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的活動所形成的異化現象衝擊著“廢樓”這個意識態封閉係統,“廢樓”之外的世界,在我和少年高川破牆而出時,陡然變得生動真實起來,而不再僅僅是一個“背景”般的形態。整個意識態世界從本質深處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和少年高川飛在空中,更能從更廣闊的視角體味到這種變化是何等深刻。這個意識態世界本就是通過“江”之力構成,被稱為“境界線”的存在,它與普通的意識態世界最大的差彆就是,在意識本質上更為深入,是最接近末日症候群患者集體潛意識的存在。在這種世界中無論產生怎樣奇詭的現象,理論上都是不應該為其意想不到而吃驚。但是,親眼見證這個境界線的變化,卻仍舊不由得產生一種發自靈魂的衝擊。這並不是境界線中某些事物活動所造成,而是當自己從高空中俯瞰著這無數事物活動時,會非常直觀地感受到這種活動背後所象征的某些意義——無法用語言來描述,任何詞彙都在感受中變得蒼白,這意義仿佛貫穿了人類至今為止對“存在”的理解,又涵蓋一切“生命”的意義,並超越了哲學上的高度。因為這種感受太過深沉,以至於讓觀測者,例如我,一度恍惚迷失,產生一種人格意誌都要在這種深沉中崩潰的恐懼。那是偉大的,遙遠的,壯闊的,深度的,但因為太過偉大,太過遙遠,太過壯闊,太過深度,讓人無法承受,然而,這些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東西,卻如同自然產生的海嘯,並不理會個人意誌,不斷衝刷著觀測者的心靈。如果非要用一句話來形容這種感覺,隻能幾千幾萬倍降低這種感受的深度,概述為“境界線正在變成真實”或者“外在的現實和內在的意識之間的界限,正在迅速變得模糊”——但是,以“現實”的角度來看,整個末日幻境,本就是基於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意識,乃至於潛意識所構成,在末日幻境中存在的人們,所產生的“現實”和“意識”的相對區分,更像是為了將兩者區分開來,而不得不蒙上一層掩飾的外殼。因此,以“現實”的角度來說,談論末日幻境中的“現實”和“意識”,“虛假”和“真實”,“正常”和“非正常”,都是極為荒謬可笑的。因為,從這個角度,所能看到的隻有“意識”、“虛假”和“非正常”。然而,眼前這片境界線景狀,乃至於讓景狀表麵發生改變的,內在深處所具備的本質變化,卻讓人產生一種強烈的感覺——之前那種“境界線正在變成真實”或者“外在的現實和內在的意識之間的界限,正在迅速變得模糊”的概述,從“現實”角度來說也是適用的。這意味著,於這個境界線產生的變化,正在對“現實”產生乾涉。我暫時無法回到“現實”,所以,無法從更直觀的“現實”角度去觀測這種乾涉到底產生了怎樣的變化,但是,可以想象,這種變化和安德醫生所研究的“人類補完計劃”有著密切的共通性,甚至於更加深刻。說不定病院正為收集到這樣的數據感到興奮不已吧。我一度生出這樣的想法,說不定境界線會突破“意識態”的外殼,直接成為末日幻境“真實環境”的一部分。如果真的發生那樣的事情,這個境界線的世界又是以何種“神秘”的姿態,存在於此世呢?無法想象,難以理解,連生出的感覺,都讓人覺得荒謬,混亂,幾乎要讓人瘋狂。好在,這種變化帶來的直接感受,隨著變化在短短時間內迅速穩定下來,也逐漸蒙上了一層紗,封上了一層堅硬的外殼,直到深埋地下,再也感受不到了。時間和空間在這樣的變化中,已經變得毫無意義,直到一切的完成。少年高川仍舊抓著我,如同火箭一般向上攀升,最終兵器十號也仍舊鎖定我們兩人直衝而上。地麵的景物已經變得渺小,在衝破雲層之後,更是迷迷蒙蒙,遠處也隻有一條灰白色的地平線,仿佛有儘頭,又仿佛儘頭就是一處深淵。少年高川要帶我去什麼地方?在某種程度上,比我更接近“江”的他,在這樣的變化中,是否知曉著更深入的資訊?而最終兵器十號,又會在這種變化中,產生怎樣的變化?這些問題都暫時得不到答案,我帶著滿腹的疑問,被動向上攀升。在對境界線的變化觀測後,於視網膜屏幕中所呈現的數據結構,徹徹底底的崩壞了。要不是還能清晰感受到腦硬體的運作,以及自己思維的存在,我幾乎以為自己的身體結構也隨之徹底崩壞。順著“觀測”這個通道湧入的資訊,實在太過瘋狂,我覺得自己能夠活下來,似乎還沒有“瘋掉”,應該是“高川”的特殊性在起作用。換做其他人,想必整個存在都會在“觀測”和“感受到”的一個呼吸中,就會失去其存在性吧——不是簡單的死亡,而是徹底失去存在性,就如同被“消化”掉,連一點渣滓都不剩下。當我產生這樣的想法時,似乎對“江”的活動,有了一些靠譜的猜測——也許它已經吃掉了什麼東西,而這種東西,正涉及著整個末日幻境的構成基礎,隻有通過消化這種基礎,才能夠從末日幻境中貫穿到“現實”,對那一側產生影響。至於這種東西到底是什麼,幾乎已經不言而喻了。能夠產生如此深入本質之變化的東西,在這個末日幻境中根本就沒有多少,我知道的,最有可能被“江”得到的,毫無疑問就是“精神統合裝置”。精神統合裝置,顧名思義,便是能夠對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精神意識產生乾涉的裝置,從而達到深入改變的末日幻境結構的程度——毫無疑問的,是一種創世紀意義的東西。本就是末日症候群這種病症的引發者,對患者的生理和心理,無論從“現實”角度還是“末日幻境”角度,都有著巨大影響力的“江”,在獲得這種涉及末日症候群患者精神意識的東西後,即便不是如虎添翼,也是錦上添花,總之,一定會讓其對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乾涉,進入一個新的階段。可以想象,“江”通過乾涉末日症候群患者,影響到試圖找出病因和病理的病院研究方,再以其為基點,進一步擴散影響力。少年高川的計劃,應該是主動強化“江”的這種乾涉能力,然後利用這種全方位的,乃至於擴散到全世界每一個角落的影響,達到最終目的——的確,這個計劃基於一個比“超級高川計劃”更具備現實基礎的考量。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意味著進化後的“病毒”將占領整個世界,吞噬整個人類,不也是讓人感到恐懼的事情嗎?“現實”層麵中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到底有多少?我並不清楚具體的數值,但是,既然其資訊沒有擴散到眾所周知的程度,那便還是“尚在控製中”的程度。但是,“病毒”的活躍,的確已經在末日幻境中體現出來了。“江”的活躍,就是“病毒”的活躍,“江”是“病毒”,但“病毒”又不完全是“江”。我沒有像少年高川那麼堅定的信念,認為“江”的意義,將會徹底覆蓋“病毒”的意義。如果,最終“病毒”還是“病毒”,是一種隻以病毒本能活動的存在,而這種存在毀滅了整個世界,吞噬了所有的人類,將其異化成另一種東西,那麼,此時所有的拯救計劃,還有什麼意義呢?然而,無論我是抱著怎樣的恐懼和想法,都無法掩蓋這樣的事實,“高川”中的少年高川被“江”複活了,他將會毫不動搖地,帶著對“江”的絕對信任和愛意,執行自己的計劃,無論他人怎樣看,我這個高川怎樣看,對他來說,這個計劃並不存在風險。然後,於此時此刻,“江”得到了它想要的東西——“江”成功了,“病毒”成功了,少年高川成功了。即便仍舊隻是階段性的成功,但是,在我看來,仍舊是噩夢一樣的結果。雖然我和少年高川的計劃,目的相同,但過程卻是背道而馳的,乃至於在關鍵之處充滿了矛盾。儘管此時必須放下一切成見,聯手對抗一種可怕的可能性,但是,我其實早就做好了與其分道揚鑣,乃至於生死相殺的準備。我們都是“高川”,我理解少年高川,就如少年高川一定會理解我。我對少年高川,沒有任何惡感,隻是,從某些意義上來說,少年高川於此時的存在,是極為不正常的。現在的情勢很不妙,然而,也並非一切都塵埃落定。“江”並沒有得到所有的精神統合裝置,即便,這不能改變它已經得到精神統合裝置這個事實,但的確還擁有一些扭轉局勢的可能性。就算這種可能性會變得微乎其微,我也無法放棄。就和少年高川的固執一樣,我這個高川,也是極為固執的。在這個世界上,擁有精神統合裝置,並成功將其激活的組織並不多。已知的有末日真理教、美利堅五十一區和納粹,可以猜測的,還有英國倫敦的瓦爾普吉斯之夜。這些勢力範圍中,末日真理教和納粹已經可以說,直接和“江”扯上了關係。艾魯卡最初便是帶著“江”的力量和意誌進入末日幻境,在他和末日真理教的合作後,會讓末日真理教受到“江”的乾涉,幾乎是可以確定的事情,末日真理教製造出的“最終兵器”便是最好的證據。與之相似的,還有異化右江——她所擁有的“江”之力,來自於我的左眼——她早已經接觸了精神統合裝置,也就是那個巨大的紡錘體機器,也稱為“中繼器”的裝置。這兩者中哪一個所擁有的精神統合裝置,或是精神統合裝置碎片,被“江”得到了?被其吞噬了?以境界線異變的規模,我們自身所在的地點,乃至於更複雜的因素來判斷,腦硬體給出的最大可能性,是納粹一方,也就是當前拉斯維加斯地區的“中繼連接裝置”,進一步的推斷,“江”有可能已經通過“中繼連接裝置”,直接進入納粹的月球總基地,得到其中繼器裡的精神統合裝置。這可真是最壞的結果。之前“江”的乾涉現象,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強烈,也沒有明顯製造出既成事實,這或許讓我產生了錯覺,以為“江”的行動還大受限製,結果,在我打算後退一步,重整旗鼓的時候,它已經取得了最終的果實。最關鍵的變化,我沒有察覺,本想著還有機會牽製它,甚至於卷土重來,但現在看來已經成為一個笑話。幸虧腦硬體主持大局,壓製一切負麵情緒,才沒有讓我產生氣餒。但是,如說隻要如此,就沒有任何打擊的話,也是自欺欺人。剩下的精神統合裝置還有多少?腦硬體飛快計算著,因為,我至少需要三個,哪怕是碎片——為了咲夜、八景和瑪索。末日真理教那邊的精神統合裝置,即便還沒有被“江”得手,近期內也很難虎口奪食。五十一區的精神統合裝置,受到更方麵的牽扯,在短時間內也很難奪取。而且,這兩個方麵和“江”都太接近了,有可能在成功奪取之前,就被“江”一口吞掉。真正有希望的,反而是英國倫敦的瓦爾普吉斯之夜,而且,從時機上來看,也是最為合適的。網絡球將會在那個城市中召開一場沙龍,這一定不是偶然。所有的因素,都指向了同一個目的地,掰開每一個因素,都像是偶然,結合起來,看到的卻是必然,有一個巨大而精細的齒輪在運轉,讓命運的車輪,滾滾走入一個既定的方向。在這個世界的運作中,每一個人事的運轉,超級係色和超級桃樂絲的布置,以及“江”的乾涉,契合得絲絲入扣,沒有半點瑕疵,既推動這個世界的命運,又像是被這個世界的命運推動著。這個時候,我也已經大概猜到了,少年高川將會帶我去到什麼地方。如果“江”吞噬了納粹方麵的精神統合裝置,那麼,我們穿梭天際,要去的地方應該就隻有一個——月球。是的,隻有“月球”,才能將我們此時的處境,以及所采取的行動聯係起來。不管境界線產生了怎樣的變化,末日幻境正常環境又產生了怎樣的變化,乃至於“現實”產生了怎樣的變化。我們此時要麵對的最迫切的問題,仍舊是在身下緊追不舍的最終兵器十號,那個幾乎是“無解”的存在。但是,境界線的變化,讓我們脫離“廢樓”這個封閉環境成為可能,進而,“去月球”也成為了可能。這些可能性,又意味著,在月球上將會獲得解決“最終兵器十號”的辦法,成為了可能。一環緊扣一環的可能性,就如同無數的偶然推動了必然。而少年高川的舉動,也證明了,他比我想象的更強。我對他之前的能力極限的估計,是完全錯誤的,原因隻有一個——他和“江”的聯係,超越了我這個高川,乃至於,超越了其他所有的“高川”。估測他能做到什麼,不能單看他的戰鬥力和智慧,而必須將“江”列入考量範圍,“江”對他而言,已經不再是一個“偶然因素”或是“被封印的助力”這麼簡單的存在。在我的立場上,隻能被動承受的“江”之活躍,是“江”的寄宿體,但在少年高川的立場上,“江”之活躍很可能會是如呼吸一樣自然,而且,也不再是生理方麵的寄宿體,而是從人格、意誌、精神等等方麵的更為緊密的互動。我下意識想要修正著自己的理解和估測,但是,這又如何修正呢?我無法估測“江”的能力程度,也無法估測“江”和少年高川的緊密程度,兩者之間的共生關係,對我來說,是一種超出理解能力的異常。我可以認知到這個結果,但卻無法進一步剖析——在沒有確切數據的情況下,腦硬體也無法給出確切的答案。視網膜屏幕中所顯示的少年高川數值,已經全部變成了“無上限”。這樣的高川,竟然也死過嗎?還是說,隻有死過一次,才能變得如此無法理解的強大?如果沒有腦硬體,我一定會不由得苦笑起來吧。無論如何,先解決最緊迫的問題再說。我凝視著下方緊追而來的最終兵器十號,如此想著。當我抬起頭,明明是白天一樣的光線,月球卻格外明晰巨大地,懸掛在視網膜屏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