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下落的同時為隻有巴掌大小的限界擴大裝置進行初始化,以及更加詳細的細節設置,這種多用途的裝置有太多針對需要的設置選項,單就易用性來說也僅僅是實驗性產品而已,近江至今為止隻做了這麼一台,這一次使用就是第一次進行實效檢測。無法肯定它能正常運作,也無法保證一定能夠產生預定的效果。視網膜屏幕中羅列出來的下拉菜單足足有近百條,一般來說,普通人要使用的話,就算對這些選項有過深入解讀,也必須根據實際情況進行大約五分鐘的設置,然而,使用者是我的話,可以將這種限製降到最低,因為,我不需要用大腦去記住這些選項的具體功能,也不需要用大腦去判斷該如何設定,更不需要手動進行操作。將數據線插入頸後的插孔後,就能夠通過腦硬體直接進行設置,視網膜屏幕中,近百條選項一列列打開,然後關閉,就像是流水線一樣,在我落在地麵的時候,已經完成了全部的設定。窗戶殘骸在身邊如雨墜落,我正準備將它朝上方窗形的缺口處投擲,一種充滿侵略性的力量頓時籠罩了我的全身。這股力量並非針對我而來,在它出現的一刹那,腦硬體已經判定是從正上方的損毀窗口處湧出來的,隻在眨眼的時間就籠罩了整棟大樓及其附近十米的範圍。我不過是被這種無意識泄漏出來的覆蓋性力量波及而已,即便如此,這股從臨時數據對衝空間中爆發的力量仍舊在我將手中的限界擴大裝置投擲出去前,改變了我的正常感知。換句話來說,我眼前正在變幻的景色,耳畔聽到的聲音,乃至於肌膚感受到的觸感,全然是一種幻覺。世界,在燃燒。正如事先猜測的一樣,這個惡魔的幻覺力量強得令人吃驚,範圍和力度都遠遠超過白色克勞迪亞和瘦弱年輕人的幻覺力量。在環境產生變化的時候,根本就沒有任何格格不入的感覺,也沒有太多的噪音和讓人感到奇怪的地方,仿佛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才是這個世界的真實麵貌——視野所及之處,地麵也好,建築也好,天空也好,都呈現出灼燒的火紅色,深沉的夜空徹底被雲狀的火焰點亮,下起如大雪般的殘留著火星的灰燼,建築的輪廓在高溫下產生波動,但是卻維持著它原本的構造,而街道則像是身處在一片流淌的融岩之中,稍微挪動一下步伐,就會落入蜿蜒的厚重岩漿中。視網膜屏幕中傳來肌膚、呼吸道和內臟被燒傷的警告,隻是感覺不到痛苦,當然,若是普通人的話,一定會認為自己也在燃燒吧。看看自己的身體,衣服也在燃燒,裸|露在外的肌膚已經變得焦黑,手掌中的限界擴大裝置也已經融軟,似乎隨時會變成一灘金屬液體,那層明亮的光在暗示著它正在承受高溫的炙烤。懷抱中的咲夜也被點燃了,隻是全身被灰色的緊身衣包裹著,看不到衣服下的樣子。和瘦弱年輕人所使用的幻覺力量一樣,如今在侵蝕我的幻覺並不是通過五官產生作用,而是以不可思議的途徑直接入侵了大腦。大腦產生錯誤的資訊,而腦硬體則對錯誤資訊進行加工,再反饋到身體的各個結構中。在過去,這些來自大腦的錯誤資訊會在腦硬體中進行判彆和過濾,並從數據的差異性中瞧出幻覺的端倪,雖然,這個過程需要一定的時間,但在這個過程中也會產生那種不自然感覺。而這一次,乾涉大腦的力量似乎伴隨著錯誤資訊進入腦硬體中,對腦硬體也產生了影響。我明白自己身處幻境,無論時間多長,都不會改變這種認知,這是因為腦硬體被徹底侵蝕前,預設的防火牆方案已經切斷了痛覺——儘管在戰鬥的大部分時間裡,痛覺也總是被切斷的,但這種預警模式卻沒有產生替代的提醒方式。在這個到處都會讓人充滿痛苦的世界裡,卻無法感受到半點痛苦,也沒有任何被傷害的提醒,那麼,周遭的一切就像是假的一樣。限界擴大裝置在手掌中融化了,金屬液體灼穿了手掌,不停從傷口和手掌邊緣處滴落,這隻碳化的手掌隻剩下不到半截。即便如此,也沒有任何感覺,我已經感覺不到手掌的存在了,就連視網膜屏幕也出現身體嚴重損傷的警告——基於腦硬體運作的視網膜屏幕,因為腦硬體本身出現錯誤,也變得不準確起來。雖然看不見,也感覺不到,但是,我仍舊相信自己手中的限界擴大裝置仍舊存在。我的雙腳好似鬆脆的木炭,陡然解體。身體在下沉,懷中正在燃燒的咲夜發出痛苦的呻|吟,用力推了我一把,明明沒有失衡的感覺,視野中的景象卻旋轉起來,仿佛跌倒在地上,向後滑了老遠。望著懸掛在正前方的天空,即便腳底沒有接觸地麵的感覺,背後傳來觸地的感覺,我仍舊在對自己是否跌倒產生疑慮。看到的,感覺到的,運動的,靜止的,一切事物都在試圖讓我相信自己正置身於無與倫比的真實之中。然而,這看起來無比真實的一切,卻在和我互動時總是出現微小的細節漏洞。咲夜歇斯底裡的痛苦尖叫漸漸變得微弱,讓人覺得她已經奄奄一息,下一刻就會死去。肉體和超常科技都無法讓我從幻覺中轉醒,這一係列的變化讓人產生時間流逝的感覺——至少經過了五分鐘吧,然而,既然這是幻覺,那麼這種時間流逝的感覺也有可能是虛假的。我的身體正在化作灰燼,我張口,嗓子像是被燒毀了,視網膜屏幕的提示也是如此,無法正常發出聲音。我細細咀嚼著這種逼真又虛幻的體驗。視網膜屏幕傳來眼球損毀的通知,雙眼的確已經漆黑一片,然而,基於右眼而存在的視網膜屏幕仍舊在正常運作,大量的錯誤和亂碼資訊不斷流淌著,時而夾雜一些正常的數據。不多會,視網膜屏幕彈出計時器,顯示腦硬體正在高強度的運轉中,試圖將資訊修正,但是距離完全修正需要花費至少五分鐘的時間,而此時,距離我被幻覺力量入侵,實際才剛剛過去了不到三秒。我第一次在幻覺中啟動了連鎖判定能力。雖然肉眼功能被幻覺迷惑,陷入沉寂之中,但是連鎖判定並不需要通過眼睛來傳輸資訊,黑白色的線構世界快速掃蕩著這片燃燒的世界,半徑五十米的範圍內,燃燒的現象就像被冷卻了一樣,失去顏色和狀態,完全由線條勾勒出來的地麵、建築和天空就像是果核一樣鑲嵌在這片燃燒世界的中心。而這個黑白色的線構世界所灌輸到大腦中的資訊,和之前的資訊產生明顯的差異,出於能力的優先權,腦硬體以線構世界傳遞的資訊為標準,調整進度大大加快。我仍舊筆直站在街道上,以投擲的姿勢凝固著,手中的限界擴大裝置和咲夜仍舊完好無損,既沒有燃燒,也沒有融化。咲夜正仰起頭,被一體式灰色緊身衣覆蓋的臉看不到任何表情,隻有同樣由線條勾勒出來的羅夏墨跡不斷生成、變換、轉移。線條勾勒出來的天空仍舊位於頂上,而更遠處,那片燃燒的天空則傾倒在正前方。位於果肉處的幻覺世界,和充當果核的連鎖判定觀測世界產生了九十度的錯位。五十米的距離,足夠我正常觀測到這棟大樓了,目標早已經被鎖定,腦硬體終於可以騰出一部分運算力,引導身體繼續精確的投擲行為。就像是一台拋彈機,力量通過肢體機械化的聯動傳導到限界擴大裝置上,在手指鬆開的刹那,這台巴掌大的裝置朝目的地騰空而去,呼吸間就掉入那扇窗戶後。沒有出現半點預兆,錯亂的幻覺世界陡然消失了,視網膜屏幕中彈出限界擴大裝置成功運轉的提示,黑白色的線構世界也隨著連鎖判定能力的取消而消失無蹤。青黑色的夜空下,街道和建築一如既往的深沉,喧鬨聲從不算太遠的地方傳來,擴散到我們這兒,仿佛被此處的寂靜稀釋了一般。包裹咲夜全身的灰色緊身衣突然回縮,變回麵罩的樣子,被她用力摘下來。“沒事了?”她用一種奇異的語調問。“你沒感覺到嗎?”我似乎能夠讀懂這種奇異的含義。“什麼?又是幻覺嗎?我什麼都沒感覺到呢。”咲夜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一副錯過了什麼好東西的遺憾笑容。“連這種程度的幻覺也奈何不了這副麵罩嗎?”我再次認真打量了一下咲夜手中的麵罩,必須承認,這個玩意真是讓人刮目相看。“那些家夥不出來了嗎?”咲夜眺望著從外表上看不出任何端倪的窗口。“他們應該暫時出不來了。”我說:“我投上去的裝置是近江的實驗產品,不過看起來挺有效。”“暫時?多長時間?”咲夜敏感地問道。“最多一天。”我回答道:“所以,這道封印在今後需要不停加固,八景他們會負責這件事情。那些巫師沒什麼危險,但是在我們找到對付那隻惡魔的方法前,被它逃出來的話,這個城市大概會徹底毀滅吧。”“惡魔的封印嗎?嘻嘻,聽起來就像是遊戲一樣。”咲夜好似為自己打氣,又給人一種“做到了不起的事情,所以要自我慶祝一下”的雀躍,她發出嘿的一聲,捏起拳頭說:“我最喜歡勇者鬥惡龍了!”“總之,後麵的事情還很麻煩,不過,今晚就到此為止吧。”我頓了頓,問道:“你保管的那些實驗素材呢?”“放心吧,就在這裡麵。”咲夜拍了拍手中的麵罩,“之前不是實驗過很多回了嗎?被徹底裹住的東西,就算解除戰鬥姿態,也能夠保存在這個麵罩裡。真的很有趣吧,阿川,就像是魔術一樣。”“啊,真的很有趣。”我說:“至少出遠門的話,就不需要擔心攜帶行李的麻煩了。走吧,我們回家。”之前開出來的機車遺留在附近的酒吧中,但因為那不是耳語者的資產,隻是臨時“征用”罷了,所以,雖然將它繼續丟棄在酒吧中,對它的主人不免有些歉意,但這種歉意是如此微弱,一下子就被腦硬體刪除了,之後更不擔心那些脾氣暴躁的人會否在它身上發泄怒氣,因為,這個“無關緊要”的記憶很快就被掃到了角落裡。我抱起咲夜,啟動偽速掠朝燈火昏暗的方向離開。這場戰鬥摧毀了山羊公會在這個城市的核心,至少是大部分核心,惡魔也被暫時封印起來。雖然他們和總部的聯係就此中斷的情況,也會惹來對方的懷疑,但是要排查可疑情況,估計阻力的大小,重新製訂計劃並附之行動,同樣需要一定的時間。經此一役,山羊公會想在短時間內這個城市生根發芽已經成為泡影,就算我和咲夜將有一陣子不在這個城市也沒關係了,雖然還存在一些麻煩的手尾,但我相信八景他們有能力在我們回來之前解決掉或者維持局麵。那隻惡魔雖然可怕,但並非無法消滅,無論是再獲得類似放射性灰粒子共鳴裝置那類的廣域攻擊性臨界兵器,還是讓席森神父施展他的三級半魔紋力量,應該都可以徹底處理。比起尋找新的臨界兵器,當然是讓席森神父回來一趟更加容易。如此一來,對他的支援行動就要儘快展開。這次直搗敵人巢穴的行動並不在最初的城市清潔工計劃當中,但是效果比計劃更加顯著。儘管在戰鬥屢次出現潛伏的險情,但說實在的,既然沒有給我和咲夜造成實質性的傷害,那麼,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這種程度的戰鬥已經不可能給耳語者帶來麻煩了。這場戰鬥將讓所有神秘勢力更加清晰地認識到耳語者的力量。我和咲夜回到總部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兩點,八景無法通過監視器觀測在臨時數據對衝空間所發生的事情。我對當時的情況加以解說之後,漫長的夜晚已經過了一半,隨後我們一起進入近江的地下研究所,上交了咲夜保管的實驗素材。近江將那團血肉和白色克勞迪亞裝入特製的儀器,初步分析交由器材自動運行,我們三人在地下室瘋狂了一個晚上,直到第二天中午醒來的時候,近江已經開始工作了。實驗證明,一定程度的高溫和低溫都可以讓血肉暫時失去活性,但卻無法隔絕白色克勞迪亞的效果,我們昨晚的瘋狂的確是受到了白色克勞迪亞的影響,它所帶來的致幻效果附帶有催情作用。在列車事件尾聲階段,剛剛繁殖出來的白色克勞迪亞就能夠對我產生影響,但在昨晚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中,整整一個列車的白色克勞迪亞卻沒有讓當時的各人陷入幻覺,大致是因為巫師們已經做過處理,以隨時配合惡魔的激活。不過,當我切下這片克勞迪亞,交給咲夜進行保存後,那種未知處理方式的效果已經漸漸失效,隻是因為被以特殊方式保存,因此無法滲透麵罩所形成的灰色物質對外界產生影響。當我們將它放置到實驗器材中後,這種影響無可避免地發生擴散現象,儘管,這種影響因為實驗器材的隔離能力而大幅削弱,但是,隨著血肉對實驗器材的侵蝕,仍舊對呆在實驗室中的我們造成了影響。當我們起床的時候,這些血肉和白色克勞迪亞已經被近江預先設置好的安全係統轉移到新的實驗器材中,而舊的實驗器材已經被血肉徹底侵蝕了——這種情況在一個月前移除我身上的異化血肉時也發生過,這些實驗器材是根據當時所收集到的數據重新製造的,但對於這種“原株”的效果並沒有想象中好,在對這團血肉和白色克勞迪亞進行進一步的研究前,近江的工作是根據新的數據設計新的實驗器材。“不過,想要徹底限製這種異化血肉的侵蝕,在近期內無法做到。”近江直言不諱地說,“受限於材料,解析這種異化血肉的異常侵蝕性也需要一段時間,我隻能儘可能延緩這些異常血肉的繁殖。不過,抵抗白色克勞迪亞幻覺的東西在三天內就可以完成。”“無法消滅它們嗎?”我問。“以正常世界的科技,無法做到這一點,至少,目前的我無法做到。說實話,你這次帶回來的樣本,和之前從你身上獲得樣本,有相當大的區彆。或許統治局的某些技術可以做到,但是……”近江攤開手,“我想,最便捷的方法還是儘快讓席森神父回來,或者再次進入三十三區求取莎的幫助,在對付惡魔方麵,她們比我們更有經驗。”“這可不是尋常的惡魔。”我隻是這麼說道。“真是危險的東西。”八景盯著被隔離的異化血肉和白色克勞迪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