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使者——我也是第一次聽到咲夜如此自稱,在這之前,她根本就沒有透露出半點口風,甚至讓我覺得,這種給自己起稱號的行為,一點都不像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咲夜。不過,帶上了麵具之後性格產生變化就心理學來說並不是什麼罕見的現象,更何況,如今包裹了咲夜全身的,乃是超級桃樂絲的作品。身為針對末日幻境世界的世界級駭客,超級桃樂絲對這個世界的乾涉力毋庸置疑,她瞞過病院的研究人員,在超級係色的掩護下留下的東西,可以看成是一種外掛程式,正如我的義體和腦硬體一樣,對我自身的構成產生極大的影響,咲夜的羅夏麵具應該也具備同樣的性質——和我不同的地方在於,羅夏麵具對於咲夜來說,並沒有如義體和腦硬體般,成為個人組成的一部分,所以,這種影響導致的性格變化給人的感覺更加顯著。在她自稱的灰燼使者的狀態下,雖然大部分時間顯得更加沉默,但個性化的行動意識卻大大增強。當然,在初步測試時,這種狀態下的她擁有和這種行動意識匹配的個人能力。能力、意識和性格,以及藏在詭異麵具和服裝下的神秘感,讓她擁有一種獨特的氣質,讓人一旦注意到她,就無法再次將她忽略。“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銼刀在我身旁小聲說,她指的自然是“灰燼使者”這個稱謂。“我也是。”我也小聲回答道,銼刀微微瞥來的目光有些怪異。“哦,哦——”格雷格婭似乎也被這個名頭唬住,咲夜此時散發出來的特異存在感,讓這個名頭顯得很有氣勢。“真酷。”格雷格婭低聲說,不過,正是咲夜顯得有些不同尋常,所以讓格雷格婭一時間找不到什麼攀談的話題。不止是她,雇傭兵們似乎也無法說點什麼,若是普通人,這個響亮但又有點戲劇化的稱謂,會讓本人有些不倫不類,但用在此時的咲夜身上,卻有一種名副其實的感覺——問題是,大家原本認識的咲夜,並不是這樣的。矛盾的感覺在空氣裡飄浮著,也許唯一沒有受到影響的,就隻有我和咲夜本人了。屋子裡突然變得安靜下來,半晌後,崔蒂打破沉默,問道:“我們現在該做些什麼?你們會帶我們離開嗎?”“離開這裡?”銼刀一邊自言自語般說著,一邊找了地方坐下來,大廳中的沙發做不下幾個人,但好在還有客人離開後留下的空椅。清潔工和契卡隨意在大廳中逛起來,好似欣賞一般,觀察著四周的擺設。“席森神父沒有交待你們其他事情嗎?”銼刀的臉色嚴肅起來,在她對麵,崔蒂和格雷格婭並肩坐在沙發上,原本同樣坐在那兒的年輕人顯得有些不自在,就好似被夾在他人的家庭問題之中,雖然保持著微笑,但不時晃過格格不入的神情,雙方的交談進一步展開前,他留下一句“我去準備咖啡。”就慌不迭地走開了。崔蒂朝他遞了一個歉意的眼神,我覺得這個年輕人原本是想加入談話中的。在席森神父不在的時候,崔蒂似乎就是這支隊伍的頭兒,或者說,她具備這樣的特質,讓人願意,或者默認將領導一支隊伍的麻煩事都交到她手中——在統治局的時候也是如此,然而就學識來說,她當然比不過手下的任何一個大學生,經驗上,也隻是持平而已,那時他們同樣都是第一次進入統治局,說她膽識過人,但也不能說,比所有人都要更好。在這個時候,經曆和經驗都不弱於崔蒂的格雷格婭,甚至在性格上更活躍,但在崔蒂開口的時候,卻自然而然地退到了第二位——那個年輕人,似乎打算讓自己切入崔蒂的角色中來。當然,並不是奪權之類,崔蒂是怎麼想的,是否察覺到了,我並不清楚,隻是覺得如果年輕人擺明了來說,崔蒂會進行某種程度的讓步。不過,整支隊伍中,似乎隻有這個年輕人試圖和崔蒂競爭,而且付出了某種程度的行動,但是,在看到成功的希望前,他就退卻了——他選擇了給大廳裡的所有人準備咖啡,而其他人,包括格雷格婭在內,都不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是的,的確沒什麼問題,隻是,這個年輕人在第一眼的印象中,有些上一個高川的影子,但他的表現讓我覺得,兩人的行為模式乃至於性格心理,的確都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若要說為什麼自己看了一眼年輕人的背影,那一定是因為突然發現鏡子裡的影子,其實和自己一點都不像吧。在清潔工和契卡談論那個麵色猙獰的狼頭裝飾時,崔蒂和銼刀的交談讓我將注意力轉回兩人身上。“席森神父隻是說,你們可能會找到這裡來。”崔蒂搖搖頭,“我一點都不了解那個人,但沒有他的幫忙,這裡的人一定早就死光了。他說過這裡很安全,我並不懷疑,不過,這裡並不是正常生活的好地方,大家都想到外麵去——當然,最好是在安全的情況下。”頓了頓,她強調了一句:“我們不可能一輩子都躲在這裡,我們甚至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會突然遭遇這些事情。就像是突然碰到了一顆地雷,嘭的一下,一切都改變了,熟悉的變得陌生,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變得怎樣,逃跑的時候,隻顧著逃跑,根本無法多想,但現在,我們已經在原地停留了太長的時間,該是改變的時候了,我們需要一個契機,讓每個人做出自己的決定。”“也就是說,你覺得我們的到來,就是這個契機?”銼刀平靜地反問道。對於崔蒂有些發泄式的講述,她表現出一副“可以理解”的表情。不管銼刀是不是真的這麼覺得,但是她的態度的確緩解了崔蒂心中的焦躁和不安。在之前已經說過,在我的眼中,崔蒂並不是那種天生具備大心臟,喜歡冒險的人。現在她充當交涉者,不管是經過推舉,還是默認,大概是因為,她的言行讓他人覺得,她是一個負責任的人吧——不是沒個人,都有肩負責任的勇氣和力量的。而銼刀恰好對這種類型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都有額外的好感。“席森神父談論過你們的事情,他說可以信任你們,雖然我不了解你們,但是我相信席森神父。”崔蒂說著,朝我看來,“而且,席森神父和高川先生,一直都是合作關係吧?”“當然,我們來到拉斯維加斯,就是為了找到你們。”我點點頭,說:“不過,現在外麵並不安寧,出去的話,不能保證就比現在更加讓人安心。”“不能讓人安心?”崔蒂注意到了我的措辭,“不是不安全?”“我覺得比起安全,藏在這個木屋裡的那些人更在乎是否可以安心。”我和崔蒂對視著,儘量嚴肅起來,讓她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拉斯維加斯已經變得很危險了,不過,不接近城市的話還行,最好是馬上離開本州,遠離美利堅。”“發生了什麼事?”崔蒂的驚愕並不是偽裝,看來,她們真的已經有好一段時間都沒接觸正常世界了。“納粹突然出現,拉斯維加斯陷落了,現在外麵正在打仗,而且是一麵倒的戰爭。”我從口袋取出香煙塞進嘴裡,點燃了,壓低聲音說:“拉斯維加斯城裡可以活下來的人,大概不足十分之一,如果美利堅政府沒有更加強力的手段,戰火很快就會蔓延到附近的幾個州。”“納粹?”崔蒂對這個名詞表現得有些茫然,也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太遙遠了,讓她根本無法在第一時間聯想起那個臭名昭著的軍隊。緊挨她身邊坐著的格雷格婭也是同樣的表情。“是的,納粹,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那個……他們又回來了。”我緩緩說道。崔蒂和格雷格婭的表情,仿佛在將五官融化,變成一種難以言明的愕然,但沒有震撼——我想,在她們真正目睹拉斯維加斯的慘狀和納粹們的飛艇艦隊時,“納粹”這個詞彙是無法在她們的心中產生進一步的質感的。“納,納粹?”崔蒂似乎明白我們指的是什麼了,但還是有點無法想象情況,“不是玩笑?”“不是玩笑,在我們進入這裡的時候,拉斯維加斯正被納粹猛攻。不過,我們也沒有親眼看到現場情況。在納粹出現的時候,我們立刻就逃跑了。”雖然“逃跑”並不是褒義詞,但銼刀說來卻沒有彆的情緒,她指了指我,說:“高川先生是唯一正麵和那些家夥戰鬥過的人,在一個類似於這裡的地方。”崔蒂和格雷格婭向我投來驚異的目光,似乎想要我說點什麼。“我想,也許是我破壞了他們的計劃,但並沒有進一步的正麵戰鬥。”我不太確定,“具體情況十分複雜,長話短說,我覺得這些納粹的行動,和你們有一些關係。”“……抱歉,高川先生,雖然你這麼說,但我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在這之前,也沒見過任何納粹。”崔蒂敏感得幾乎要跳起來,大聲說:“你的判斷是百分之百正確的嗎?”“當然不是。”我完全可以理解崔蒂的激動——一場涉及納粹,讓人聯想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爭,在自己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發生了,而自己對這一切的由來經過卻一無所知,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去背負這樣沉重的責任。於是,我對她說:“我並沒有在責怪你們,也不是推卸責任。談到責任,外麵的那場戰爭,在某種程度上,我的行為是催化劑。”崔蒂和格雷格婭都瞪大了眼睛看著我,銼刀等雇傭兵也朝我投來詫異的目光。“我之前說過,也許我破壞了它們的計劃。”我聳聳肩,說。“所以,你覺得它們是不得不行動起來?”銼刀反問道,隨即發出無奈的叫聲,“拜托,我不覺得你有這麼重要,還是說,你希望自己有這麼重要?”我笑了笑,收斂表情,說:“也許是後者。”一時間,木屋中再次沉靜下來,每個人都在用異樣的目光盯著我。“好吧,先把責任什麼的放在一旁。”銼刀打破這種異樣的氣氛,對崔蒂說:“談談你們吧,我很奇怪,你們怎麼會和席森神父在一起?和高川先生的判斷類似,雖然無法說明涉入的角度和深淺,但是,我也覺得,席森神父這段時間做的事情,和外麵的納粹有些乾係。”雖然對銼刀的說法表示難以接受,但是接下來,崔蒂和格雷格婭還是跟我們談起了她們的經曆。在從統治局裡回到正常世界後,她們過上了一陣平靜的時光,因為忘卻了統治局裡的經曆,前後的記憶無法拚接起來,這段丟失的經曆讓兩人都開始出現一些心理上的毛病,好幾天後,病情沒有好轉,甚至有越來越嚴重的跡象。格雷格婭好一些,她翻閱了自己記錄下來的東西,但是僅僅以旁觀的角度去這些資料,根本無法產生代入感,讓人幾乎懷疑到底是不是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好似丟失了自己一部分,或是自己在無法察覺的時候做了一些事情——這種無法控製自己的感覺是十分可怕的。就算找上心理醫生也沒有任何效果,如果將自己的遭遇如實說開,反而會得出更可怕的精神診斷。擔心,焦慮,又有些期盼之類的複雜心情,促使她們開始尋找有關自己失憶的線索。於是,理所當然的,崔蒂和格雷格婭時隔一個星期之後再度聯係上了,同病相憐,或者說,有著同樣經曆的她們,很快就成了相互扶助的朋友。之後又過了幾天,雖然找到了一些看似“神秘”的事件,但親自查訪之後,卻發現不過是一些騙人的行徑。雖然有些打擊,但這些不算多的失敗,並沒有讓兩人心灰意冷,而就在這個時候,席森神父找上門來了。“當時他帶著好幾個年輕人,讓我們立刻和他一起離開。”崔蒂回憶當時的情況說:“他說我們有危險,但是,當然不可能就這麼隨便相信他。可是,在我們進一步交談前,危險就降臨了。”一群人襲擊了他們所在的地方,在生命的威脅下,崔蒂和格雷格婭沒有更多的選擇。事後,她們知道,襲擊者來自一個叫做“末日真理”的邪教組織。她們自身並不明白為什麼會遭到襲擊,但是席森神父為她們確認了自己失去的記憶,然後對她們說,包括她們兩人在內,後麵的年輕人都是“命運之子”的人選。對於當事人來說,這種說法自然是十分荒謬的,也不明白所謂的“命運之子”到底是什麼,這一切到底是如何開始,又將如何結束。但是,不管多麼荒謬的理由,的確有人因此襲擊他們,因此試圖拯救,或者說帶走他們,而他們彆無選擇,即便不信任,也必須挑選其中一方。之後的事情就變得簡單了,不斷地逃亡,在逃亡中有新人加入,也有隊員死去,大家的身份和職業各種各樣,外表光鮮或慘淡,年齡也老少不一,但都是美利堅國籍。死去的人,自然就被證明了不是“命運之子”,這就像是一場殘酷的篩選,從極有可能的人選中,挑出真正的“命運之子”,其中更有沒有上“名單”,隻是通過各種方式塞入隊伍的掩護人員,用來掩飾真正的“命運之子”——儘管,誰都不明白,誰才是真正的命運之子,甚至懷疑連席森神父本人也無法確定,但是,當產生這樣的想法時,也代表他們開始相信,他們之中一定有“命運之子”。雖然席森神父在許多隊員眼中目的不純,但是,隻有他才能保護他們。也有人試圖擺脫隊伍,站到末日真理教那一邊,席森神父並沒有用暴力手段強製禁止,但是,就像崔蒂和格雷格婭確定的那樣,這就是一場充滿默契的篩選,末日真理教隻會殺死投降派,他們似乎相信,隻有最終逃過追殺的那幾人中,才有可能是“命運之子”——雖然覺得很荒謬,但就邏輯來說,卻是相當正常的,死人不可能是“命運之子”。除了席森神父和他們自己,沒有人在這場大逃殺中伸出援手,而在這場大逃殺中,他們見識了許多“神秘”。一直跟隨在他們身邊,保護他們的席森神父,自然是充滿了“神秘”,有人沉默,有人適應,有人反抗,有人成長為戰士,有人隨遇而安,短短的幾個星期,他們鑽過山林,進入過城市,爬過高山,翻越荒野,做了許多他們原本認為“不可思議”,“自己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每個人對待席森神父的態度,在這個不平凡的經曆中不斷轉變,正如席森神父自己說的,他們可以對他報以疑問,但最終還是會選擇相信他,因為,除了相信他,他們沒有彆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