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黑桃巫師審視著我的時候,她的目光,她的語言,都有可能蘊藏著意識法術的力量。當這種力量於我身上呈現,切實造成我的攻擊動向和意識反應產生偏差之前,我無法感受到這股力量對身體產生的影響。仿佛,這種力量有一個神秘的開關,在打開之前,一切都是正常的,而黑桃巫師本人,並沒有將這個開關時常打開。我不知道,自己的推斷是否正確,隻是在我瞬間奔襲而去時,她並沒有立刻消失,而是選擇用灰霧構成一麵盾牌。這麵盾牌,眨眼間就被我斬斷了。直到臂刃繼續斬向她的身體時,她才重現第一次交手時的現象,毫無聲息地就在我注目中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很清楚,意識態法術已經對我產生作用,隻是,仍舊無法明確判斷這個作用的時間。儘管如此,但我仍舊是高興的吧,不,應該說,在這複雜的情緒和思維中,的確有“興奮”的因素在其中。隻有這個對手,才能讓自己的注意力再次集中起來——在我的內心深處,一定就是這般想的吧。苦戰,亂戰,危戰,任何千鈞一發的危機,都是我過去不希望遇到的,我曾經期盼一切順利,然而,此時此刻,卻反而渴望著相反的情狀。真是諷刺。我在這充滿諷刺的情狀中,似乎看到了命運的軌跡。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以何時為因由,讓我的際遇,產生了這般充滿諷刺的變化呢?在我奪取精神統合裝置和人格保存裝置的過程中,有許許多多無法用語言來表述的東西,讓自己正一點點偏離著最初的構想,直至最終,走到了另一條和預想截然不同的道路上。不應該是這樣的。雖然,我不免有過猶豫、遲疑、反複,在無數次的確認中,才堅定了自我和信念,擁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覺悟,這本該是我成長的過程,但是,在這個過程中,卻沒有一點“上升”,或者說“升華”的感覺,反而,就像是在墜落於一個看不見底的深淵中,在這個墜落的過程得到了成長,卻對“墜落於深淵”本身,並沒有任何正麵的影響,甚至,讓我覺得自己墜落的速度,正在隨著成長的進度不斷推進。簡直就像是,自己的成長,隻會讓墜落加速,亦或者——墜落的加速,造就了成長的錯覺嗎?我緊緊抿住嘴巴,摒住呼吸,試圖用一股內在的氣力,將這些不斷發散的雜思遏製。為什麼,在這麼強大的敵人麵前,在和她交手落於下風的此刻,還無法將注意力集中起來?那種精神分裂成兩半,各自擁有一個混混蒙蒙的意識的感覺我,正變得越來越分明。我似乎能聽到不屬於自己的聲音,不,應該說,感覺到那個聲音,仿佛隨時都會在腦海中響起來。黑桃巫師出現在連鎖判定觀測的範圍內,她就站在我的身後,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意識法術在我的感知中形成的幻象,但是,我一點猶豫都沒有,毫無預備措施地,就往她那兒撲了上去。我本想再多做一點兒判斷,畢竟,速掠超能能夠讓我獲得足夠的行動時間,但是,我此時卻不敢思考,或者說,不受控製發散的思維,無法全然投入到這場戰鬥中。一定是壓力不夠——這樣的本能讓我完全不考慮敵人會有怎樣的陷阱等著自己,就這麼毫無打算地攻了上去,也許,我是在期望著,她能夠再陰險一點,作出更加可怕的陷阱,讓我置身於一個極大的,麵臨死亡的壓力中吧。隻有這樣,隻有源於生命本能的死亡恐懼,才能壓製這種潛意識的思維發散。無論如何,對於生命來說,“存活”和“繁衍”,即便不是最重要的唯一,也是最重要的那部分,不是嗎?既然是最重要的,那就給我將注意力集中起來!黑桃巫師明明就在眼前,但是,攻擊的波動,是從側旁傳來的,簡直就是把握好了,這在高速運動中轉瞬即逝的機會,隻要我繼續沿著這個方向奔馳,就免不了結結實實地吃上這一記。可是,即便如此,我還在想著其它事情,在腦海中做著那些哲學般的關於自我的自問自答。我已經做好了硬吃這一記的準備,如果,疼痛和重傷,或者,“不做些什麼,就會讓自己疼痛或重傷”的感覺,能夠迫使那發散的思維重新擊中起來的話,就算真的無法避免敵人的攻擊,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已經決定了,隻要思維還在繼續發散的話,就不對敵人的攻擊進行躲閃,用這樣的壓力來壓迫自己。然而,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身體仍舊自然而然地動了起來。在千鈞一發之際,繞著從側方陡然深處的手,交錯腳步,旋轉身體,臂刃劃出淩厲的弧線。就在那隻手接觸到身體前的一刹那,刀刃上傳來切入什麼東西的感覺。黑桃巫師手中的灰霧法術也在這一刻,產生了劇烈的爆炸,一團火雲幾乎是貼著我的身體騰起。然而,我的身體已經在高速飛馳,爆炸產生的灼熱,膨脹的衝擊,雖然緊隨其後,卻總也不能切實追上來,真正對我造成傷害。爆炸衝擊擴散的速度有多快?我從來都沒有確認過,隻是知道,它很快很快。以正常世界義體化的狀態,即便身處偽速掠的情況下,這種緊貼身邊的爆炸,幾乎無可避免要承受其衝擊,隻是,偽速掠可以將這股衝擊轉化為推動力,而義體能夠承受這股衝擊的傷害罷了。然而,如今的情況卻絕對不是這樣,我的速度,超過了我對速掠超能的能力極限的想象。這一瞬間,我感覺到,自己和衝擊所在的世界被這個可怕的速度割裂了。衝擊追趕著我,之間看似毫厘之差,卻是天淵之彆,它永遠都不可能波及到我的身上。世界,隻剩下黑白兩種顏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下來,變成一張陳舊的照片。而我,便是在這凝固在膠片上的影像中,唯一還在移動的存在。又像是電子通過劇烈的運動,躍遷出自己原先的軌道,如果,自己所觀測到的,所影響著的外在一切,就是我這個電子所環繞的原子,那麼,此時此刻,自己對周遭的觀測角度,乃至於自己所涉及的一切,這個“原子”,正因為我這個電子的躍遷,產生一種本質的變化。我無法在描述得更加形象準確了,我的語言能力,對描述此時的狀況無能為力,顯得格外蒼白。就在這般情況下,我的注意力,仍舊沒有集中在敵人身上。自己身不由己的運動,以及由此導致的,自己所觀測到的這些奇異景象,充滿了一種似曾相識,卻由理所當然的感覺。有這樣的思維,在跳動著:——太快了。思維在以一種充滿既視感的對話形式呈現著內容……它繼續說道:——所謂的‘快’是一種參照現象,也可以說成是節奏的假象。簡直不像是在思考,而是在和某個人對話……——不需要在每時每刻,比每一種參照物都要快,隻需要在此時此刻,比當作參照物的東西要快。——在這個即時的範圍內,你需要利用神秘,讓你達到比參照物更快的節奏。是和誰在對話,不是很明顯嗎?這個記憶,是如此鮮明。“高川!”我知道是你!那個已經死亡,卻被“江”吃掉了死亡的少年高川,和過去的高川,走在截然相反道路上的高川!當我叫出那個名字,想到那個人影,於是,他便依稀站在那裡,就在我的眼前,在這個凝固著的,宛如黑白照片的世界裡,如同幽靈一樣,虛虛浮浮地,隱隱約約地,站在那裡!我知道的,我本就知道,我不應該去想的,所有和他有關的一切,都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進入思考的範圍內。但是,一切都無法阻止,我的思維,就如同脫韁的野馬,轉速過快而無法停下來的齒輪。或許,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見到他,或者,在見到他之後,就應該忘記他。然而,我無法忘記,因為,他的出現,並不是他自身力量作用的結果,也因為,他也是“高川”。是的,這個家夥,被“江”硬生生地拖了回來,這是就連超級係色和超級桃樂絲,也無法預計的情況。有誰能夠想象,一個“病毒”,竟然能夠吃掉“死亡”的概念呢?雖然,通過超弦理論,的確可以解釋這種現象,無非就是重新調整“能量弦”的結構罷了,但是,這種程度完全超出對“江”的認知,或者說,對“江”的能力範圍的推測。吃掉“死亡”——這麼形象生動的說法,卻絕對不是可以理解,可以讓人毫不遲疑地,理所當然地將之當真實存在的情況。我對這個“至今為止的最強高川”的印象,以及和他的碰麵,果然絕非偶然,也不單單是資訊遺留而產生的幻覺。那個聲音,又在我的腦海中響起來了:“我做了一個夢,當我走上樓梯時,我看到一個看不見臉的人站在那裡,卻無法走到他的身邊,我跟他說話,他卻隻是站在那裡對我默默地笑。我想知道他是誰,所以今天又走上這個樓梯。今天他又站在那裡……”現在,他就站在那裡,站在隻有高川能看到的,“高川”的自我世界裡。他如此說道:——你知道嗎?高川,速掠比誰都快。我的思維,就像是他的說話,他的身形朦朧混沌,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但是,我的思維,就像是他在說話:——真正的速掠,也許很難從表麵現象和直接體驗中感受到這個秘密,但是,毫無疑問,它的運作本質,就是這麼回事,一種欺騙、乾涉、甚至強製改變自己和目標物的節奏感或節奏本身的力量。以超弦理論而言,也是最接近本質的力量,因為,超弦理論的核心,就是振動的能量弦,不是嗎?節奏和頻率,就是震動的固有屬性。“這不是人類能做到的事情。”我回答道。——是的,所以,這本身就不是高川的力量。少年高川幻影,借用我的思維,如此說道:身為特殊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唯一擁有現實人體,卻能進入末日幻境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在末日幻境中,其實是受到排斥,而無法像其他人那樣獲得超能乃至於魔紋之類的神秘。“但是,我們仍舊擁有了。”我說。——是的,我們擁有的,本就不是屬於我們的東西。那是……“江、超級係色和超級桃樂絲的乾涉。”所以,“高川”在末日幻境中所持有的神秘,本就是外掛一樣的。不,這麼說也不完全恰當,因為“江”就在“高川”體內,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視為“高川”的一部分——病變的一部分。“所以,高川是特殊。”“所有的高川,都是特殊的。”“在‘江’蘇醒之前,這種特殊潛伏著,但卻存在。在‘江’蘇醒之後,無論如何,都無法避免這種特殊。”“這種特殊,帶來力量,近乎本質的力量,卻不是高川能夠掌控的力量。在末日幻境中,它體現為神秘,超乎想象的,能夠乾涉世界本質的神秘,但是,當它發揮作用的時候,其實就是‘江’在活動。”“所有涉及‘高川’的一切,一旦和‘江’割裂開,當成兩種情況來看待,根本就是可笑的,錯誤的,沒有意義的。‘江’對‘高川’的影響,從感染病毒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存在。而這種影響,遠比‘病毒和病人’的關係更加深遠,更加緊密。”“‘江’和‘高川’,是一體的兩麵,不同部分,卻同一整體的存在,是密不可分的,是極度複雜,以至於不可能割舍的。”“懷疑‘江’,排斥‘江’,就是在分裂自己,從肉體到精神上,迫使自己處於一個極度不穩定,不完整的狀態。”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的少年高川幻象,站在我的身前,如同一個幽靈,如此對我述說著,根植於高川本質深處的秘密——這些話,雖然就是我的思維,但是,它既是我的思維,又是他在對我說話——這樣的感覺,讓我無法抑製地深信不疑,理所當然地接受。人的意識,是如此奇妙,又如此複雜。當它變化的時候,由此產生的感受,都是如此理所當然。即便可以想到,去剖析,去理解,但是,它總是作為一個既定的事實,呈現於自己麵前。就如同命運一樣,你能感受到的命運,當你能切身感受到命運的存在時,斷定它存在的因由,知曉它已經存在的線索,就是“之前走過沙灘時,留下的那一排足跡。”意識也是如此,當你察覺到自己和之前不同時,察覺到自己在變化時,其實你已經完成了這段變化的階段。而讓你知道“變化”本身的,不是對未來的預測,僅僅是在這個過程中,你所留下的腳印。要說“抗拒這個變化”這樣的話,其實是可笑荒唐的,因為,變化在你察覺並決定拒絕的那一刻起,那一刻前,就已經完成了。無法抗拒,無法排斥。少年高川幻象的出現是如此,“江”一直存在的影響,也是如此。如果,這就是真實的話。我曾經所設想的戰鬥,和自己的戰鬥,和少年高川幻象的戰鬥,和“江”的戰鬥,其實,早在決定戰鬥前,就已經開始。當自己準備戰鬥的時候,戰鬥已經走到了儘頭。當察覺自己在戰鬥的時候,結果已經誕生。我突然明白了,諷刺的人生,和墜落中的成長,之所以存在的緣由。正是這種“意識到”和“意識展開”的偏差,讓我始終無法在成長中,如願走在自己所預想的道路上,總是,慢了一步。而究其本質,是因為,我總是將自己和“江”區分開來,以至於,無法跟上以“江”為核心,由“江”推進的變化。——“高川”是不變的,但是,“江”卻在不斷地,劇烈地,高速地變化。少年高川幻象,以我的思維,如此述說著。——跟不上的話,就會死,將兩者區分開,就會死。我,已經死了。但是,它不願意我死去,我便不會真正死去。因為,我和它,並不是割裂的兩個,而是一心同體的一個。——我,愛著它,如此地,揉為一體地,愛著它。——高川,不會死亡,於是,它不會消失。它不會消失,所以,我不會真正死去。——我是高川,我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我認為我是正確的。那麼,你也是正確的嗎?高川啊,我在注視著,你的死亡。我的精神,分裂成了兩半,鮮明的溝壑,在思維的對話中呈現。在這條分界上,這邊站著我,那邊站著的,是依稀的少年高川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