而且,我也無法確定,隨時都可能會爆發的壓抑性力量是否會衝破保護近江的防禦體係。我必須保護近江的安全,近江承載著計劃的希望和寄托,換句話來說,即便我在這裡死掉,也會有新的高川繼承我所未完結的事情。既然如此,也沒必要讓其他人在這裡死掉。如果需要一個吸引火力的目標,就讓我來擔當吧。我的感性以及腦硬體的數據,都給出了相同的結論,在目前的情況下,這是最好的辦法了。我開始跑動,希望能夠將席森神父的視線從其他人身上引開。我成功了,席森神父的目光追逐著我的身影,身體踉蹌地原地打了個轉。“清醒一點,控製自己!席森神父!”我來到和眾人相對的位置,停下腳步,努力呼喚著席森神父。他似乎聽明白了我在說什麼,身體一陣搖擺,彎下腰又是一陣作嘔。無形的力量陡然在我的麵前凝聚,我隻來得及將放射性灰粒子共鳴裝置擋在身前,就被這股單純由壓縮空氣構成的如同鐵拳般的攻擊砸中了,巨大的撞擊力讓我的身體向後滑動了兩三米。如果不是反應得快,適時站穩站穩腳跟,同時空氣彈的力量被放射性灰粒子共鳴裝置的振蕩削弱,大概我已經被拋飛出去了吧。但也僅僅如此而已,這種攻擊對普通人來說,會瞬間撞斷骨頭,導致內臟損傷,但是對於我這個義體化的身軀來說,除了讓我後退之外,一點用處都沒有。視網膜屏幕中的準星不斷在席森神父身上遊移,不斷檢測出相關的數據,幫助我判斷席森神父徹底暴走的可能性。在確定完全沒有挽回的機會前,我不想朝席森神父揮動放射性灰粒子共鳴裝置。我相信,如果走到那一步,在我這個無比堅硬的身軀解體之前,席森神父就會死掉。席森神父在這裡死去實在太可惜了。他是這個世界上屈指可數的三級魔紋使者,是對抗末日真理教的強有力的力量。這個周目的末日幻境必須毀滅,但在找到保存這個周目的咲夜、八景和瑪索的人格碎片資訊的裝置前,在近江研究出命運石之門前,這個世界不能毀滅。在我完成任務之前,必須要有足夠的人們、組織和力量對抗那個一定會給整個世界帶來災難的末日真理教。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將在劇本的未來中,擁有舉足輕重的位置。“你能控製它!席森神父!控製它,用你的意誌!在這個世界裡,隻要擁有絕對強大的意誌,就能創造奇跡!”因為這根本就是一個由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人格意識和程式產生化學反應而形成的世界啊!作為世界的核心基石,人們的意誌擁有著超乎想象的決定性力量。“控製……控製……嘔……”席森神父的嘴唇顫抖著,用耳朵完全聽不到他的聲音,但是視網膜屏幕準確地將他的唇語以字幕的形式反饋在視野中。“是的!控製!你可以的,席森神父,你可是三級魔紋使者,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人之一!”“三級……魔紋……”席森神父抬起左手手腕。視網膜屏幕的準星立刻鎖定那裡,將那片棱形的圖案放大在我的眼前,第四根棱形,如同尾巴一樣,在三個棱狀物構成的圖案中漸漸浮現。這個家夥……我無法述說感性的波濤,腦硬體的冰冷並不能驅散這份驚訝。席森神父身上的魔紋正向第四等級進化。我從來都沒聽說過,這個世界上有誰擁有第四級的魔紋,而且,據說第五等級的魔紋就是最終形態了。如今,一個真實的案例正在我的眼前誕生,席森神父的第四個棱形魔紋正在形成。毫無疑問,如果說有什麼東西促成了這種變化,那一定是強製灌輸到席森神父腦中,並迫使他去理解,試圖讓他的大腦在運算中崩潰的那一小部分關於世界構造的資訊。席森神父抓住左手腕,身體好似痙攣一般劇烈抖動,看起來,他的痛苦已經不僅來自於腦袋,還來自於這隻手腕。那種痛苦的樣子,光是看著,就能令人直冒冷汗。大概過了兩三秒,第四根棱形魔紋形成一半的時候,席森神父仰起身體,發出明明聽不到,卻滲入聽者的骨髓的慘叫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廳中已經變得無比沉重,讓人無法呼吸的空氣在這陣慘叫聲中沸騰起來,巨大質量的空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攪拌起來。空氣的旋轉越來越快,很快我就不得不將刀狀臨界兵器插到地上來穩定身體,其他人早就退往深處,抓住身邊的東西來固定自己的身體,但很快,他們的身體就被這股氣流扯得懸浮起來。巨大的空氣漩渦以席森神父為中心形成了,很快,這個空氣的漩渦從中心開始,逐漸變成液態,在隨後的十幾秒的時間裡,在巨大壓力下,不斷有更多的液體形成。原本充塞在大廳中的空氣漩渦,變成了一個水的漩渦,如果不是固定身體的物體足夠堅固,其他人早就被卷進去了。即便如此,快速運轉的漩渦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磨盤,不斷有相對脆弱的物質被旋轉的力量從大廳中剝下來,卷入其中被研磨成無數細小的微粒。對我來說,這樣的環境的確惡劣,卻不會給自己帶來實質性的傷害,但問題在於,其他人能夠支撐多久?無論他們如何被魔紋改造過身體,但絕對不會比鋼鐵更加堅硬。席森神父的力量泄漏持續下去,災變的程度毫無疑問會繼續升級,最終會將整個大廳吞沒。唯一讓人慶幸的是,當前的災變仍舊無法衝破保護近江的防禦體係。我看了一眼對大廳中所發生的一切毫無動容的近江,有一個聲音在我的腦海中回響,她並不是信任這個防禦係統,而是信任著我。必須製止席森神父的暴走,危險度已經快要抵達腦硬體給出的臨界點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拔出放射性灰粒子共鳴裝置,讓自己卷入漩渦之中,通過腦硬體的調控,我順著漩渦的流動狀態繞著席森神父奔跑,在順從這股力量的推動下,不斷接近身在核心中的席森神父。我想要嘗試一下,將席森神父包裹在灰粒子放射性共鳴裝置產生的防禦力場中,阻斷他的力量對外界氣流的控製。將防禦力場的範圍壓縮,其內部的空氣就會被削減到相應的份量。席森神父的超能力並不具備直接攻擊能力,僅僅是對空氣這種外物的控製能力而已,減少空氣的話,隻要席森神父的能力沒有超出氣壓控製的概念,破壞力就會大幅度降低。當然,這僅僅是一種可能性而已,如果有可能,我還真不想讓自己成為實驗對象。如果席森神父真的無法在力量決堤之前控製住的話,這個選擇多少要比讓這股暴走力量在大廳中爆發,亦或是全部傾瀉到我自己身上可靠得多。順從漩渦的力量,讓我得以保持身體的平衡接近席森神父。就在席森神父再次發出痛苦的慘叫聲時,我終於鑽入漩渦的核心。就如同龍卷風的中心往往會更加平靜那樣,漩渦核心的空氣壓力已經減低到普通人能夠承受的地步,席森神父的身體保持著後仰的姿勢,仿佛肢體完全僵硬了,他的雙眼失神,視網膜屏幕的檢測數據顯示,他已經再度失去了知覺。魔紋的數量仍舊維持在三個半,進化沒有完成。即便如此,我也不敢肯定接下來的情況是否還會變得更壞。我沒有絲毫猶豫,將席森神父撲倒的同時,啟動了放射性灰粒子共鳴裝置的防禦力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