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規則的振蕩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蛋殼將我和席森神父包裹起來。一瞬間,我清晰感覺到,蛋殼裡和蛋殼外的世界被切開了,期間遭到一種無形力量的激烈抵抗,但這股力量最終在振蕩中潰散。世界突然靜止了兩三秒,被防禦力場隔離在外的漩渦開始解體,一時間,蒸騰的霧氣在大廳中彌散,將一切都掩蓋起來。而防禦力場內部,包圍著我和席森神父的空氣發出一陣陣爆炸的聲響,我將席森神父壓在身下,減少這一陣陣爆炸對他的衝擊。衝擊持續了將近十秒的時間,一下比一下衰弱,視網膜屏幕中代表身體損傷的數值慢慢固定下來,並不是十分嚴重,傷害在小數點以下。和最初的設想一樣,雖然無法將傷害降低為零,但比直接承受整個大廳中空氣的攻擊好太多了。我緊緊貼著席森神父的身體,在大廳中的霧氣消散之前,我感覺到他原本僵硬的身體重新柔軟下來,於是從他身上爬起來。席森神父好似蝦子一樣弓著身體,間斷性地抽搐著,我伸出手指按在他的頸部動脈上,確認他還活著,然後掀開他的眼皮觀察他的眼球,視網膜屏幕中開始羅列檢測數據,席森神父體內的反應正趨近平緩。他已經渡過危險期了。三個半魔紋,這就是他在經受這番暴走的折磨後所獲得的收獲。不過,我覺得塞入他腦中的世界構造資訊並沒有完全消失,這大概會在往後的時間裡產生一些後遺症吧,但毫無疑問,這些資訊將會持續強化席森神父的力量。這是不幸,但又是幸運。大廳中重新恢複平靜的時候,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雜亂,固定在大廳中回路和大部分設備都沒有出現問題,空氣密度也開始緩緩降低。霧氣散去的時候,露出走火、銼刀、榮格和洛克四人有些狼狽的身影,他們就像是剛剛被救上來的溺水者,臉色通紅地大口呼吸著,包括臉部和脖子,大部分暴露在外的肌膚都浮現凸起的青色靜脈,甚至出現一絲絲的被擦破皮的紅色,在我的視網膜屏幕中,關於他們身體的檢測數據顯示,他們的身內已經受到一點小創傷,反饋到表麵上就是大量毛細血管的破裂。他們還在暈眩中,一時半刻爬不起來。真是無妄之災。這種傷勢毫無疑問是因為席森神父的力量暴走所產生的巨大氣壓所造成的。我懷疑這種由席森神父的力量所造成的壓力不僅從外部壓迫他們的身體,甚至可能從內部造成了他們的體內氣壓失常。如果真是如此,席森神父新得到的力量還真是令人膽戰心驚。能夠控製他人體內的氣壓,對於任何沒有經過身體構造改造的人們來說,哪怕是魔紋使者,也是一個莫大的威脅。我將再次陷入昏迷的席森神父扛起來,朝艱難從地上爬起來的四人走去,期間抬起頭眺望穹頂上方。近江的工作完全沒有受到大廳異變的乾擾,在魔紋力量造成的異變衰退後,保護著那片地方的防禦體係也開始靜默下來。當我將席森神父放在走火、銼刀、榮格和洛克四人身邊時,畀也從房間中再次走出來。她僅僅是看了我們一眼,從她身上看不出絲毫情緒,她也沒有和我搭話,徑自走到之前莎下沉的位置,隨著地板的移動,她也在那個地方緩緩下沉。沒有人理會我們,想要讓大家進入治療設備似乎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為榮格和席森神父準備的那兩台棺材狀的設備已經在異變中被摧毀,而且大概是營養液之類的液體也已經流失殆儘。我用腦硬體重新檢測了席森神父的數據,他的大腦狀態已經趨近平緩,何時醒來不敢保證,但應該不會在短時間內再次暴走。“該死的……”洛克喉嚨剛吐出半句話,立刻被劇烈的咳嗽打斷了,用來掩住嘴巴的手掌打開後,他泄憤般用力朝地麵吐了一口唾沫,可以清晰看到唾沫之中的血絲。雖然在普通人看來,這種傷勢有些驚人,數據顯示他的肺部也的確受到傷害,不過身為魔紋使者,這種程度的傷勢隻需要花上不算長的時間就能自愈。距離安全網絡係統的修複還有一段時間,就算沒有多餘的外部治療也足夠大家修養了。“曾經有一個醫療能力的魔紋使者。”銼刀也咳嗽了幾下,充滿了遺憾地說:“可惜在車站裡被安全警衛乾掉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這段時間發生的意外太多了。”走火粗重地呼吸著,臉色有些難看,“每一次進入統治局都很危險,但從來沒有像這次那麼嚴重。”“真想快點回家啊。”洛克苦著臉,皮笑肉不笑地抱怨著。“隻要沒有找到節點,我們就不得不和這裡的主人合作。”榮格的動作也有些吃力,但他的臉色仍舊刻板式的平靜,“這是性價比最高的選擇,就算我們不得不去一趟那個研究所。高川先生,席森神父怎樣了?”“狀態不錯,至少不會再像剛才那樣了。”我頓了頓,將腦硬體檢測出來的數據總結道:“大概在十幾分鐘後就能醒來。”洛克全身的肌肉緊了緊,但很快又放鬆下來,擺出“大”字的姿勢躺在地上,發出沉重的歎息聲。銼刀、走火和榮格同時圍上來,蹲在席森神父的身邊,抬起他的左手仔細地觀察著。“三個半魔紋……還真是奇特的狀態。”銼刀發出不知道是嘲笑還是出於彆的什麼情緒的哼笑聲。“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超越第三等級。”榮格說著,頓了頓,又說:“也許席森神父是世界上第一個超越第三等級的人。高川先生說過,他的昏迷是因為大腦無法承受大量資訊的灌輸吧?這些資訊又什麼特殊的地方嗎?”走火、銼刀和洛克的視線齊齊落在我的身上。“如果我猜得沒錯,應該是範圍性的世界構造資訊。”我將自己的判斷向眾人解釋了一遍。洛克發出咋舌聲。榮格點點頭,但又用那標誌性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平靜聲音問道:“高川先生也和席森神父一樣承受了這種資訊的攻擊吧?為什麼沒事呢?”我能感受到眾人目光中的探究情緒,不過,其中的緣由也沒必要全部隱瞞。“我被改造過,腦部就像一台便攜終端,裡麵布置了針對性的防火牆。實際上,席森神父的異狀不僅是因為惡意的資訊灌輸,更因為他的大腦下意識去理解這些資訊。”“也就是說,席森神父的魔紋進化是因為他至少理解了一部分世界構造的資訊?”榮格點點頭,自言自語地說:“我覺得應該是理解了和他的超能力相關的那部分資訊。”“還會有下一次失控嗎?”銼刀問。“不清楚。”我也隻能這麼回答。關於席森神父的話題到此為止,我們沒有再討論更多的話題,儘管席森神父展現出來的力量令人心驚,但看起來其他人都沒有太多的羨慕。至於問為什麼,四個人都表示,他們更喜歡穩定的能夠控製的力量,不受控製的力量反而會在實戰中產生太多的變數,席森神父是否能夠在醒來後掌握這股力量還是一個問題。而且席森神父吃了一番大苦頭,才因緣際會獲得了這股強大的力量,這也不是能夠複製的經曆。時間又在眾人各自的休整中渡過了半個小時,席森神父的手指輕微顫動了一下,立刻反饋到我的觀測之中。我的反應又立刻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這個時候,席森神父的眼皮也開始顫動起來,這下子不用我說,大家都知道席森神父即將蘇醒。雖然有許多問題需要席森神父本人解答,但因為之前的異變給眾人的印象太過深刻的緣故,他們立刻繃緊了身體,就像是即將走上戰場的樣子。我將手指放在席森神父的頸脖動脈上,監控著他體內的變化,尤其是大腦的變化。他的腦部十分穩定,從各種數據上看,是除了我之外最健康的人。我給其他人打了個沒有異常的手勢,但是他們並沒有因此放下戒心,但臉色多少沒那麼凝重了。實際上,如果席森神父的力量暴走時,周圍的空氣會產生相應的變化,但此刻並沒有出現明顯的征召。席森神父終於睜開眼睛,就像是剛從一場噩夢中醒來般,眼神痛苦而迷蒙。銼刀翻開他的眼皮觀察了一下,問道:“我是銼刀,席森神父,能聽到我說話嗎?”席森神父沒有回答,他吃力地將眼皮睜得更大了些,於是銼刀伸出三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又用沉靜的聲音問道:“這是多少?席森神父,回答我,這是多少?”“散……三……”席森神父艱難地吐出這個字眼,長長喘了一口氣。與此同時,眾人麵麵相覷,也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我將席森神父的上半身攙扶起來,讓他靠著我的肩膀坐著。“有沒有阿司匹林?我的頭痛死了。”席森神父似乎清醒了一點,當瞳孔焦距恢複正常的時候,用模糊不清的聲音說道。“你的身體沒事。至少數據上沒有任何問題。”我這麼回答。席森神父又喘了幾口氣,呼吸也開始恢複正常,在嘗試幾次發聲後,聲線也變回了正常的狀態。他推開我,身體搖晃了一下,但沒有倒下去。現在的他除了臉色仍舊顯得虛弱蒼白,但身體似乎已經沒有問題了。實際上,就如我說的,他的身體數據並沒有抵達最佳狀態,但至少比普通人要強上許多,在腦硬體的分析中,立刻打一仗都沒問題。我猜測,導致他如今這種虛弱狀態的,也許是精神上的不適。“發生了什麼事?我記得不太清楚了。那個素體生命對我做了些什麼,我的頭痛死了。好像之前還和你們乾了一架,告訴我這全是噩夢。”席森神父按著額頭,帶著粗重的呼吸說道。“這可不是噩夢,不過,大概是我們的噩夢。”銼刀用輕快的聲音說:“那個素體生命差點就把你乾掉了,神父,你之前還差點乾掉了我們。”“上帝,到底發生了什麼?”席森神父苦笑著,一副辛苦的表情,似乎在試圖回憶具體的細節。我和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語輪流將他身上發生變化說了一遍,席森神父抬起左手腕,突然打了個響指,不遠處的皮質雜物立刻膨脹起來,隨即就被從內部迸發的力量撐破了。洛克似乎被嚇了一跳,“嘿!彆開這種玩笑!”他大聲抱怨道,“你想真的殺了我們嗎?”“我可不覺得這麼容易就能乾掉你。”席森神父帶著若有所思的表情,微笑著回應了洛克的抱怨。“無論如何,很高興你能夠清醒過來。”走火插口道:“還能作戰嗎?”席森神父沒有猶豫太久,回答道:“應該沒問題。也許就像是你們說的那樣,讓我腦袋好似灌了鉛一樣沉重的東西,讓我的力量更強大了。”“那些資訊還在你的腦子裡?”榮格突然問。“大概是這樣,儘管我弄不明白。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讓我的大腦就像是被阻塞的下水道,連思考都變得困難了。”席森神父說:“而且,雖然覺得自己理解了一些東西,但卻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真是奇妙,這就是世界構造資訊?”“你覺得自己現在能夠殺死多少個素體生命?”銼刀饒有興致地問道。“如果不是擁有特殊能力的素體生命,一兩個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席森神父的臉上再次浮現平靜溫和的笑容,他用力握了握手掌,立刻從手掌中傳來氣爆的聲音:“不過,力量的確增強了,但總感覺對素體生命的效果沒有想象中大。我需要一段時間來弄明白新的力量。”“還有多長時間?”走火看向我,問道。“最快也還有六個小時。”我說。“什麼六個小時?”席森神父愕然看過來。於是,我將修複安全網絡的事情向他複述了一遍。席森神父帶著愕然的表情抬起頭,看向懸浮在上方的近江和那一大片光屏數據。“看起來一切都很順利?”他說。“除了你的力量失控。”榮格平靜地說。席森神父啞然,隨即苦笑了一下,聳聳肩膀,表示這並不是他能夠控製的事情。洛克纏在席森神父身邊,詢問關於魔紋進化的事情,但席森神父很快就給出“實際上我也不太明白”的說法,讓他露出無趣的表情,重新找了個地方躺下來,不一會就發出鼾聲。我環視眾人,突然覺得似乎有些問題,但一時間想不起來,於是,我又依次從每個人身上看過去,數了一下人數。我、席森神父、近江、走火、榮格、銼刀和洛克……似乎差了些什麼,銼刀和洛克?我猛然站起來,皺起眉頭對朝這邊投來詫異目光的眾人問道:“卡西斯呢?”“卡西斯?”走火愕然道:“是誰?”我有些不太理解他的反問,轉向銼刀問道:“你的隊員,卡西斯,他在哪裡?”銼刀卻皺起眉頭,對我說:“不,我不認識這個人,你說他是我的隊員?”聽她這麼說,我感覺到從脊椎出升出一股寒意,朝其他人問道:“卡西斯,男人,雇傭兵,和我們一塊的,你們都不記得了嗎?”這個時候,其他人也似乎意識到什麼,不由得臉色一變,但每個人深思了一會,仍舊是給出令人失望的答案,誰都不記得有這號人。我快步走到洛克身邊,將他推醒,問他關於卡西斯的事情,結果他也給出了和其他人相同的答案。“卡西斯是誰?”卡西斯是誰?隸屬銼刀小隊的雇傭兵,不是魔紋使者卻幸運地逃脫死亡厄運的家夥。可是他現在卻消失了,除了我突然記起有這個人之外,其他人的腦海中都沒有關於他的半點信息。卡西斯的存在如同幻影一半消失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回想了一下,隊伍最後一次分開時,是在狙擊那三個素體生命之前。卡西斯、畀和近江要完成最後的收集任務,既然畀和近江已經安全抵達基地,那麼卡西斯不在這裡不是很奇怪嗎?而且,竟然一開始完全沒有注意到,打自重新和畀聯係上後,就再沒有聽到任何關於卡西斯的消息。如果是說,最初我沒有反應過來是因為某種程度的忽視的話,那麼,其他人忘記關於這個男人的事情,不是毫無道理的事情嗎?“江!”我朝頭頂上方的近江喊道:“還記得卡西斯嗎?”“卡西斯?”近江的動作沒有停頓,但仍舊回答了我的問題:“是的,我想起來了,的確有這個人。怎麼了?阿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