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近江突如其來的通知,所有人都感到訝然。但很快,除了根本就不會懷疑近江的我之外,八景最先回過神來。“這不是很棒嗎?”揉了揉太陽穴,八景慎重地對近江說:“馬上就在這裡進行實驗嗎?需要做什麼準備?”如果是其他人聽到近江再次提起“時間機器”的事情,無論平時表現出何種支持的舉動,但心底一定仍舊是不以為然吧。畢竟,“時間機器”在普通人的思維裡幾乎就是妄想的代名詞,所謂的支持也不太可能是出於信任。不過,對耳語者的所有人來說,無論是否相信近江真的成功了,但在對待實踐測試的態度上,無論多麼慎重都不為過,即便這個項目聽起來是多麼不可能成真。看似不可能存在的物事已經不止一次出現在耳語者的身邊,神秘的力量無比真實地環繞在我們身邊。即便無法得知“現實”的存在,但在“神秘”確實存在時,它就是現實。預知、巫師、魔紋使者、灰石強化、以及惡魔召喚,當這些切實出現在眼前時,除了接受之外,沒有任何裝聾作啞的必要——即便最初加入耳語者時,聆聽八景的預知,僅僅以一種愛好和歡樂的態度去追逐不可測之物,但足夠多的時間和事件已經足以讓大家知道,這種看似遊戲的行動,可不是鬨著玩的。森野召喚惡魔成功了一次,就讓白井差點死掉,同樣是看似“不可能”的東西,時間機器在人類心目中的力量可比惡魔大多了,而一旦有所差池,其造成的後果和影響也絕對不是“惡魔肆虐”這種程度可以相比的。在目睹了“神秘”所帶來的便利和災害之後,無論某種物事看上去多麼不可能存在,但在嘗試去證明其存在時,必須以假設它存在,並作出最壞打算的態度去對待這種行為。八景的慎重有必要,而且理所當然。不隻是她,其他人也終於從臉上褪去那份驚訝,以一種麵對嚴重事態的態度去對待近江即將進行的實驗。“完全不需要,放進微波爐裡,然後關好箱門。”近江平靜地將香蕉扔到八景懷中,“第一次進行實物測試,並不一定成功。”“成功或者失敗,最壞的情況會是怎樣?近江,你有做過評估嗎?”白井嚴肅地問道。“不用擔心,如果成功,也僅僅是香蕉回到它原來的位置,如果失敗了,最多也就是微波爐爆炸,而爆炸並不會產生更大的連鎖反應讓災難擴大。”近江一邊說,一邊提起微波爐,走進不遠處升起的圓柱型隔離箱中,將微波爐安置在為了這次實驗改造多次的基座上,她對我們說:“我已經為這次實驗做了充足的準備。”“八景,沒有預言嗎?”白井轉頭問道。“沒有,不過,我的直覺告訴我沒有危險。大家的直覺如何?”八景環視諸人,在無法取得足夠情報和數據進行評估的情況下,直覺一向是耳語者成員的第一選擇,而並非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收集情報和數據,這種做法在耳語者成立之後從沒有一次被提出異議,因為,耳語者的每個人,都擁有極度敏銳的直覺,也極度相信自己的直覺。除了預言之外,用直覺來決定行動和計劃——幾乎是第一時間,所有人都已經對近江的時間機器測試作出表態——這次實驗沒有問題。“我想,我們需要一點運氣。”咲夜從口袋裡掏出一枚硬幣,自從她聽我講述了統治局冒險者拋硬幣測試運氣的故事,似乎就喜歡上了這種做法。她將硬幣拋起來,覆蓋在手背上,“正麵是成功,反麵是失敗。”不過,在她開出來之前,每個人都直接用直覺預測了結果——正麵——最終答案也如是。在直覺麵前,這種拋硬幣猜正反麵的行為就像是毫無決定性的雜耍。儘管如此,這種毫無必要的行為仍舊讓咲夜感到高興,她捏起拳頭,打氣般用力說:“近江,一定會成功的!”近江在善意目光的包圍中微微勾起嘴角,灑脫地聳了聳肩膀:“我也這麼覺得。”八景將香蕉塞進微波爐中,關上門,和近江離開隔離容器,容器的門隨之緊閉起來,並釋放出一股白色的冷氣。嗤的一聲,房間的溫度刹時降低了。我們都不明白,為什麼做這個實驗還要排放冷氣,但實驗到底該怎麼進行,隻有近江才理解其中的奧妙。我們能夠做的,僅僅是相信她,支持她。儘管已經用直覺做出決定,關鍵物品也放在隔離容器中,不過,透明的容器看起來給人的感覺有些脆弱,每個人第一時間遠離了容器,跑到沙發後,要求近江升起防護牆。近江臉上露出微妙的表情,不過,防護牆最終還是升起來了。我站在近江身旁,偽速掠能力已經開啟,隨時準備著意外的發生,儘管,直覺告訴我,根本不會出現什麼嚴重的意外,而我也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覺。近江敲擊了幾下鍵盤,相關係統開始初始化,進條平穩地推進,機械的倒計時聲從十秒開始計時。每播報一次數字,我都能感受到相當複雜而混亂的情緒一點點,無法控製地擠出來,然後被腦硬體刪除。房間裡好似時間停止了那般安靜,甚至能夠聽到不整齊的呼吸和心跳聲,十秒的時間既讓人覺得太塊,也讓人覺得太慢,焦躁、緊張和期待,讓不斷分泌出來的唾液的味道變得古怪。隨著如同起跑的鳴笛聲,隔離容器的紅色指示燈終於亮起,一陣類似電流雜音的聲音開始纏繞每一個人的耳朵。雜音的音階不斷上升,最終變成沉悶的宛如滾雷的轟鳴,藍色的弧光從隔離容器的外殼彈了出來,先是一根,幾個呼吸後,就變成了許多根,宛如觸手般四下飛舞,片刻後電弧的長度就漲到了四米左右,擦過地板時,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聲。地麵並沒有如想象中那般被電得焦黑,但是擴散的微弱電流讓衣物和毛發都豎了起來。從我的角度可以看到咲夜,她拚命搓了搓手臂,用小動物般怯生生的目光朝我和近江望來。眼神中赤|裸裸地表達著她的抗議——現在的狀況一點就不像近江當初說的那樣簡單。“隔離容器沒有起作用?”我不由得開口向近江谘詢眼下的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沒起作用的話,那些電弧起碼有一米粗。”近江的表情沒有任何動搖,她掃了一眼電腦屏幕,說:“現在,整個城市三分之一的電量都集中在這個裝置中,在微波爐中製造一個類似粒子加速器的微型環狀加速回路,嘗試製造一個黑洞。”“這麼大的消耗不會被供電方察覺吧?”“不會,這些電流不經過城市電路係統,畢竟,就連工廠的電纜也無法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通行如此巨大的電流。”近江頓了頓,說:“不過,為了現在這一刻而架設的線路會在事後被找出來吧,就算那樣,也不可能被他們順藤摸瓜到這裡來。建設機器的拆除速度可比那些人要快得多。”她的話音落下沒多久,電腦屏幕出現閃屏,然後彈出了警告框。“要開始了!”近江沉聲喊道。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集中在餐桌上,香蕉梗上被掰了一根的地方,就算眼睛一眨也不眨也無法看清那根香蕉到底是如何恢複的。腦硬體也好、義體也好,原生體也好,直覺也好,感知也好,無論從什麼角度,都無法察覺到過程中有出現任何異狀與征兆。仿佛那片香蕉原本就是完好的,它一直靜靜地擱置在餐桌上。猛然間,我的大腦和腦硬體產生了巨量的資訊交流,無數警告框如同中了病毒一般,不斷在視網膜屏幕中疊加。我覺得自己好似在一種巨大的加速度下,身體產生了類似失重的不舒服,又像是剛度過一場極限危機,一陣巨大的空虛緊緊抓住了心臟。是錯覺嗎?仿佛在某一瞬間,時間暫停了。不,也許應該說,一段時間在那一瞬間消失了。即便在無比洶湧的負麵感覺中,我也沒有閉上注視香蕉的眼睛,視網膜屏幕已經徹底被警告框掩埋,但是香蕉沒有一刻離開肉眼視野。警報聲從歇斯底裡的狀態陡然停息,伴隨著聲音的消失,整個房間似乎被凍結了。從思維開始解凍,被掰走放入微波爐中的香蕉,如今正連接在餐桌的香蕉梗上,隻是,它呈現出玩具般的綠色膠狀。“發,發生了什麼事?”森野的聲音打破沉默,“實驗……”她頓了頓,聲調尖銳起來,“實驗完成了?那是什麼?”就如同森野的聲音一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茫然又震驚的氛圍,在沉默中,近江開口了,用一種無比冷靜,無比堅定的聲音宣告著:“實驗結束了,我們成功了,這就是時間機器!”“啊?啊!”咲夜似乎都不知道該如何發出感歎,直愣愣地凝視著餐桌上的香蕉站起來,然後木然將目光轉移到隔離容器上。從圓柱狀的容器上散播出來的電弧和雜聲正退潮似的落去。“實驗完成了?”隨著隔離牆的落下,其他人臉上也帶著不知道該如何發表看法,呆滯了般的表情。“什麼時候完成的?”八景茫然地環視其他人,“剛開始就結束了?”“那個香蕉……”森野張大了嘴巴凝視著變成綠色膠狀物的香蕉。現在,在這個房間裡,仿佛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問題想要問,但是,又不知道到底該說些什麼。過了半晌,他們對視一眼,終於將提問權交給八景。“我根本就沒感覺到……”八景頓了頓,“實驗進行的過程,有誰看到了嗎?”眾人麵麵相覷。“我沒看到,但這本身就是實驗成功的證明之一。”近江冷靜地回答道,“在實驗進行的過程中,一段時間被刪除了,不過,似乎僅僅是實驗進行過程的那一段時間……真是令人意外,我以為會回到森野掰斷香蕉之前的時間段。”她頓了頓,說:“這和世界線理論不相符。如果隻是回到了實驗剛開始的時間段,香蕉應該還在微波爐裡,而實驗在我取消之前應該繼續下去才對。可是現在……”所有人都順著她的目光再次看向餐桌上的香蕉。的確,近江的理論基礎“世界線”是耳語者中每個人都知道的,但是,現在的情況,似乎香蕉的時間和我們的時間被分割開了,這在將整個世界視為一個整體,整個世界的時間線也是一個整體的世界線理論中,根本就不可能出現。然而,如今的情況就是這樣,我們回到了實驗開始的時候,而香蕉回到了被掰斷之前,而且呈現出綠色膠狀物的狀態。在這個過程中,隻有我是與眾不同的。是的,正是這個實驗,讓我比以往更加深刻地察覺到自己的與眾不同。在近江正準備審視電腦中的數據時,我對諸人說:“我的記憶沒有消失。”近江的手頓時凝固了,她宛如生鏽了一般轉過頭來,其他人也以一種茫然的神情將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你……說了什麼?阿川。”“我說。”我深吸了一口氣,“我的記憶沒有消失,我還記得實驗的過程,那些發生過的事情都在這裡。”我點了點腦袋,“就像近江說的那樣,我真的感覺到了,時間段消失的那一瞬間。”充塞視網膜屏幕的警告框不斷被刪除,自檢重新開始,時間跳躍的過程中所產生的負麵感覺就像是無法刪除的錯誤數據一樣,連腦硬體似乎都無法在段時間內消除。那種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感覺,就像是頑固的鏽跡,讓腦硬體的運轉效率明顯降低了。這是記得一切的代價嗎?我不知道,但是,這個代價也許是值得的。“到底……怎麼一回事?”八景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也許是腦硬體的關係。”我說:“在時間回溯的過程中,我的大腦和腦硬體產生了大量的資訊交流,也許,正常的大腦無法記錄已經失去的時間,但是,腦硬體卻做到了。”“我需要這些資料,阿川,馬上將這些數據轉錄出來。”近江猛然抓起數據線,不由分說插|進我的後頸插口中,立刻在鍵盤上劇烈敲擊起來。大量數據好似被水泵抽出般流入電腦中,讓我有些暈眩,這在正常的狀態是不可能出現的負麵反應,但現在腦硬體的狀態並不正常。“真,真令人吃驚。”白井上下打量著我,臉上震驚的表情仍舊沒有褪去,“你沒事吧?高川,不受到時間的影響……真的沒關係嗎?”“嗯……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沉吟著,“不過,事實就是如此,腦硬體的時間、你們的時間和香蕉的時間……被割裂了。如果是最初的世界線理論,我們現在所處的世界應該是不同的,也無法感受到彼此。到底怎麼回事呢?”“不,如果按照最初的世界線理論,根本就不可能同時存在三條同時增長的世界線。”近江一邊敲擊鍵盤,一邊插口道。我其實並不在意理論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雖然在時間問題上,我比較傾向世界線理論,但這個世界的基礎本來就不合常理。對這個末日幻境來說,現實物理規則的確很重要,但更重要的,卻是人格意識。對我而言,當前的狀況無法進行解釋,但也沒必要去尋求解釋,無論是多麼高深的科學家,在無法感知現實的情況下,單純在末日幻境中解析末日幻境,是根本無法做到的事情。在某種程度上,對人格意識的集合來說,並不存在固定的“真理”。即便如此,無論結論多麼不符合世界線理論,近江基於世界線理論的研究仍舊得到了實證,時間機器成功了。如果非要有一個解釋,那麼,比起世界線理論,以“近江的人格意識造就了這一切”更加讓我容易接受。當然,對近江來說,也許是“世界線理論並不正確”,或者“世界線理論有待完善”的表現吧。一切都是命運石之門的選擇。“也就是說。我們根據理論進行的實驗,卻成功地駁斥了理論嗎?”八景喃喃說著,噗嗤一聲,哈哈大笑起來,“太有趣了,太好笑了。喂,近江,今天真的不是愚人節吧?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啊,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近江平靜地說:“這真的是令人捧腹大笑,讓人無法理解。”“果然,神秘學才是這個世界的真理呀。”八景擦去眼角的淚光,眼神炯炯發亮,“隻有在‘神秘’的力量下,才能創造這如同奇跡般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