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公國日本特區在野黨首領鷹野三男反對日本一國兩製,要求獨立,其自費出版的漫畫全球銷量一萬三千冊,連載網站總點擊四萬次。小賣部的黑白電視裡正在播報新聞,在我正打算離開的時候,一陣激烈的喧鬨聲從電視中傳出來。我仰頭朝屏幕望去,隻看到一片集會遊行的人群擠滿了鏡頭。應該是大規模的遊行,負責維持秩序的防暴警察承受著人群的擁擠,不斷出現民眾試圖攻擊他們的鏡頭,這些人用日本語大聲叫嚷,舉著寫滿日文的牌子,我不太精通日本語,隻能從牌子上的類似漢字的假名中看出“反對侵略者”,“一國兩製就是毀滅民族”之類的標語。一名女記者正滿頭大汗地躲過從那些遊行者中擲來的火機和易拉罐,大聲對著鏡頭和話筒講話:“這裡是中央公國國際新聞頻道,我是特駐記者XXX,現在我們正位於中央公國十一區,也就是日本特區的京都。在今天早上九點整,京都爆發了大規模遊行,日本特區在野黨領袖鷹野三男正在進行針對本國‘一國兩製’方針的演講……”鏡頭轉移到一個簡陋的演講台上,這個演講台位於一家咖啡館的前方,咖啡館正門旁的漫畫女仆人偶被匆匆跑過的人撞到在地上,隨後就被另外一個人抱走了。現場一片混亂,沒人理會這種小事,鏡頭一閃而過,落在演講台上的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身上。儘管聽那位記者所言,這位中年男子算是個大人物,但我對他沒有絲毫了解,在過去也未曾見過他的樣子。中年男子的五官輪廓並不像是純種的亞洲人,鷹狗鼻和深深的眼窩看上去像是混血兒,同時給人一種深沉桀傲的感覺。他正大聲宣揚自己的理論,並引起聚集在演講台下方的民眾的歡呼。電視並將他的聲音進行了模糊化處理,聽得不太清楚。看起來參加遊行的人很多,但鏡頭開始拉伸,我發現實際上聚集在那條街上的人並沒有超過一一萬人。除了遊行隊伍的局部混亂和擁擠之外,在防暴警察的防線外,仍舊保持著完好的秩序,不少看熱鬨的人站在角落,或者躲在店裡。“……鷹野三男正在進行演講,演講的內容涉及日中關係,以及一國兩製方針。在這次遊行中他正式提出政治述求,要求重組日本特區政府議會。這次遊行集會事屬非法,中央公國全體議會已經向日本特區政府進行嚴重警告,重申‘一國兩製’製度的必要性和必然性,以及日本特區是中國領土這一無可爭議的事實,強烈譴責鷹野三男分裂國家的言行,以及日本特區政府的不作為,然而,到目前為止,我們並沒有得到日本特區政府首席執政官桂博一的回應。鷹野三男所屬黨派為日本特區當地的非法在野黨,此前,他已經多次在公開場合宣揚分裂日本獨立的言論,並自費出版有《日本,站起來》和《日本沉默》兩個係列的政治叢書和連載漫畫。至今為止,政治漫畫《日本沉默》在全球銷量為十一萬三千本,《日本,站起來》叢書總銷量為十六萬八千本,連載網站‘Tokyo Hot’的總點擊量為八千六百萬人次,此網站目前已經無法登錄……”在鏡頭外的女記者說到這裡,頓了頓,繼續說道:“剛收到新的消息,美利堅共和國的太平洋艦隊已經離開菲律賓。中央公國全體議會也已經作出決定,將在二十四小時內派遣特彆維和治安部隊等島維持秩序。聯合國理事長菲利普斯呼籲兩國保持冷靜,以和平談話的方式解決爭端,並要求日本特區其他在野黨成員保持克製,不要進行任何不理智的行動。”我對鷹野三男不了解,也不感興趣,認為他隻是一個野心家,三流的政治家而已。不過,他的突然強勢和美利堅共和國出動太平洋艦隊的行為讓人不得不浮想連篇。演講、遊行、武裝和進軍,一係列突如其來的變動給人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覺,一直在表麵上對美利堅共和國保持友好的中央公國似乎也撕破了臉麵。在知道末日真理教存在的情況下,我不由得將末日真理教的行動和當前局勢突變的情況結合在一起。不過,就算意識到一些在海麵下洶湧的潛流,事態也已經超出了個人所能處理的範圍。世界的車輪已經開始新的轉動,它將會以越來越快,越來越激烈的方式開往末日。而如今電視台裡所直播的這起發生在海洋對麵的島國上所發生的事情,看上去就是一個已經點燃的火藥引信。我必須相信,從今天開始,整個世界也許不會第一時間陷入新的全球戰爭中,也會變得不再如過往那般安寧。這個世界也許一直沒有過真正的平靜,但是,在這一刻,我嗅到了更為濃烈的氣息。如果這次事件的背後真的有末日真理教的影子,那麼,這意味著在其他三大洲的神秘組織遷移亞洲之前,末日真理教已經先一步真正嘗試在亞洲打下一個橋頭堡了。在這個末日幻境裡,經過第一次世界大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失敗後,日本成為中央公國的第十一個自治區,因為實行“一國兩製,五十年不變”的方針,因此也稱為日本特區。如今,五十年的期限即將結束,在上一個高川知道末日真理教和統治局的存在前,關於製度、國家和民族問題,日本特區內已經暗流洶湧。不過,從這次事件的直播報道中所展示的景象,以及記者所羅列的數據中多少可以看出,至少在表麵上,日本大部分民眾並不支持鷹野三男的政治主張。沒有平民喜歡戰爭,尤其是在平穩生活了五十年之後。雖然,隻要不是白癡,都知道就算獲得美利堅共和國的支持,結果也無非是將本島變成一個慘烈的戰場,除了政治家和野心家,沒人能在這場戰爭中獲得好處。不過,有時候,事情的走向總不會以多數人的意誌為轉移。我將目光從電視上收回來,這個新聞很有趣,但暫時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無論末日真理教打算利用戰爭做些什麼,也都暫時無法去理會,以我們目前的力量而言也很難進行抵抗。相比之下,八景的預言卻和我們自己有著切身的利益關係。如果末日真理教直接參與在這場很可能會是第三次世界大戰導火索的日島戰爭中,毫無疑問,末日真理教會取得勝利,不過,如果他們想要進行雙線作戰,或者以日島行動掩蓋對這個城市的侵蝕,還得問問我們耳語者。“世道變了,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啊。”老板盯著電視,瞠目結舌地說,對於在日本京都正在發生的事情,對於全世界的民眾來說,無疑都是十分震撼的消息。“走吧,阿江。”我扭頭對近江說,不再理會呆滯的小賣部老板,朝放在一旁的小轎車走去。我不清楚摩托車的主人是誰,也不在意他是否在這裡。近江從行李箱中取出一個吸附式設備沾在車頂上,我走到車尾,輕輕用力就將車後箱的蓋子拔起來,將兩具武器櫃放進去。然後以同樣暴力的方式拉開車門,和近江一起坐了進去。“送我到江南地鐵站,然後你直接返回總部,八景會為你安排好一切,你要的研究設備應該已經準備好了。”我對當仁不讓坐在駕駛位上的近江轉述了八景的預言後,這麼對她說。“不需要我幫忙嗎?”近江說,“聽起來有些危險。”“除了艾魯卡,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我更危險的東西。”我回答道。近江聳聳肩,踩下油門沿著駛出馬路。儘管身上的防護服有些吸引眼球,不過,一想到接下來會碰到末日真理教的那些人,就沒有半點想要該換裝束的念頭了。雖然義體化的身軀足夠堅硬,但是能夠多加一層保護膜也挺好。從出發點抵達江南地鐵站入口時已經是二十分鐘之後,雖然沒有手機進一步和白井聯係,但是當我下車後,連鎖判定視野和腦硬體的聯合運作立刻將白井的身影從茫茫人海中勾勒出來,他似乎並沒有進入地鐵站裡麵的打算,抱著手臂站在樹下的長椅旁擺弄手機。我能清晰感覺到不少目光朝自己身上的防護服投以注目禮,但和在小廣場上一樣,這些視線並沒有多做停留。白井看起來和二十三天前沒什麼區彆,當我朝他走去時,他正好抬起頭來,並立刻和我的目光對上了。他拿著手機朝我揚了揚。“好久不見了,白井。”我來到他身邊打招呼道。白井帶著輕鬆的笑容,將手機拋到我懷中。“也不是太久,二十三天,我記得你有超過一個月看不到人影的時候。”“情況怎樣?”我不打算繼續寒暄下去,開門見山地問道。“不清楚,我剛到一會,雖然八景預言會在這裡發生一些事情,不過到現在為止沒有發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白井也收斂起笑容,有些嚴肅地往了一眼地鐵站的入口,“大概要到下麵去,我正準備下去的時候,八景打電話通知我,你要來接我的班。你打算下去嗎?”“當然。”我一邊將手機收好,一邊將香煙遞給他,“看到那輛車了嗎?近江在裡麵,你和她馬上回總部,下麵的事情由我來處理。”白井接過香煙,沒有點火,隻是掛在耳朵上。聽到我這麼說,毫不猶豫地點點頭,說著“那就交給你了”,調頭朝車子走去。我目送兩人開車離開這裡,這才隨著人流進入地下鐵站口。雖然站外的人流相當密集,但是進入地下之後,人群很快就分流到兩旁的商場中,直接進入候車站台的人並不是很多。視網膜屏幕中,不斷有人的輪廓被點亮,然後浮現數據,如此循環往複地進行分析和過濾,嘗試找出任何可疑的細節,不過直到我進入站台之後,並沒有得到明確的結果。視野範圍內的每個人都沒有表現出要進行某種惡意活動,或是帶著惡意的樣子,也沒有人的裝束看上去像是末日真理教的人。八景的預言十分模糊,不過,既然要在這種人流密集的車站搞出事情,那必然等同於恐怖襲擊,然而,即便通過腦硬體分析,也沒有看出半點會形成恐怖活動的痕跡。人流的軌跡十分正常,空氣的成分也沒有太大的出入,人們的行為和心理,無論是躁動還是平靜,都沒有超出日常的範疇。我找了一處偏僻,但距離登車處不太遠,視野也相當開闊的地方,背靠著承重柱站著,點燃了香煙。也許,並非是在地鐵站發生一些事情,而是在即將抵達的某趟列車裡會發生一些事情。這樣的話,很難判斷到底是哪趟列車。而且,也無法明確究竟是在何時會發生事情,也許是今天,也許是明天,也許是一分鐘之後,也許已經在即將抵達這裡的列車上發生了。這種模糊的預言很難把握住關鍵,這種情況在過去並非不存在,經驗告訴我,想要第一時間抓住關鍵時機,除了專注之外還需要一些運氣。過去,我的運氣,不,應該說,是上一個高川的運氣並不總是很好,八景的預言有時會在事後才從打聽到的信息中驗證。不過,這個世界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圍繞“高川”轉動的,無論是超級係色還是安德醫生的劇本,都是為了促使“高川”以及“高川”體內的“江”發生某些可以測定的變化,以此來獲取足夠的數據,完成既定的目標。沒有人關心這個世界的未來和運轉模式,隻是,激烈而快節奏的過程,能夠讓“高川”產生更大的反應,進而促使“江”產生更大的反應——嚴格來說,這才是“劇本”存在的原因。那麼,如果在這個地鐵站中發生的事情屬於劇本的一環,那麼我一定能夠碰上。就這個方麵而言,八景讓我替代白井的做法也是十分正確的。而且,和上一個高川不同的地方在於,圍繞我這個“高川”而產生的事件將會更加激烈和危險,根據安德醫生在現實的處境來判斷,他需要更多的數據來取得信任,推進自己的研究,如此一來,即便沒有艾魯卡的亂入,劇本的危險等級也很可能一開是就設定在極度危險的警戒線上……不過,那是在超級桃樂絲和超級係色沒有對我進行義體化改造的情況下。義體化之後,我相信自己在不碰到“江”的力量的情況下,能夠解決大部分危機。出於環境因素,末日真理教暫時不可能在中央公國的城市裡製造大規模的恐慌,八景所預言的這次事件的重要性,大概不在於事件本身,而在於它的後繼影響。這麼想的話,我覺得這次事件不會如同統治局地下三十三區那樣,超出自己的能力極限,艾魯卡帶來的影響應該不會那麼快就擴散開來,主導這次事件的因素,大概是在艾魯卡抵達之前就已經埋下了。例如在不久前,上一個高川所接觸過的“降臨回路”的研製和測試。這一次,很可能是那次事件的後繼發展。儘管上一次,“高川”搗毀了巫師的一個據點,但是,也許有更多巫師潛伏在這個城市中。在我、近江和席森神父進入統治局的這段時間裡,巫師們在獵取和消耗了大量的祭品之後,在技術上獲得了進一步的突破。即便如此,沒有艾魯卡的幫助,他們的研究進度應該無法取得跨越性的突破,也就是說,有百分之八十的幾率,“降臨回路”的研究仍舊處於實驗品的狀態。八景所預言的這一次事件,很可能就是導致未來降臨回路擴散化和實用化的一個關鍵點。也許是在這次事件中,末日真理教獲得了將降臨回路完善的契機,又或者是,驗證了降臨回路已經抵達實用化的程度。這意味著,有百分六十的可能性,這次事件又是一次“實戰測試”。關於降臨回路的檢測。如果真的是關於降臨回路的製造和實驗,選取這個地鐵站的目的又是什麼呢?選取地鐵站作為實戰地點,除了能夠獲得更多的“祭品”,也勢必會造成嚴重的傷亡和混亂。不過,這些巫師在這個城市,乃至於整個中央公國就像是臭水溝裡的老鼠,他們暫時可上不了台麵,末日真理教也不會魯莽地,毫無目的地暴露自己……有沒有可能是為了迎合在日本發生的事件呢?我一邊抽煙,一邊如此思考著,現在唯一需要做的僅僅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