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旅館中,雅克、庫拉和K三人所在的房間已經好一陣沒有半點聲音,三人坐在不同的位置上,沉默地,沒有任何交流。日暮下的寂靜,反而顯得三人的內心,絕對沒有他們外表看起來的那麼安靜,偶爾站起來踱步,倒咖啡,拿起紙筆,亦或是無聊地貼著窗子眺望外邊的風景,產生的動靜,清晰得就如同白紙上的黑字。風拂過樹冠和窗簾,讓人感到,有什麼東西在躍躍欲動。到底另外兩人是否也在考慮和猜測伏擊者與網絡球來人的交鋒,正在進行這種考慮和猜測的本人是不知曉的,對於雅克和庫拉這對搭檔而言也是如此,更彆提與兩人交往不深的K了。這種無法交流,無法揣測的狀態,讓這個房間仿佛蒙上了一層半透明的紗布,讓人不禁有些焦躁。對於伏擊者的下場,雅克並不擔心,就算是死掉了也無所謂,火炬之光的行動,並不完全依賴於這些亞洲人的發揮,根據己方早已經製定好的計劃,攜上他們一程已經是完成任務,這種對這些亞洲人輕描淡寫的態度,在某種意義上,也是讓網絡球誤判而給自己帶來優勢的因素。火炬之光能夠利用這些亞洲人做的事情,網絡球自然也能推斷出來,而這種每個人都心知肚明的行動,到底能有多好的結果,往往取決於大勢和意外,然而,在當前的狀況下,占據大勢的網絡球自然不可能輕易就讓意外出現。所以,亞洲人所帶來的變數,也許可以作為錦上添花的一環,但想要依靠他們去完成任務,無疑是天方夜譚。隻是,在見到K的當時,負責具體行動的雅克和庫拉立刻產生一種奇異的直覺,這個男人的存在性,甚至比其他亞洲人的存在更為重要。這是他們將這個男人放在身邊隨時監視的原因,儘管至今仍舊無法察覺到,這個男人的特殊之處,但是,一個人的特殊,並不全然在他所具備的力量上,而是他將會在未來的某個時刻,扮演怎樣的角色。事件的發展,是連鎖的,就如同俗話說,一顆螺釘的掉落,會導致一場戰役的改寫,蝴蝶效應在神秘圈中並不是什麼幾率低下的科學理論,而是更有實際意義的行動指標。尤其對火炬之光來說,其特殊存在部分“歐米茄”,就是一種暗示著蝴蝶效應的“偏差”。雅克和庫拉都是火炬之光的老資格了,見證並參與太多行動的他們,已經能夠充分理解,這種“偏差”的力量,是何等特殊,幾乎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視之為“命運”的力量。引導命運,改變命運,從命運的變動中,探索存在的可能性,這種哲學高度上的目標,就是火炬之光這個組織成立的宗旨,和網絡球那種更實際的“阻止末日,引導世界和平”的宗旨,在本質上就存在嚴重的分岐點。如果說,末日真理教和網絡球是兩個極端,那麼,火炬之光便是居於中間的那部分,不依賴於末日和和平,也不傾向於毀滅與戰爭,他們更多是遊蕩於兩者之間,去思考和尋找世界和自身的可能性,以及存在意義。火炬之光中,的確存在許多視實事和最終結果為最優先取向的人,但是,就整個組織的氛圍,以及大部分成員的思維中,探索哲思和驗證哲思的人才是主流。當這些人打算做點什麼事情,那並非是因為這種事情可以讓他們獲得物質上的利益,而是因為,能夠讓他們覺得,自己可以從中達到某個精神上的高度。什麼都不做,僅僅是對事物發展變化進行觀測的人,也不在少數,這個特點,是其他的大多數神秘組織所不具備的。正如當前的行動,雖然過程上,是從網絡球手中奪取話語權,也是幾個超級大國之間的政治博弈,但是,驅使火炬之光產生這個行動的原始理由,並非是要奪取話語權,讓自己的組織重新走上神秘圈的巔峰,也不是為了向國家示好,以獲得更大的支持。僅僅是因為,這個行動所產生的碰撞,就像是粒子加速對撞機一樣,能夠“撞”出一些精神上的答案——至於,究竟是怎樣的答案,其實是很私人化的,每個人都會有每個人自己的收獲,亦或是一無所獲,但是,因為得到答案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就決定這麼做了。即便,這些答案,不可能是最終極而唯一的東西。對於不理解這些人心理活動的外人來說,這樣的行動方式和活動綱領,一定是比末日真理教更像是瘋子吧。但是,當一個人接受並遵從火炬之光這種因精神哲學化而顯得有些虛幻,乃至於很難用語言來描述的宗旨時,便會打內心深處,產生一股極為可怕的動力。正是這種純粹精神驅動的強大動力,讓火炬之光一度站在神秘圈的頂峰,即便遭遇種種磨難,也未曾真的走下過這個頂層的圈子。而可怕的“偏差”,也同樣是因為這種純粹精神方麵的動力,才產生的一種神秘現象。對於外人來說,“歐米茄”這個火炬之光的內部特殊結構,以及其意義“偏差”,都是模糊的,難以想象的神秘。但是,對於真正理解、接受並遵循火炬之光宗旨而行動的人來說,哪怕自身不是火炬之光的成員,也不會這個“偏差”神秘有半點疑惑,雖然,他們同樣無法用語言去解釋,“偏差”到底涵蓋了哪些方麵,是怎樣的一種神秘。從這個意義上,也可以認為,所有可以對火炬之光的“偏差”產生足夠認知的人,無論自己是否承認,都是火炬之光的成員。而秉持著同樣的理念的人,可以相互理解的人,無論身處何地,都會在一種奇異的命運般的吸引力的作用下,聚集在一起,就如同一根火炬於黑暗中燃起時,能夠明白這個火炬的光明所代表的意義的人,都會朝火炬處彙聚,乃至於在這個過程中,自己也點燃吸引同類的火炬——於是,火炬之光誕生了。雅克和庫拉這對搭檔從來都存在隔閡,他們擁有各自的精神世界,並對其他人的精神世界抱有一定的漠然和排斥的態度,然而,他們卻仍舊是配合默契的搭檔,也從來沒有因為這種精神世界的隔閡產生足以解散搭檔的分歧和衝突,也許正是因為,他們都是舉著自己心中火炬的人。即便這火炬的光有強有弱,有不同的顏色和波長,但是,光就是光,當不同的光聚在一起,不會排斥彼此,隻會融彙成一種更純淨的,更炙熱的白色。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在雅克、庫拉和K三人的房間中,感受那寂靜和壓抑,以及漂浮在空氣中的思維和情緒,會產生極為痛苦的,想要快點逃離的焦躁感。但是,對於雅克和庫拉來說,即便是焦躁感,也是有意義的,甘美的,甚至於,讓人感到沉醉。他們會咀嚼品味這些負麵感受,所給自己帶來的,心靈和哲思上的觸動。即便K在這個期間,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低聲私語:“真是變態。”也無法讓雅克和庫拉產生半點動搖。庫拉突然看了一下時鐘,打破這份沉默,對另外兩人說:“是時候了。”她的話沒頭沒尾,究竟是指什麼到了時候,或者是時候去做了什麼呢?都沒有說清楚。K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也帶上了一些思索和困擾,他能從這句話中聯想到許多,但是,這許多究竟那個是正確的,卻很難做出判斷。火炬之光的人,說話很模糊,行動看似有一個確切的目標,但真正的目的卻同樣很模糊,“模糊放大了偏差”這句話是K從某個經常和火炬之光的人打交道的前輩口中聽來的,和火炬之光這些人一起行動的這段時間,他可是切身領教了。比起K的猶豫,雅克卻顯得沒有一絲遲疑,他仿佛解釋般,對K說:“去迎接客人吧。”K用手指按了按太陽穴,想著,總算沒有出乎意料。這個時間段,應該是伏擊者遭到沉重反擊,徹底落入下風的時候了。隻是,在平常時,這些看上去很簡單的,可以心領神會的東西,在火炬之光的兩人說出來時,卻不由得讓人下意識去思考,是不是還有彆的可能性。看著雅克和庫拉雷厲風行地走出房間,K終於露出直白的苦笑,一想到自己要揣著秘密繼續和這些人合作,還要保持一種曖昧的態度,就讓他不由得覺得世事維艱。他的玩世不恭和輕佻,雖然不是裝出來的,但要隨時保持這樣的表現,卻也不是一件易事。“算了,還有七天,希望不要出什麼岔子。”他對自己說著,心想,頭兒的算計,連這種火炬之光這種意味著“偏差”的東西也包括在內,真的可行嗎?※※※三名伏擊者成功欺近灰燼使者咲夜的身前,當他們要麵對的,卻是陡然間增殖的灰絲,以及於後方追擊而來的義體高川。義體高川其實並不為咲夜當前所要麵對的狀況感到擔憂,他僅僅擔憂於,在這種狀況下,咲夜於灰燼使者狀態所展現出來的強勢。灰燼使者的能力在過去,一直都以灰絲體現,而這些灰絲到底能夠發揮到怎樣的程度,卻一直沒有一個直觀的上限。這不免讓人產生,灰燼使者的力量沒有上限的感覺,但是,義體高川十分清楚,這僅僅是一種錯覺而已,灰燼使者狀態下的咲夜,和平時的咲夜不一樣,而平時的咲夜才是正常的她,一旦進入灰燼使者狀態,那種截然不同的印象,無疑是一種被神秘影響的證明,而且,這種影響,強烈到直接扭轉了個性。灰燼使者的上限,也許很高很高,但是,那僅僅是灰燼使者,或者說,是那張羅夏墨跡麵具,亦或是桃樂絲的布偶熊的上限,而絕非咲夜的上限。咲夜能過做到的事情,能夠戰勝的敵人,其實要比她自己所認為的更少。當灰燼使者狀態下的咲夜顯得比過去更加強大時,應該可以認為,並不是咲夜真正變得強大了,而是那張羅夏墨跡麵具或者布偶熊自身所蘊含的能量,正在逐步解鎖,以適應劇本的情節推動。力量的提升,代表著劇情的加速,展現出的壓迫力越強,就越代表著將要麵對的危險越大。即便,這種強大不體現在直接性的力量展示上,但是,咲夜態度的變化,不也證明,灰燼使者狀態所具備的神秘,對她的影響正在加強嗎?咲夜,是不會輕易奪走他人性命,也不會隻為了示威,就用暴力宣泄不滿的,溫柔的女孩。當時,這樣的她,卻突然表現得如此淩厲,那殘酷的殺法,以及陡然加速的強勢,無不預兆著,她自身內在的某種扭曲的改變。目睹咲夜方向的舉動,那宛如海藻般搖曳的灰絲,和過去對比,看不出太大的不同,但是,卻更有一種直擊心靈的壓迫感,讓人升起恐懼,覺得無路可退。義體高川不禁去想,被羅夏墨跡麵具遮住的那張麵孔,究竟是咲夜的,還是桃樂絲的呢?是不是,桃樂絲借助這張麵具,控製著灰燼使者狀態下的咲夜呢?如果可以的話,義體高川是想要勸導咲夜放棄桃樂絲所留下的這個強化道具的,但是,一切仍舊取決於咲夜自身的決定。如果咲夜不願意放棄的話,灰燼使者的“神秘”,並不會因為外力的影響而離開她。誰也無法強製從咲夜身上,違背她的內心想法,剝離這股力量,這是義體高川暗中嘗試了多次後,所得到的結論。無論是太多地使用灰燼使者的力量,還是灰燼使者的力量自行增強,對咲夜本人而言,都談不上什麼好事。具體的壞處目前還沒有直接浮現出來,但是,義體高川已經感到了不安,他希望,這種不安,僅僅是他想得太多。義體高川無法控製咲夜對灰燼使者變身的使用,而外在的壓力,也迫使她必須使用這股力量,而越是使用這股力量,被侵蝕的可能性就會越大,看起來像是個死循環。也許,網絡球仿造末日真理教的最終兵器研究成果“桃樂絲計劃”,會是打破這個循環的關鍵,義體高川也如此期待著。走火許諾過,要給耳語者開放“桃樂絲計劃”這個秘密研究項目,但是,具體時間並沒有確定,換句話來說,耳語者對網絡球的重要性越大,自身的立場越關鍵,就越能縮短接觸這個秘密項目的時間。在耳語者的地位,已經實際上得到鞏固的現在,還跟著走火來到這裡,去直麵另一個和網絡球相差無幾的頂級神秘組織,和那些似乎彆有圖謀的亞洲來客,不免也有展現自身重要性的目的在內。義體高川和灰燼使者咲夜的組合,足以應付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神秘,這一點如果不展現在他人麵前,讓他人直觀理解的話,是無法扭轉他人看法的。對於耳語者的實力感到模糊,就會在評估上存在曖昧,當人們下意識戒備,卻無法給予肯定的時候,就會產生排斥。而這種下意識的被排斥,正是耳語者以來的缺陷所在。為了彌補這種缺陷,讓網絡球真正認可耳語者是可以進一步接觸的盟友,消除立場上的曖昧,至少是,讓人覺得自己這邊有意要消除這種曖昧,是十分必要的。咲夜的淩厲,可謂是恰逢其實,因此,即便擔心,也無法阻止這種變化——義體高川隻希望,在咲夜被徹底影響之前,見到網絡球的最終兵器仿造體“桃樂絲”。如果這個“桃樂絲”無法被喚醒的原因,就在於她缺少了一個鑰匙的話——超級桃樂絲留下的這隻布偶熊,就是這把鑰匙嗎?義體高川,是這麼期望的,讓屬於桃樂絲的,重新回到桃樂絲手中,讓咲夜重新成為她自己。咲夜的身影,正在消失,就像是被大量的灰絲,掩蓋了自己的身形,這樣的變化投影在伏擊者的瞳孔中,明明是一段漸變的過程,卻在諸人能夠為之做出反應前就完成了。伏擊者們無論誰想做點什麼,攻擊也好,躲避也好,逃離也好,他們的身體,卻根本跟不上視野中的變化。因此,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到,自己周邊的空間,仿佛被墨水浸染般,由淺至深的灰色不斷擴散,僅僅眨眼的時間裡,自己置身的世界,已經徹底變了個樣子。而沒有呆在那一片區域的人,則看清了這一瞬間的變化實質——灰燼使者咲夜身周那密密麻麻的灰絲,好似盛開的花瓣,一下子就擠滿了周遭的空間,三名抵達她身邊的伏擊者,在出手攻擊之前,就全都被卷入了花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