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僅僅是報以醫學的態度來看待人體解剖,就不會出現這種事情了吧?但是,隻有我自己才明白那種“細細把玩”的情緒就如同藏匿在靈魂深海中的劇毒海草,散發著硫磺的味道,如同幻影般地在礁石的陰影中搖曳。我不敢相信那種情緒是屬於自己靈魂深處的東西,但是,糟糕的地方在於,我也無法分辨它是否真的不屬於自己。在從各種心理角度去分析這種悄然出現的陰影時,試圖找出那種情緒不屬於自己的證據時,一些幻覺一般,無法形容的怪異聲音和畫麵不斷鑽進大腦中,我不知道,如果抬頭看鏡子中的自己,到底會看到什麼更可怕的東西。幻覺太過怪異,如同天上嬗變的雲彩,沒有一個固定的形狀。有時像是單調又讓人覺得熟悉的兒童塗鴉,有時又足夠模糊卻似曾相識的人臉。幻聽也是如此,如同將前半輩子所聽到的聲音都擠在了一塊,含著核桃,發音不準,吱呀吱呀。我能夠分辨幻覺和正常世界的不同,那就像是用拙劣的技術重疊在一起的膠片效果,但是,在這片幻覺中,正常世界似乎一下子安靜起來,隻聽到自來水從水龍頭流淌出來的聲音,嘩啦啦作響,排擠了世界中的其它聲音。我用力衝洗著手上的鮮血和黑油,我可以用心理學來解釋自己當前的心理狀態,但是,當我所知道的心理治療方式治療自己的時候,卻沒有得到應有的效果。我知道,當我在這個末日幻境中出現差池的時候,現實中身體內部的變化一定更加強烈。我不太明白到底是什麼觸發了這種變化,但如果沒有腦硬體的話,我一定會變成真正的精神病……不,我對自己說,自己早就已經是精神病患者了,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都是精神病人,隻是,沒有腦硬體進行控製的話,隨著病情的惡化,此時的狀態一定更加嚴重。我告訴自己,這個世界的一切變化,都是現實變化的倒影,包括個人、社會、環境等等,而這些變化總是突然又劇烈的,現在,自己已經更清晰地明確了這一點。既然構成世界的基礎都是病態的東西,那麼,構架於這個基礎之上的任何人與物事自然也是病態的東西,這種病態自然也包括自己在內。我已經不斷在提醒自己,自己無論心理還是生理,都不是正常人,不要用正常人的思維來麵對在這個世界所發生的一切——無論是外部的變化,還是自己的變化。然而,隨著我在這個世界待的時間越長,這種提醒的效果就微弱,大概是因為病態的人在病態的世界中不會感到格格不入的緣故,所以我總會覺得自己是個正常人。而我當前的心理之所以突然產生劇烈變化,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引起的吧。隻有正常人,才會產生這種在解剖人體時感到“細細把玩”的黑暗情緒而惶恐不已,不是嗎?那麼,我到底是正常人,還是精神病人?是正在變成更嚴重的精神病人,還是正在變回正常人而抗拒自己的病態思維和情緒?我覺得自己的思維開始混亂了。這種混亂就連腦硬體都來不及徹底處理。該死的,現實的病情又惡化了嗎?“江”病毒對生理的侵蝕又加劇了嗎?是因為接觸了太多的“病體”嗎——雖然沒有足夠的證據,但我仍舊下意識將惡魔和與惡魔產生關係而發生變化的一切,都當作是“病體”的倒影。我曾經直接觸碰列車事件中被巫師們召喚出來的惡魔,又在這裡接觸了用惡魔的力量製作的“樂園”藥劑,所以,我的思維和情緒突然變得激烈混亂的原因,一定是受到進一步受到“感染”的緣故吧。我聽著自己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明明理性知道這種行為本身就不對勁,卻沒有產生任何不對勁的感覺。視網膜屏幕中,沒有八景、近江或其他人的影像,他們就像是躲了起來,隻有冰冷的數據在翻滾。我關上水龍頭後一直低著頭,直到身後傳來打開門的聲音。“沒事吧?阿川。”咲夜在背後說,她的聲音有些遲疑。“沒事。”我的混亂思維因為這個聲音的出現戛然而止。我頓了頓,對她說:“抱歉,我好像變得越來越奇怪了。”因為,她若認識的高川,在一個月之前,並非是現在這副模樣的我。這個時候,我無比真實地感覺到,獲得了更多信息,身體無比強壯,還擁有腦硬體的自己,在精神上其實並不像自己當初認為的那樣,有變得比上一個高川更強大。至少,不比在上一個高川在現實和末日幻境的交界處,在那場匪夷所思的戰鬥中消亡時更強大。我不僅在最終潛力上有著固有極限,而且在精神方麵也比預期要低。我再一次感覺到,自己距離理想中的“超級高川”到底有多麼遙遠。“沒關係。”我感覺到咲夜的體溫,她在後方環抱著我的腰,“我知道的喲,高川,仍舊是高川。”“……嗯。”聽到她這麼說,我有一種被救贖的感覺。“回總部吧,今晚我們要大乾一場。”我感覺到,自己的思維和情緒終於又回歸常軌,之前的混亂就像是泡影一樣,從來都沒有存在過。我關掉水龍頭,不知道用了多少洗手液,反複用力搓洗了多少次的雙手已經乾乾淨淨,我盯著這雙手,覺得心中的汙漬也被徹底清洗掉了。之前有些擔心咲夜提起在臥室發生的事情,生怕咲夜在臥室裡的表現是因為那種殘忍血腥的場麵在她的心中產生了陰影,但咲夜根本就沒提起那些事,臉上沒有表現出任何負麵的情緒,我利用視網膜屏幕的仔細觀測著她的眼神,不會放過藏在眼底下的任何端倪,但是咲夜似乎已經忘記了那樣的場麵,又像是並不將當時的場麵放在心上。我記得在咲夜從來沒有親身經曆過如今晚這般血腥的場麵,從以前,她就不喜歡看那些讓人聯想到殘忍和疼痛的影片,無論是肉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她喜歡的是歡樂的肥皂劇,大圓滿的結局,甚至連過程也希望沒有太多的波折。在我的記憶中,咲夜的生活一直很平淡,即便是在大學四年裡,和上一個高川搭檔的那些日子裡,高川也沒有讓她接觸太過負麵的東西。然而,今天,我卻在她麵前上演了那般殘忍血腥的一幕……我從來沒想過,竟然會有這麼一天,我一直延續著上一個高川的想法,認為自己可以將她保護得很好,即便耳語者要麵對的,是更加嚴酷的未來。然而,我的行為背叛了我的想法,當一切都發生之後,感覺到這才是最殘酷的事情。咲夜的正常,在我眼中,卻像是最大的不正常,而麵對這種超級不正常的情況,卻沒有任何辦法。我該視若無睹嗎?如果不這樣,又該對她說些什麼?我冷靜地思考著,沒有答案。因此,我隻能沉默,繼續向前走。離開住宅,進入電梯,回到總部。我在拿武器之前,敲響了監控室的大門,除了這個房間,在其它房間都找不到八景。我知道八景從我的視野裡看到了一切,她的中途離場似乎在向我發送一些不好的信號,咲夜的狀態讓我不知如何著手,但是八景的話,也許我能夠對她進行排解——以一個心理醫生的角度。監控室的門很快就打開了,八景正坐在電腦前處理數據,大屏幕上回放著我在那間臥室所做的一切,她不時喝一口咖啡,目不轉睛地盯著慢鏡頭播放的細節——腐爛的傷口本身也好,新鮮的肉體組織也好,和那些不斷溢出的紅黑色液體,隻是看著影像,似乎就可以嗅到當時那種刺鼻惡心的味道,包括人物的動作和表情在內,一切都那麼令人作嘔。我是這麼覺得的,冷靜地判斷著,不過,中途離場,仿佛不忍目睹的八景,此時的臉色卻沒有半點變化。無論如何觀測她的表情細節,都和咲夜一樣,察覺不出任何不正常的心理波動。我無法形容自己看到她們倆的表現時產生的奇怪感覺,那是一種十分矛盾的感覺,如果強行形容,那大概是“正常得讓人覺得異常”吧。我用力捏了捏鼻梁,就算是善於理性分析的腦硬體,也無法給出答案,真令人頭疼。“八景,你沒有事吧?”我率先對全神貫注檢視血腥視頻的八景問道。“有什麼事?”她似乎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問題,轉頭看過來。“不,我說,你不覺得這個影像……”我琢磨了一下用詞,說:“有點太過血腥了嗎?”八景仍舊用那種驚異的目光盯著我,嘴唇動了動,似乎說了些什麼,可我沒聽到她的聲音。“你說什麼?”我問。八景掀動,似乎又說了些什麼,我仍舊沒聽清楚。我皺起眉頭,掏了掏耳朵,但是,耳朵也已經義體化的現在,應該不會被排泄物堵塞,而且,在自檢列表中,聽覺係統也沒有任何問題。八景凝視著我,突然露出微笑。“怎麼了?阿川。發生了什麼事嗎?”她的這句話我聽清楚了。“啊,不,沒有。”我頓了頓,重複了之前的話,“你確認自己看了這些影像沒有任何特彆的反應嗎?”“特殊反應?你是說這樣?”八景突然將手插|進自己的胸口,將一大片肌肉撕開,露出裡麵鮮活的內臟。我的腦神經好似突然被電擊般,既無法思考,也無法行動,在我的注視中,那些鮮活的器官就像是快進鏡頭般迅速腐爛。一股無形而強力的衝擊打在我身上,在察覺到的時候,身體已經翻滾著向後飛去,撞上不知何時已經關上的門。碰!碎裂的木板,反轉的地麵和天花板,正在腐爛的八景,監控室中的一切陡然定格,在連時間都已經凍結的死寂中,視野正在迅速瓦解。“阿川!”聲音再一次鑽入耳中時,視野中的景物已經徹底變換了模樣。在一片飛濺的木片中,我摔在地上,向後滑動直到裝上玻璃櫃。擺放在櫃台上的物件在撞擊中劈裡啪啦落下來。咲夜已經變成了籠罩在灰色緊身衣中的羅夏戰士擋在我身前,我所在的地方不是總部的監控室,而是本該早就已經離開的505號住宅。被我撞爛的,正是那三個被我開膛破肚的年輕人所在的臥室大門。“咲夜,發生了什麼事?”我從地上爬起來,開口問道,以便驗證自己想到的答案。“你進入臥室,剛剛接觸那個男人就突然定住了。”咲夜略帶緊張地輕快說道,“然後,你就被他打飛了。”咲夜口中的他,正是本該被我解剖,身體內部組織大幅度腐爛的健壯年輕人。視網膜屏幕中並沒有觀測到那些傷痕,不僅是他,連那個瘦弱的年輕人和年輕女性也完好無損,仍舊結合在一起,做著活塞運動。彌漫在空氣中的味道,從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都沒有任何變化,隻是,那三人用一種戲謔的態度盯著我和咲夜。瘦弱年輕人靠坐在床邊,用力把玩著懷中起伏的年輕女性,用一種微妙的居高臨下的目光打量著我們,而那個健壯的年輕人臉上,則流露出狼性饑餓的表情。“果然是你。”健壯的年輕人甩了一下手掌,指甲如同出鞘的利刃,刷地一下變長了,整條手臂的肌肉糾結膨脹,變得不似人的猙獰有力。他彎下腰,好似一隻窺視獵物的野獸,爪尖在地板上劃過,割出三條銳利的刻痕。“這一個月來總是找我們麻煩的家夥,就是你們吧,是叫耳語者嗎?”他露出殘忍的笑容,“雖然他們說不要和你們正麵衝突,但是,我還是不覺得你們到底有多厲害。”果然,之前所發生的事情都是幻覺嗎?我並沒有製服這三人,而是陷入了他們製造的幻境中?是這三人中的哪個製造的幻覺?是瘦弱年輕人和那個女性動手的可能性較大。視網膜屏幕的記錄中,腐爛效果預測仍舊存在,但是並不存在解剖數據。儘管情況看起來有些不妙,但實質上,沒什麼好擔心的。雖然吃了一個小虧,但他們並沒有如自己所想的那樣,一切都在他們的掌握中。我一點都不慌張,腦硬體運作十分正常,幻覺中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但在正常世界中應該隻是一瞬間的事情。雖然為自己竟然陷入幻覺微微吃了一驚,但這種情緒剛生芽就被刪除了。這三個人不是巫師,變身也好,幻覺也好,這些力量是“樂園”帶來的嗎?在腦硬體存在的情況下,“能夠讓我產生幻覺,應該稱讚一下。”隻是,仔細想想看,幻覺本來就不是腦硬體的防禦範圍,“真是可惜了,我經常會看到幻覺,天然抗性挺強的。”我在說話的同時,開啟了偽速掠能力。在話音落下之前,我已經衝到健壯年輕人的身前。他一臉愕然,卻僅僅隻是動了一下變成爪子的右手,就被我按住腦門。然後,繼續推著向前砸在牆壁上。沉重又乾脆的撞擊聲,牆壁在腦袋嵌入的地方向四周龜裂。健壯的年輕人並沒有因此發懵,但沒等他將爪子揮起來,我已經扭住那隻變異的胳膊。骨頭斷裂的聲音響起來,在陡然安靜下來的臥室中十分清晰。年輕人發出慘烈的哀嚎,然後被我揪住頭發拉出牆壁,他的麵部扭曲得像個惡鬼,緊接著就被我踹斷了膝蓋。視野再一次變得奇怪起來,眼中的一切好似隔了一層紗,說不出是什麼形狀的東西在眼前滑過,我聽到了沙沙的聲音,似乎有什麼生物在身後呼吸。而被我抓在手中的年輕人也在刹那間變形,就像是一團腐爛惡心的人形肉塊,火焰從他體內灼燒出來,攀上我的手臂。視野不斷閃爍,在清晰和朦朧中動蕩,仿佛兩層不同圖案的膠片來回交錯。我沒有放開手中的人形,轉過頭時,有一個非人的陰影從天花板上晃過,如同撞鬼般一下子又失去了蹤影。瘦弱的年輕人和年輕女性也是一會兒清晰,一會兒失去形狀,仿佛打了馬賽克的畫麵一格格移動。我知道,自己又開始受到幻覺的乾擾了,隻是這一次的幻覺並不像上一次那樣逼真。我將手中的人形砸向那兩人,視野猛然恢複清晰,然後就聽到肉體碰撞的聲音,那三人如同三明治一樣疊在一起。在他們發出呻|吟的時候,我大步走上去,瘦弱年輕人剛發出“你——”的聲音,就被我將手塞進嘴巴,打碎牙齒,抓住那根舌頭。“還想好好說話嗎?”我問。他滿嘴是血地拚命點頭。女人發出淒厲的尖叫,我的大腦有點發漲,但隻是一下,隨即就恢複過來。當我看向她時,她用更加驚恐的目光盯著我。我將目光重新放在瘦弱年輕人的身上:“那麼,我想讓你告訴我,你為什麼可以活下去。”“你,你想知道什麼?”“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