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異化右江穿越小醜怪物們的最終防線之前,我已經詳細觀測過這台巨大的紡垂體機器。雖然從遠處看來和統治局三十三區研究所中的那台紡垂體機器極度相似,但靠近了就會發現,兩者從風格和結構上是截然不同的兩台機器。這台紡垂體機器的頂部和地下廣場狀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的天頂無縫密接,若非機器材質的色澤和天頂結構的材質在色澤上存在極大差異,真讓人覺得這台機器仿佛鐘乳石般,從天頂處直接流暢下來。整個機器的外殼是黑鐵般的厚實,粗獷的紋理上沒有絲毫縫隙,那些看似鉚釘和接縫的部位,呈現在視網膜屏幕中仿佛隻是裝飾,並不起著它們本來的作用。在視野所及的範圍內,我從這台機器的表麵看不到有任何連接內部和外部的空隙,感覺上就是一塊巨大的鑄鐵整體壓模成型。若要說這台機器有什麼格外顯得其“神秘”的地方,就不能不提在中上部位置漂浮的藍色光芒。這些藍色光芒就是在遠處觀測的時候,和統治局三十三區研究所的那台紡垂體機器類似的半透明罩子,隻有接近到一定距離之後才會察覺,那種半透明玻璃般的形態隻是一種錯覺。這些藍色光芒僅僅是漂浮在紡垂體機器外殼的固定位置,而且也並非是玻璃罩那樣一整塊,在視網膜屏幕中,它在形態上更像是粉塵狀。而在更加詳細的觀測數據中,它的狀態也同樣是不固定的,並非完全是固態的粉塵。它有一部分是物質,但另一部分在數據中卻是非物質——一種能量,甚至是精神層麵的存在。正是這一部分非物質態,導致在遠處觀測時產生錯覺。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位於物質和非物質的中間態存在,它的狀態在理論上和統治局微機胞,也就是俗稱的“灰霧”十分相似,但並沒有足夠證據說明它們是相同的東西。在統治局三十三區此時的掌控者“莎”所提供的資料中,處於統治局神秘技術核心的“灰霧”就是一種能夠在物質態和非物質態相互轉換的存在,它的特性支撐了包括臨時數據對衝空間、臨界兵器乃至於惡魔等神秘存在的構成基礎,也和當前末日真理教的巫師、魔紋使者、甚至是目前尚不明確正體的瓦爾普吉斯之夜等等神秘存在息息相關。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灰霧”就這個世界上的神秘之中的神秘,也可以將之看作是這個世界所有神秘的核心之物。“灰霧”自然也是現實中組成末日幻境結構的各種部件的倒影,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異化後反映到這個末日幻境世界中的獨特產物,它的存在特殊性,讓我幾乎可以判斷,和它相對應的現實“物質”、“概念”或“變化”,同樣處於一種核心的位置。如果可以弄清“灰霧”在現實中的正體,對末日症候群病症和“病毒”的研究就會迎來飛躍式的進展。然而,包括超級係色、超級桃樂絲和安德醫生等實際研究者在內,目前尚沒有這方麵的進展,至少,在我所獲得的現實情報中,沒有關於這一方麵的哪怕是蛛絲馬跡的線索。和“灰霧”特性相似的這些藍光粉塵自然是極為獨特的,雖然沒有進一步的證據說明它們有所牽扯,但是,僅僅是這份特性的相似,就足以讓人浮想聯翩。更何況,和它緊密結合的這台巨大紡垂體裝置,雖然在細節上有所區彆,但整體的外型輪廓,的確讓人聯想起那台存在於統治局中的另一台紡垂體機器。說不定,這台機器也好,這些藍光粉塵也好,和末日真理教的巫師技術一樣,是右江背後的神秘組織解析了統治局一部分技術之後產生的技術產物分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灰霧”同時存在物質態和非物質態,基本上,能夠觀測到的“灰霧”都是物質態的,也從來沒有見過“灰霧”在兩種狀態之間的具體轉化過程,像藍光粉塵這種介於物質態和非物質態之間的存在性,更是絕無僅有。若要打個比方,這些藍光粉塵,是相當於“液晶”一樣的存在,隻不過並非介於固態和液態之間,而是介於物質和非物質之間。這些藍光粉塵環繞在紡垂體機器上,如同行星的光環,涵蓋範圍相當大,但並沒有隨著衝擊和空氣流動向四周擴散,雖然具備緩慢的流動感,但也僅僅是環繞紡垂體機器流動著。被這些藍光粉塵遮擋住的紡垂體部位,視網膜屏幕的觀測模式和連鎖判定都無法直接穿透它們看到隱藏在其後的物事。暫時無法確定這些藍光粉塵的作用,也無法判斷接觸它是否有害,不過對於盤踞在紡垂體機器上的五隻小醜怪物來說,並沒有因為直接接觸而產生進一步的變化。除了這些藍光粉塵所在的位置,整台紡垂體機器沒有任何看似可以操作的地方,我覺得異化右江想要在這台機器上動什麼手腳,就一定是針對這些藍光粉塵進行運作。事實也證明了這個猜想,異化右江在穿越最後的防線之後,並沒有迎來最後五隻小醜怪物的攻擊。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她是由右江異化而來,而右江自身具備完成這次收割任務的某種關鍵,這個尚不清楚是什麼的關鍵,讓盤踞在紡垂體機器上的五隻小醜怪物不視之為敵人。如果是我上前的話,它們可能會做出更加激烈的反應。無論如何,這五隻小醜怪物和其它小醜怪物截然不同的表現,證明其一定在這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中承擔著特殊的職責。正是因為它們不像其它同類那般無差彆攻擊所有進入這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的人,反過來驗證了,我們至今為止在瓦爾普吉斯之夜中的遭遇,包括這台紡垂體機器和其中孕育的東西,都是右江背後的神秘組織所主導——也許過程和他們預計的並不完全相同,預訂角色中也沒有我的存在,但是,右江被異化也超乎想象,但是,就進程來說,唯一的也是最關鍵的偏差,就在於最終抵達紡垂體機器前的不是右江,而是異化右江。即便異化右江跳上它們的身軀,將它們當作通往目的地的踏腳石,這五隻小醜怪物也沒有半點反映。它們就像是充氣的假物,隻是在自顧自地擺動著身軀。異化右江在它們身上跳躍,沒有遭到任何攔截,輕易就抵達了這片藍光粉塵之前。她試探著將右臂探入那片藍光粉塵中,那專注的眼神和緊緊抿住的嘴線,讓人感受到一種深沉、邪惡又危險的感覺,這種感覺幾乎在產生的同時,就能讓人清晰產生“這不是人”,“這個家夥是邪惡的東西”這樣的認知,在她的身上,“邪惡”和“危險”這類負麵的標簽仿佛被絕對化了。這種毫無疑問的,絕對化的感知,讓人感到她就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再沒有第二個存在和她相提並論,甚至是“相似”的也不存在。和所有相對性的“邪惡”和“危險”對比起來,此時的異化右江,就是絕對性的“邪惡”和“危險”,哪怕不知道她的所作所為,甚至她毫無作為,也是絕對的“邪惡”和“危險”。如果說曾經的右江的行動代表著她背後那個神秘組織的意誌,那麼我寧願相信,異化右江此時的行動絕對出於自己的意誌,不,應該說,代表了“江”的意誌。異化右江和右江是完全不同的存在。異化右江深入藍光粉塵的右臂從外部隻能觀測到一截朦朧又偏色的色塊,完全看不出手臂的樣子,更像是將易融的塊狀物插入溶液中,結果其輪廓和色澤就在溶液中分解擴散,如今那隻存在於藍色粉塵中的手臂就是呈現出這樣的現象。偏色的輪廓擴散,蔓延,漸漸深入藍色的光芒中。從異化右江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痛苦的神色,她隻是專注地等待著,就如同進行一場精細的實驗,哪怕是一個步驟出錯都會導致實驗失敗。然後,已經在體積上超出手臂的色塊停止探入,從最前端釋放出大量的血紅色絲線。這些絲線的顏色完全沒有受到藍光粉塵的乾擾,其色澤和異化右江身上的鱗甲一樣鮮豔,比起藍光粉塵也毫不遜色。就如同那些血色如何侵蝕了右江身上的鱗甲一樣,這些血紅色的絲線仿佛又要顧技重施,隻是其顯眼的存在感,讓人從外部也能清晰看到它的擴展路線——仿佛沿著隱藏在這片藍光粉塵中的回路,一條條向紡垂體機器本體滲透。血紅色的回路不斷蔓延,擴大,漸漸形成一個巨大的鑰匙輪廓。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完全由紅色回路構成的巨大鑰匙,正試圖插入它既定的接口中,開啟這台巨大的紡垂體機器。這種現象足以讓我相信,異化右江擁有十足的把握。然而,我此時距離穿越小醜怪物們的最終防線仍有十米,在異化右江脫離防線到她構成回路鑰匙的這段時間,我完全沒有前進一步。當然,這並非是因為我已經無法繼續向前滲透,隻是,先不提滲透的效率,即便穿過這最後的十米,也並非萬事大吉。盤踞在紡垂體裝置上的五隻小醜怪物雖然沒有攻擊異化右江,但絕對不能相信,當我靠近它們之後,它們也會無動於衷。當最終的路程並非隻是穿越這最後的十米防線,而是一鼓作氣抵達異化右江身邊,甚至在關鍵的一刻超越她,直抵目標物的時候,步步滲透被腦硬體判定為最沒有效率的做法。偽速掠的特性注定我無法在沒有足夠外力的作用下達到理想的速度值,沒有足夠的速度就無法在即將到來的戰鬥中占據優勢。隻有利用這片密集的小醜怪物,通過承受它們的攻擊,不斷強化速度,毫不停頓,一口氣抵達異化右江身邊,才有第一時間參與目標物爭奪的可能性。我在這最後十米的地方盤旋著,通過腦硬體精確控製自己的行動,在儘可能的範圍內承受它們的攻擊,將攻擊的力量通過偽速掠轉化為加速度。按照目前達到的速度值,想要讓這些小醜怪物們無法攻擊到自身,已經是可以辦到的事情,但是,考慮到異化右江展現出來的速掠能力的優勢,我仍舊在耐心地尋找最合適的突破路線,增加自己的速度值。我在密密麻麻的敵人之中周旋,刻意承受著它們的攻擊,如同皮球一樣反彈,在來回往複的反彈中變得越來越快。與此同時,視網膜屏幕中呈現的如蜘蛛網一般密集的路線也在不停誕生、消失、扭曲、融合,不停地配合我的即時位置不斷削減數量。當路線隻剩下一條,而我的位置和路線的開端重疊時,就是正式行動的開始。視網膜屏幕的一角放映著異化右江的進度,回路鑰匙的每一絲前進都會給我帶來巨大的壓力,它的進度雖然越來越緩慢,讓人清晰感覺到其行進的艱澀,但它並沒有一次停下來,讓人不敢寄望於它會停下來。最理想的情況,無疑在回路鑰匙開啟紡垂體機器的一刻,我用足夠快的速度穿過這最後的十米,超越異化右江所在的位置,但是,巨大的即時數據處理量讓腦硬體無法將整個行動的精確度提高到那種程度。我的行動,一定會和最理想情況產生偏差,問題在於,偏差會有多大,是否還會擴大。無論快上一步,還是慢上一步,在異化右江的速掠麵前,都有可能喪失機會。一旦失去先手,想要從異化右江手中奪回目標物,無疑會變得更加困難。到時隻能希望右江背後的神秘組織會投入相應的戰鬥力,和異化右江與龍傲天等人兩敗俱傷。將希望寄托於尚未可知的未來上是我難以接受的行為,但對於當前的狀況,我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去完成自己的行動構想。異化右江的出現,不僅對其他人,對我來說,也同樣是一個巨大的變數。在絕對意義上,右江自然是比異化右江更好對付的。隨著我的速度越來越快,小醜怪物們之間的空隙也變得越來越明顯,以這些空隙構成的穿行路線,也變得越來越明確。不過,原生大腦也越來越不適應這種程度的速度,反饋回原生大腦的資訊,在解析速度上已經明顯弱於行動速度,這種情況雖然無法證明原生大腦的弱小,但是在當前,它對數據的邏輯處理效率的確已經趕不上腦硬體。當然,在末日幻境世界裡,原生大腦也並不是真正的我的大腦,同樣是一種映射性存在,但是,不管和腦硬體相對應的現實是什麼,其所展現的優勢是相當明顯的,尤其在身軀義體化的情況下。在我逐漸將運轉主體從原生大腦轉移到腦硬體上的時候,明顯體會到兩種資訊處理主體的不同之處。原生大腦在資訊處理後,反饋回身體,大部分是以“感性思維”和“感覺到了什麼”這樣的方式呈現,所得到的結果充滿模糊性和主觀性,但是,正是這種模糊性和主觀性,讓感知到的世界變得豐富多彩。但是,在以腦硬體為主導的情況下,所謂的“感覺”是不存在的,一切都是數據化的處理,精準、明確、雖然有不確定的地方,但不會產生模糊的感覺,所有的可能性都會被列舉,成為參考的數值。在腦硬體為運作主體的時,所有可以被“感覺”到的東西,乃至於“感覺”本身,都被量化了。這是一種奇異的感受,無法具體進行說明,但是,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智能機器,它所感受到的世界,一定和我現在一般吧。雖然我的身體仍舊存在百分之四十的原生組織,但是這些組織並不起維持身體機理的作用,比起原生大腦和原生組織的結合,在此時的我來說,自然是腦硬體和義體的結合更為重要。腦硬體所產生的資訊,隻有通過原生大腦的轉化,才能讓我產生相應的“感覺”,也才能被原生組織所接受並做出相對的反應。不過,原生組織的運作並不是這具身體運轉的主體,義體的運作,並不需要原生大腦對資訊進行轉化,腦硬體和義體的配合是極度默契的。拋棄原生大腦和原生組織之後,完全出於腦硬體和義體結合運作模式下的我,和字麵意義上的“機器”更加接近,距離“人類”也愈加遙遠。然而,也隻有在這種模式下,我才能在如此高速,卻還在加速的情況下,精確控製動作的每一個細節。如果仍舊維持原生大腦為主體的狀態,此時就會如無頭蒼蠅一樣亂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