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球和耳語者的溝通隻通過一場飯局就達成了理想中的結果,無論對於網絡球還是耳語者,對自己在這場談不上交鋒的交流中所收獲的東西都感到滿意。雙方都認為自己用不需要的東西,換來了自己所需要的東西。格雷格婭作為一名耳語者的新人,對於這場飯局上所談及的各種計劃並沒有太過深入的認知,不過,最初剛抵達倫敦時的緊張感已經蕩然無存了。雖然早就被告知,自己所需要做的事情,所需要肩負的責任,並沒有任務名頭所表現出來的那麼多,但真正體認到這一點後,還是讓她大為鬆了一口氣。回到酒店房間後,格雷格婭將身體摔在沙發上,摸著肚子發出充實的歎息,現在,無論是肚子還是腦子,都已經撐得發漲了。“休息一下,然手收拾行李。”義體高川對咲夜和格雷格婭這麼說道,走火在離開前,告訴三人,網絡球已經為他們準備了更加合適的臨時落腳處。這個酒店雖然是五星級酒店,各種正常的服務都應有儘有,但是,相對當前的緊張狀況來說,安全性要下降許多,而且,神秘組織長時間呆在這種地方,很容易將本不屬於神秘圈的不相關人扯入神秘的危險中。這一點,在過去已經很多次得到證明。當初義體高川沒有立刻找上瑪索,就是因為這個緣故。當時瑪索還是個生活在正常社會秩序中的普通人,義體高川希望她能夠過上更長的一段平靜的日子。然而,這個想法並不儘如人意。義體高川早就明白,瑪索不可能永遠脫離神秘圈,但是,卻很難控製她到底什麼時候走入這個危險的世界。如今瑪索的消失,自然和神秘脫不開乾係,但也並非是這個時候,才第一次接觸神秘。義體高川知道,在上一個世界線中,瑪索是最早為近江的研究提供資金讚助的人之一,而在這個世界線,很可能也沒有脫離這一曆史走向。有可能瑪索的最終下落,會和近來沒有一點音訊的近江關聯在一起。很多事情,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也沒有足夠的證據,但是,從側麵線索所推斷出來的情況,並不會偏移事實多少,因為,能夠滿足這些線索的因素,實際上並沒有許多。瑪索因為接觸神秘而消失。是怎樣的人讓她接觸到了怎樣的神秘?為什麼一定是要在倫敦消失?在她消失前的居所留下的痕跡,是何種程度的神秘所留下的?而這種程度的神秘在倫敦出現,需要怎樣的環境?而哪個方麵的勢力,才能提供這樣的環境?義體高川不斷循環著,對自己提出這些問題,然後將預備的答案,一一代入問題之中,這些預備的答案雖然是複數,但是,真正能夠完全契合這種連鎖問題,達成一個完整的自我循環的答案,卻沒有多少個。義體高川並不完全利用腦硬體的理性邏輯推理能力來處理這些思索,感性的出現和迅速成熟,讓他有了更多的把握。雖然理性的推理可以給出近似真實的答案,但是,用純粹的理性去推斷“神秘”,去推斷由感性的人所做出的行動,並不一定就是正確的。因為,人會儘量理智地產生一些行動,但是,並不代表他們在行動的所有過程中,所有牽扯出來的因素中,都完全像是機器人般理性。因為,這種嚴謹、冷酷而有井井有條的理性,往往也最容易被人順藤摸瓜。而“神秘”,也根本就不是單純的理性可以滿足的東西。之所以行走在神秘圈的人更看重自己的直覺,而並非是自己的理性思考,也不免有這樣的原因在內。隻有恢複感性的現在,義體高川在真正明白,在過去,完全用腦硬體支配身體行動的自己沒有太大的失誤,並不代表當時的處理思維和處理方式是正確的,僅僅是不算錯誤而已。但是,僅僅在邏輯上沒有錯誤,並不代表就一定可以取得勝利。因為,自己的對手,本就是超越自己邏輯思維的神秘存在,自己的理智存在上限,這個上限就是腦硬體的上限,也是義體的上限,在腦硬體和義體無法變得更強的情況下,想要超越這個上限,就隻能依靠感性這種難以捉摸的東西了。在科學的世界中有這麼一個說法,感性的產生,是生理結構在細節方麵的調整,例如激素的活動之類,這種調整是為了適應生存環境的需求,從而決定了,感性本身就是一種人類適應生存環境的表象和工具,而在大多數情況下,這種更契合本能的調整,往往是有益的,所謂的“感情用事”在很多情況下並不是一件壞事,而人們認為的錯誤,也僅僅是基於社會環境中,感性所帶來的失敗感。但是,當科學發展到可以非自然性地影響這種生理結構細節調整的時候,就出現了一種“可以用激素控製人類情緒行為”的結論。先不論這個結論有多少正確性,隻是,將這個結論代入當前的末日症候群患者身上,會讓人驚恐地覺得,自己所有的感性,都是“病毒”乾涉和控製的結果。義體高川猜測,有可能正是這樣的原因,導致了腦硬體這個限製感性,強化理性的裝置的誕生。而腦硬體的研究者和製作者,“超級係色”或是“超級桃樂絲”其存在,單就字麵的稱呼,和其所承擔的職責來看,很可能就是這種強調理性的論調的支持者。而少年高川,則走在一條相反的道路上。義體高川有理由相信,少年高川是因為沒有思考過這種論調的可能性,才走上了遵從感性的道路,而是真正對自己的體認進行思考,才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少年高川的感情用事,也許並不能說完全杜絕“病毒”對病體的生理乾涉,但一定有著基於理性的考量。在過去,義體高川就一直覺得少年高川很強大,也曾經認為,他的強大在於他所體現出來的力量,這種力量體現,是從魔紋力量給自己的代入感所引起的,所以,無法估測,對方到底有多強。但是,如今義體高川卻覺得,能夠用理性剖析感性,從而決定“感情用事”,這才是少年高川真正強大的地方。至少,義體高川知道,自己不可能在理性存在的同時,徹底地投入感性的懷抱。即便是現在這麼享受著感性,也無法做到讓感性壓倒理性。用理性思考感性的後果,就是看到感性的前方,是一條看不清底部景色的深淵,無論多麼一廂情願去告訴自己,深淵地步的風景十分美好,也無法抗拒由“看不清”的未知感所產生的恐懼,無法抵擋自己墜入深淵時的恐懼,更彆提讓自己在沒有任何保險措施的情況下,義無反顧地跳進這個深淵了。但是,少年高川做到了,無論他所走的道路,前景到底如何,相比起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他,義體高川自認遠遠不如。究竟是怎樣的因素,讓少年高川做到了這一點呢?義體高川無法理解,雖然在恢複感性,高川資訊強製融合率大幅度上升後,他得到了許多關於過去的高川的記憶,但是,這些記憶並不能讓他徹底將自己代入其中,更不敢代入其中,若是在腦硬體完全擁有主導權的情況,或許可以那麼做,但是如今取回感性的自己,那麼做的結果,很可能會讓自己陷入人格、記憶和精神意識的混亂。義體高川對這些高川資訊,儘量保持一種中立的第三者角度去觀察和認知,而這麼做,是根本無法從這些資訊中,掌握少年高川的變化由來的。在臨床心理中,為了研究一個病人的心理,往往需要對方的資料,希望能夠把握對方在心理變化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通過這些細節找出根源,做到針對性的治療。然而,正因為僅僅通過,無法真正掌握每一個細節,對發病研究的原因,無法徹底掌握住脈絡,其中必然夾雜著自己的理解,帶上了來自自己的經驗痕跡,所以,才無法做到對每一個病人都藥到病除,對於病症十分嚴重的患者,更是沒有太多的辦法。義體高川明白,自己無法真正解析少年高川,正是因為同樣的原因。自己就算知道了少年高川身上發生過的所有事情,體驗過這些細節,也無法產生同樣的變化,因為,同樣的事情由不同的人嘗試,往往會產生不同的細節,而不同的細節終將產生結果的偏差。義體高川這個時候,才真正理解了,“每一個高川都是一體,但也是獨一無二的”這樣充滿矛盾的說法,到底是怎麼回事。也因此,對於為何超級高川計劃的步驟中存在“格式化”這一項,而有了深刻的認知。他想,如果超級係色和超級桃樂絲知道了這個情況,說不定會啞口無言,因為,這在她們的預期中,很可能是隻有在絕對的理智下才能理解和認可的情況。結果,純粹的理性,無法讓義體高川產生化學反應,反而是感性,讓義體高川宛如一根火炬般燃燒起來。感性,讓義體高川不再去剖析少年高川,不再嘗試用力理性去解決關於這個人格腫瘤的所有問題。當感性因素摻雜進來的時候,原本理性矛盾的,就不再那麼矛盾,一些不可能的情況,變得有可能起來,理解和不理解,也不再成為決定行動的唯一準則,正確和錯誤,也不再變得兩分化,讓從理性上無法接受的角度,概率無法認可的選擇,都變得可以接受,可以選擇。感性,就是這樣一種奇妙的,能夠強硬影響思維和行為的東西,就如同用來調和格格不入的旋律的音符。義體高川恢複感性的時間並不長,但是,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卻恍惚覺得,自己其實本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現在的自己,才是“正常”的,這種“正常”仿佛一直都存在,隻是自己以前沒有看到它的存在而已。“真是不可思議……”他自言自語著,“一個人的改變,竟然可以這麼快速,而接受一個改變的自己,也竟然可以如此輕易。”很多俗語中,都說過,人在做了某件事之前,都覺得自己不會那麼做,並害怕自己那麼做,但是,做了之後就會發現,其實那並不是多麼無法接受,多麼可怕的情況,以至於,讓人覺得,自己本就早應該這麼做。那麼,有一個問題,在自己覺得自己應該做的,以及自己覺得自己不應該做的,全都做了之後,並輕而易舉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後,到底什麼才是自己所堅持的呢?義體高川,幾乎是在這個問題出現於腦海的瞬間,就回答了自己的答案:拯救自己所愛的人。現在,他可以十分肯定地告訴自己,告訴每一個人,這個答案,絕對不會因為自己做了什麼,沒做什麼而改變,不會因為自己的選擇究竟是導致自己距離這個答案更進一步,或者更退一步而改變。或者說,正因為出現了許多本該看似可以動搖自己的情況,卻始終沒有導致自己的動搖,才能稱之為自己真正的“堅持”。如果,沒有這種“堅持”,那麼,自己才真正沒有了屬於自己的存在意義。無論這種“堅持”,以及堅持的東西,在擴大到其他人的角度來說,是多麼的俗套,是多麼的無意義,甚至於,是一種惡果。但是,對自己來說,它就是獨一無二的,是決定了自己價值的東西。義體高川從這種堅持中,看到了自己的與眾不同,這種與眾不同,並不是鶴立雞群,而是讓自己區分自己和他人的差彆。我是與眾不同的,義體高川這麼想著,對鏡子裡的自己微微一笑,這一瞬間,他感到這個想法是多麼的熟悉,有一種強烈的即視感,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曾經這麼對自己說過。這讓他不由得愣了一下,再看向鏡子裡的自己,卻恍惚覺得,那裡照出的身影,和過去自己的身影,有著一種朦朧的差彆。就像是,看到了少年高川?他眨了眨眼睛,這種錯覺般的印象,頓時消退得無影無蹤了,仿佛從來都沒有產生過。“阿川。”咲夜的身影出現在鏡子裡,就在自己的身後,她敲了敲房門,“還沒有準備好嗎?”“啊。”義體高川情緒化的應了一聲,連忙將剛收拾好的行李箱拉上,他過來的時候並沒有帶什麼行李,包中裝的,大都是格雷格婭今早才采購的物件,其中有他的份兒。他彎腰提起行李箱,再次拉了拉衣領,對咲夜說:“好了,可以走了。”卻發現,同樣提著背包的咲夜正眼定定地看著他,沒有邁動腳步的意思。“怎麼了?阿夜。”義體高川有些詫異。“真好,真令人懷念。”咲夜仿佛自言自語般說著,輕輕笑起來,“一晃就那麼多年過去了,還能見到這樣的阿川,真是太好了。”“說什麼呢?”義體高川聳了聳肩膀,從口袋掏出香煙,叼在嘴邊,“快走吧,我還想在淩晨之前辦完手續呢。”“嗯!”咲夜跑過來,緊緊抱住他的左手,一同迎向在已經來到門外走廊的格雷格婭。“嗨,你們兩個也太慢了。親熱的話,也不急在這一時吧?”格雷格婭的目光落在兩人糾纏的手臂上,嘿嘿聲地調侃道。三人將相關情況通知遠在總部的八景後,在櫃台處辦理了退房手續,出門正準備召喚出租車,卻看到一輛樸實的全黑色轎車停在自己跟前,感覺上像是針對自己三人而來的。車窗滑落後,露出貓女士的臉,她對三人笑了笑,說:“真巧,我們又見麵了。”“不是刻意來接我們的嗎?”格雷格婭意外地看向義體高川和咲夜。“當然不是,我正準備去辦事,沒想到路過這裡就看到三位。”貓女士的目光落在格雷格婭身上:“這位年輕漂亮的小姐,耳語者來倫敦的,一共就你們三人?”“走火沒有通知你嗎?”義體高川反問道。“我不管接待工作。”貓女士隻是這麼說著,又問道:“要去哪兒?順路的話帶你們一程。”“你們為我們準備好的宿舍,聽走火說,是網絡球的基地內部?”義體高川這麼一說,車門便打開了。貓女對他們頷首,說:“上來吧。”義體高川和咲夜沒有半點猶豫,格雷格婭仔細打量了一下車子和貓女士,這才亦步亦趨地上了車。“案發現場的調查有什麼進度嗎?”義體高川在車子開動後問道,他指的自然是大本鐘附近的那個命案現場。“有一些,但是,沒有決定意義。”貓女士輕描淡寫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