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反擊,讓所有的伏擊者即便早有心理準備,也完全無法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親眼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擊中腹部,也僅僅是因為他們的站位,正好可以看顧彼此。來襲者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在效率上幾乎和瞬間移動不相上下,當人的說話聲還殘留著遠方的痕跡時,拳頭已經抵達自己的身邊。而且,如果僅僅是移動速度驚人就罷了,揮拳的時間,和移動的時間往往不能扯到一塊,擁有瞬間移動的人,揮起拳頭的時候,也不會超過平常的速度範疇,然而,這次的攻擊者,在速度的全麵性上,遠遠超出他們的想象。那揮拳的動作,明明極為迅猛,讓人覺得充滿了貫穿被擊中者身體的氣勢,甚至於包圍著被攻擊者的空氣也產生了扭曲,仿佛有什麼模糊的影子,從他的背後鑽了出來。然而,如此充滿視覺衝擊的場景,卻是基於他們可以看清這一過程才能感受到的。被攻擊的伏擊者重重摔在地上,從他嘴裡源源不斷嘔出的雜物才能證明,他此時還或者,而且沒有受到太大的內傷,否則這個時候就應該吐血了。排除那無與倫比的速度,攻擊者對力量的控製簡直精妙絕倫。從這一擊中透露出的特點,讓伏擊者們立刻鎖定了這名對手的身份——耳語者的高川。義體高川環視四周的伏擊者們,他選擇的目標位於這些人的包圍圈內,自己此時要麵對的,不僅僅是來自正常視野可見的敵人,不過,對他而言,隻要在連鎖判定的觀測範圍內,就沒有死角。他踢了一腳,因為痛苦而蜷縮在地上,遲遲爬不起來的目標,因為太陽穴受襲而徹底昏迷過去,其餘伏擊者們的臉上頓時露出憤怒的表情,那充滿亞洲人特點的五官上,先前因為義體高川的急速突襲而產生的震驚,已經被這股憤怒壓倒了,義體高川和他們的視線一對上,就明白他們在這一瞬間,以為自己的同伴已經被他殺死。死亡,並不能打壓這些人的氣勢,雖然不清楚為什麼,但是他們的確對自己充滿自信和驕傲,並且,也不認為自己的同伴就應該這麼窩囊地這麼死掉。在義體高川的視網膜屏幕中,這些亞洲人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變化都呈現得一清二楚,任何瞬間的微小表情,都如同慢動作般展開,同時又有大量的數據,匹配著這些變化。麵對一個符合經典證例,有例可循的現象,腦硬體的判斷,總是比大腦更加急速而準確,心理學解析的答案,以直觀的文字和圖像懸浮在每一個伏擊者的臉旁。這些人的情緒波動,遠比他所見過的任何一個歐美區神秘圈內的老資格戰士都要劇烈,僅僅如此,並不是他們更加稚嫩的證明。有不少人,總能利用情緒的迸發,發揮出比平時更加強大的力量。隻是,在義體高川的眼中,這些人的憤怒,包含了太多的雜質,而並不僅僅是針對戰鬥本身。這股憤怒,很好地掩飾了其他的情緒,卻沒能徹底抹去那些情緒的痕跡,在他人的觀察中,這一點也許很難判斷出來,但是,在義體高川的眼中,這些痕跡是如此的明顯,反而讓他覺得,這些人的憤怒並不自然,是故意強調憤怒,而掩飾更多的東西。雖然的確有兩下子,但是,也就是普通精英的水準。義體高川的心中如此想著,收回視線時,那些伏擊者再一次不免暴露出更多的小動作和微表情,對於許多人來說,這些動作和表情,都是不可避免的,除非,他們擁有完全控製自己情緒和反射動作的能力,而實際上,即便是掌握有神秘的人,也沒有多少個可以做到這一點。正因為如此,對於觀察力已經強大到一個極限的義體高川來說,反而能夠輕易捕捉比他人更多的即時信息。這本就是他之所以強大的一個因素,在感性複蘇的如今,就更加容易體會到這些細節所代表的意義。自己,可以看穿每一個對手,不需要去思考,判斷和感受幾乎是實時完成的,就好似本能一般。甚至於,可以現場將自己代入對方的身份和角度,精密地肢解對方的心理,從而沿著心理的脈絡,去推算出更多的個人信息。自從感性複蘇之後,如此強烈的直觀心理透析感,義體高川也是第一次才擁有。自己正在變得強大,比之前的自己,至少在針對人類活動這一點上,更加的銳利和深入。可是,還不夠,僅僅是針對“人類”的力量,對付“病毒”又有多大的效力呢?義體高川藏在狐狸麵具下的表情,無法被在場的其他人探知,也正因為如此,更加顯得漠然,明明置身於敵群中,卻好似獨立於另一個世界,伏擊者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們想要怒罵,呐喊,想要說點什麼鼓動自己這邊的氣勢,但是,孤身一人佇立在他們視線中的這個男人,卻如同定海針一般,所有試圖掀起的波浪,都被壓得無法動彈,隻能凝重而沉默地流淌在這片區域中。耳語者的高川,有這麼強嗎?伏擊者們簡直不敢相信,他們所麵對的壓力,已經遠遠超過了解讀情報後得到的心理預期。“看樣子是沒戲了。”就在現場陷入沉重和窒息時,另一個沉穩的聲音,打破了這一片仿佛要凝固起來的氣氛。伏擊者們的身體就像是掙脫了枷鎖般,迫不及待地顫動了一下,他們朝說話人那邊轉過視線,本來,麵對一個充滿強烈衝擊感的敵人,是不應該從對方身上移開目光的,尤其就在剛才,他們還是最先發起攻擊的人,但是,義體高川帶來的壓力,以及那種孤立於世的氣勢,讓他們無法去想象,自己將會在轉移目光的一刻會受到何等狂風驟雨般的打擊。因為想象不到,所以,連想都沒想,都本能逃避了,就如同鴕鳥將頭紮入沙土中那般。無論他們是否承認,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僅僅是對方的出場,就已經讓他們感受到了遠超自己理解能力的恐懼感。之前看似成功的伏擊所帶來的喜悅和輕鬆,轉眼間就已經被這股強烈得讓人不由得去逃避的恐懼吹散了。憤怒,並不總是由不公引起的,也會源於無法自主的恐懼,以及無法掙脫這種恐懼的壓力。伏擊者們對正朝自己這邊靠近的說話人並不陌生,他的資料,比耳語者各個成員的資料更加豐富,每一個有誌於在歐美區神秘圈發展的人和組織,都避不開去談論這個人——網絡球的走火,理論上,網絡球一線行動部門的最高負責人,親身經曆了網絡球的組建與升華的魔紋使者。現在,這個男人身穿工整筆挺的西裝,完全沒有一點之前的襲擊所留下的痕跡。雖然不帶任何殺氣,但是,卻同樣散發著和義體高川截然不同的壓迫感。在他的身旁,是開車的司機,一名不怎麼起眼,還因為總是低著頭,而顯得內向畏縮,款式陳舊鴨舌帽將他的上半張臉都藏在陰影中,能夠看清的隻有嘴巴和下巴。雖然沒有看到另外兩個女人,耳語者的咲夜和格雷格婭,但是,伏擊者們已經徹底明白,自己看似成功的伏擊,實際上連讓汗毛都沒讓對方掉下半根,這次的伏擊,已經徹徹底底失敗了。不過,伏擊失敗的可能性,在他們的先期計算中也占據百分之四十左右的可能性,對於失敗後所可能麵對的情況,他們也有過相對全麵的思索和判斷。既然對方沒有受到傷害,對方有可能反過來全殲自己這邊的可能性,也是極為低下的。義體高川的突襲得手,不也沒有殺人嗎?排除一開始的情緒波動而造成的誤判,伏擊者們在這個時候已經確認,自己的同伴,僅僅是被打暈了而已。所以,走火也不會……身為最先發起攻擊的一方,不管目的為何,但是,在做出對大多數人而言都極為致命的行為後,卻認為自己不會遭遇相應程度的反擊,這樣的心理在他們的心中談不上僥幸,而是基於對情勢判斷所產生的自信。然而——“噗”的一聲,躺在義體高川腳邊的昏迷者,被一根根灰絲紮成了刺蝟,並被徐徐舉到半空。當伏擊者們的視線被這一預想之外的變故吸引過來的時候,就隻看到自己的同伴,好似離開水麵而窒息痙攣的魚兒般抽搐著,密密麻麻的針山一般的灰絲,將他從頭到腳全都貫穿了,頭部和心臟區域,都至少有著十幾個致命的貫穿點,鮮血不斷溢出,沿著灰色的針山流淌,將之塗抹成一片刺眼的紅色。伏擊者的這名同伴雖然也擁有神秘,卻沒有自愈方麵的效果,被貫穿大腦和心臟的話,死亡也是在所難免。他甚至因為昏迷,而無法做出任何反撲,突如其來的死亡確認,仿佛在伏擊者們的耳邊嘲笑。伏擊者們的喉嚨發出咯咯的聲音,卻沒有一個可以形成完整的話語,直到這具屍體被重新變得柔軟的,已經被鮮血染成腥紅色的絲線撕扯時,他們才發出低沉的吼聲,凶狠又帶著一絲歇斯底裡地,朝現身的凶手撲去——灰燼使者咲夜,在他們沒注意到的時候,出現在義體高川背對的方向。她的手指上,纏繞著灰絲,就如同彈奏鋼琴,又或是操縱木偶般,輕輕挑動著這些絲線。臉上是不斷變幻的羅夏墨跡圖案,連五官都不清晰的無麵者形態,散發出如同鋼針般,充滿貫穿性的殺意,給人一種強烈的,無法進行調和的感覺。看到她的一刻,伏擊者們本能就確信了,這一次自己等人將要麵對的,是出現幾率本在百分之四十之下的你死我活的局麵。伏擊者一共六名,如今死了一個,就剩下五人,全都是亞洲人麵孔,但是,從第一眼的感覺來說,卻讓義體高川覺得,並不像是中央公國的內地人。他們的五官細節,小動作和特定情況下的情緒波動等等,種種和習性相關的特征,都讓義體高川感受到一種獨特的異樣感。五名伏擊者如同群起的惡狼,帶著凜冽的氣勢衝向灰燼使者咲夜,原本就在義體高川身後的兩人,接近得極為順利,但是直麵義體高川的三人,卻在第一時間,就被擋了下來。作戰團體被分割,是伏擊者們在決定先發製人的時候,就已經有所準備的情況。他們所采取的行動,讓他們看上去,全都是擅長近戰的類型。不過,這當然也是個幌子,至少,被義體高川攔截的三人中,有一人的神秘,並不是精於戰鬥類型的。既然咲夜已經表現出了格殺勿論的態度,義體高川雖然早先打算放過對方一次,但也並不介意此時改變主意,尤其在對方也擺出了不肯罷休的姿態的現在,無論他們這種決絕的態度,是主動還是被動,是虛晃一槍還是真心實意,在義體高川看來,應對的方式都隻剩下一種——短刀,從袖中滑落手心。踏步,揮刀,旋起的衣擺,就好似一團烏風,穿梭在三名伏擊者之間。與此同時,被灰絲貫穿的第一名死者被徹底撕碎,殘肢、內臟和大量的血液,被拋灑向四麵八方。在被這些鮮血和肉臟衝刷之前,三名伏擊者中的其中一名突然抓住身旁的兩名同伴,做出一個跳躍的姿勢,消失在半空中。瞬間移動?義體高川的刀刃揮在空處,但是,身體卻完全不受慣性影響般,陡然轉換方向,加速脫離了血液和肉臟噴濺的範圍。三名利用空檔逃離的伏擊者,有兩人出現在距離走火更近的地方,而主動帶著同伴脫離的那名進行瞬間移動的伏擊者,則加入了對咲夜的攻擊組合中。加入了瞬間移動能力者的伏擊者組合在這短短的時間中,已經將自己和咲夜之間的距離拉近到了五米。除了瞬間移動能力者之外,另外兩人的動作,都符合精擅於近身戰鬥的特征,他們的肢體擺動,有一種迷惑性的節奏感,用肉眼去預判的話,往往會得出錯誤的結論,這是一種製造對手破綻的技巧,擅長這種技巧的人,最喜歡的就是抓住破綻出現的一刻,做出致命一擊——是一種十分明顯的刺客風格。而這群伏擊者,真正進行攻擊的,隻有針對咲夜的三人,而另外的兩人,其實已經安全了。走火那一邊,顯然是暫時不會出手的。聲東擊西嗎?義體高川心中閃過這樣的想法,卻不為咲夜那邊的情況擔心,因為,他十分清楚,灰燼使者狀態下的咲夜有多強。能夠自如操縱灰絲的灰燼使者咲夜,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沒有死角的。灰絲的數量,足以彌補任何一處空隙,而灰絲的生成和移動速度,也隻有親身體驗到,才能真正理解。站在一旁觀測,或是用上一場戰鬥的經驗去估測下一場戰鬥中這些灰絲的速度,隻會帶來致命的破綻。義體高川甚至認為,這些灰絲看似有“速度”,但是,它真正的生成和移動方式,是無法用“速度”這個概念來概括的。這是一種感覺,雖然沒有證據,但是,這類直覺,很少會出現錯誤。在突襲的伏擊者出現火焰炸裂和人影虛幻等等現象的前一刻,密密麻麻懸浮在咲夜身旁的灰絲,似乎在數量上陡然間變得更多了,裂變的過程,在義體高川的視網膜屏幕中也顯得十分模糊,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腦硬體的數據在這一瞬間變得紊亂,大量的冗餘錯誤出現的同時,又被即刻清屏,之後就徹底安靜下來。咲夜的灰燼使者狀態,又變得更加強大了。義體高川十分清晰地,體認到了這一點。在自己產生變化的同時,咲夜也好,格雷格婭也好,也都在產生著各自的變化。耳語者的力量,其成長曲線,正在以一條陡峭的弧度迅速上升。就像是為了應對更強烈的暴風雨,被冥冥中的某種規律強行拔升一般,雖然也不能說,沒有本人的主動性在內,隻是,那種不自然的被動感,卻相當強烈。義體高川從中嗅出了一些彆樣的味道,但也同樣明白,自己無法阻擋這個過程。也許,自己能做的,就是儘全力,為她們留下退路,即便這條退路,顯得如此虛幻。這樣的認知,讓他的心中,產生了濃烈而悲壯的死意。他的最後一搏,早已經完成構架,他相信,當那個時候降臨時,自己心中這濃烈的情感,腦硬體的存在,以及自己的人格死亡,便是他最後的籌碼,也是最自信的殺手鐧——隻要是高川,就無法抵抗的殺手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