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遠來是客,請務必讓我們儘一下地主之誼,今晚就在我們那兒吃晚餐如何?”雅克平靜地說。“這樣偏僻的地方,能有什麼好吃的呢?”走火說:“到我們那兒去吧,而且,說到地主之誼的話,我們才是地主。”“可是,我覺得你們那裡,今晚大概會有些不安生。”雅克如此說道,“要不,各還各的家?”走火和雅克的第一次碰麵,就在這般火花四濺中開了個頭兒,兩人的動作和對話充滿了彆樣的韻味,讓人覺得都在暗示著什麼,如果親身經曆過談及的情況,或許會有所心領神會,但是在不知道具體情況的人看來,這些啞謎還真是無聊透了。格雷格婭抱著手肘站在一旁,她的表情就像是在述說自己有多麼看不慣這些人的表演,如果可以的話,她倒是想要全部人一起衝上前,將這些縱容那些伏擊者的家夥全都乾掉,單單計算於此地的人數和戰力,網絡球和耳語者加起來,無疑是大占上風的。就在雅克提議“各回各家的時候”,咲夜的眼皮跳動了一下,迷迷糊糊轉醒過來。咲夜一有動靜,義體高川就察覺了。他的注意力也沒太多放在火炬之光等人身上,他臉上也是一副莫不關己的表情。對於剩下的那名伏擊者達郎該如何處置,他一點意見都沒有。伏擊本身,原本就在最初的推斷中,伏擊失敗,也是一樣。自身所遭遇的當前情況,就像是早已經知曉的劇本,一切隻是按照劇本進行而已——義體高川著劇本,觀看著彩排和表演,完全生不起任何的驚喜和驚慌。對伏擊者本身,也沒有憎恨和報複之類的情緒,其實在很早以前,他就已經不憎恨這個末日幻境中的任何人了。憎恨對方,報複對方,從他的角度來看,是完全沒有意義的事情,驅動他行動起來的,並不是針對某個人或某些組織的情緒,而是更深刻的,更單純的意誌。即便感性回歸的現在,情緒或許是增幅力量的助燃劑,但也從來都不是讓他行動起來的主要原因。殺死他人,並不是因為憎恨他人。毀滅某樣事物,也並不是厭惡這些事物。情緒的起伏,並不源於人們的行為,僅僅是因為,感受到了這種行為背後,更深層的無奈和痛苦。無論那是多麼狂放和喧囂,無論是悲劇還是喜劇,歸結於起因和終點,終究仍是歸於悲劇。他所做的一切,初衷隻是為了在故事結束的時候,至少,是階段性結束的時候,可以讓悲劇變成正劇或喜劇。然而,義體高川知道,自己乃至於從概念意義上來說的“高川”,都不是這處故事的編撰者,甚至於不是主角。要以一個劇中配角的身份,扭轉看似早已經被作者注定的結局,必然是一場極為困難的,從物理學上,隻具備理論上的微茫可能性,而這種可能性,也更象是從哲學角度引申出來的希望之光。什麼多維世界,量子物理,超弦理論,大一統理論,義體高川統統不理解,光是明白這些詞彙所包含的概要內容,已經是讓人腦子被打成漿的事情了。哲學的形而上論和唯心論,又如何在一個現實的世界發揮作用呢?太複雜了,要成功的話,從理論上需要解決的問題,實在不是人類所能辦到的事情。所以,義體高川,最終還是選擇了一個更為便捷的方法,一個和少年高川類似的方法——什麼都不去想,將自己的情緒和意誌,濃縮到一個極限。如果,這個末日幻境,便是意誌、思想和生理活動的象征性存在,如果,人的意誌、思想、人格、情緒真的可以借助一些渠道,深刻地影響到現實的話,那麼,一個濃烈到極點的意誌、思想、人格和情緒,一定會有更大的可能性吧。末日世界的各種事像,都是相互關聯的,而這些連係,一直蔓延到所謂的“現實”,構成了一張虛幻和真實交錯的龐大網絡。安德醫生的“人類補完計劃”,係色和桃樂絲的“超級高川計劃”,以及“病毒”的可能性發展,“江”和“少年高川”的想法,都是依托於這個事像網絡球去實現的。這張基於“病毒”特性的網絡,並不單純屬於某個人或非人,也不屬於哪一個組織,所有的參與者,都能利用這張網絡,都試圖利用這張網絡,去影響其他的參與者,試圖按照自己的意思去改造事像,唯一的區彆,就是他們可以動用的資源和影響力的大小。這意味著,隻要在這張網絡上,出現一個足夠強力的奇點,同樣可以影響到網絡原本的運轉。就如同黑洞,會擾亂周邊宇宙環境的正常參數那樣,而一個要影響整個網絡的奇點,就如同要影響整個宇宙的黑洞——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是,理論上是存在的。連鎖判定的原理,就是運動物質的相互作用和連鎖性影響,在這個過程中,被鎖定的目標和參照物,往往會呈現出一種“主觀影響力”而顯得十分重要,從而從大量的同類中脫穎而出。那麼,當主觀上去鎖定一個黑洞的時候,存在這個黑洞,和少了這個黑洞,對於宇宙而言,或許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的微不足道。雖然,自己隻是一個人,比起基於“病毒”而構成的這張涵蓋“現實”層麵和“末日幻境”層麵中的所有存在,實在是微不足道。但是,將自己作為主觀觀測物的話,自己就必然會呈現出一種主觀影響力。在一個由意誌、思想和情緒這些非物質存在為“真”的世界裡,凝聚度和濃度越大的意誌、思想和情緒,必然也會產生更大的影響力,而借助網絡,也必然可以影響到更物質化的“現實”。借此,或許就能攪亂這個網絡體係看似既定的運轉方式。義體高川如此想著,他十分清楚,現在的自己,可不是完全遵循原本的“超級高川計劃”去行動的。當少年高川決定用“愛”去影響“江”的時候,他是否也產生了類似的認知,義體高川並不清楚,也許,對他來說,隻是一種理所當然的本能,或是一個更簡單的理由。但是,義體高川借助腦硬體,對這樣的做法,進行了一種更體係的理論補完。當他決定去實踐這個理論,以此來達成目的的時候,他的目標,並不是特定的某些人,某些組織,而是所有被網絡籠罩的存在,包括所有的人和非人,現實和幻境。而他所選擇的起始目標,就是“高川”自身。的確,高川不是主角,但至少也是重要的配角,從“高川”開始,可以更快地,對象更多地,範圍更廣地,形成影響力。義體高川一點一滴地,在腦海中填充這個行動的理論提綱,從更早些時候,這個行動計劃就已經浮現輪廓了,所謂的“連少年高川也無法逃脫”的殺手鐧,可不是誇口而談。不過,具體要如何完成這個殺手鐧,並確保其切身實地的發揮作用,還是必須要有足夠周詳的計劃,讓自己認可的理論邏輯,以及隨機應變的機會。走火和雅克充滿火藥味的互動,咲夜的轉醒,都沒有讓他中斷工作。這是相當耗費精力的腦力運動,然而,義體高川如今的構造,卻足以支持他更有效率地完成這項工作。如果在感性複蘇之前,冰冷的理智,或許會抽調全部注意力和計算力投入這項工作中,從而導致經常“失神”的情況,不過,更可能的情況是,根本就不會產生這個計劃的想法;而如果沒有腦硬體的話,就需要消耗更多的精力和時間,也許連世界末日都降臨了還無法完成。因此,對於現在的義體高川,這個計劃的產生,正是恰到其時。轉醒的咲夜察覺自己正被高川用公主抱的姿勢抱在懷中,先是迷糊的愣了愣,隨即就用力摟住了他的脖子,一點下來的意思都沒有。義體高川和她對視的時候,她的目光格外的明亮,有一種極為強烈,卻也十分溫暖的情緒,阻斷了所有的詢問,將她所知道的東西,都埋藏在心靈深處。麵對這樣的目光,義體高川無法開口,也無從咲夜的表情和目光中,推測在她昏迷前後,到底發生了什麼。“……既然如此,那就到我們那兒坐一會吧,招待不周還請見諒。”雅克和走火兩人的言辭交鋒終於落下帷幕,最後的決定還是到火炬之光下榻的汽車旅館中,進一步交換彼此之間的想法。雖然確定對方帶著敵意而來,但是,在這個敏感的時候,能夠不敞開到表麵上的東西,還是繼續隱於水下比較好——這樣的看法,似乎並不隻是網絡球的專利。語言在很多時候,並不能決定事情,但是,語言的作用,本來就是調和進度,即便最終結果不會有太大改變,但是人們對達成這個結果的過程,卻往往不是期望一條直線的。為了確保自己的收獲,在必要的時候,也會拐著彎來處理,而語言就會在這個時候,充滿了功利的魅力。“可以把人給我們了嗎?”雅克看了一眼仍舊站在原地不敢動彈的達郎,對走火問道。走火同樣看了達郎一眼,那個男人有些緊張,食指不斷貼著拇指指肚摩擦著。隨後,走火擺了擺頭,示意他過去,達郎先是直勾勾盯著走火,重新確認了一遍,之後才繞了一個大彎,繞開走火和義體高川眾人,回到庫拉和K那兒,一副心頭大石落地的樣子。“上車吧。”雅克說,“雖然擠了一點,不過車頂上還能坐人。”就在他發話的時候,庫拉已經回到越野車旁,拉下了通往車頂的小梯。這輛越野車的頂部經過特殊改造,不僅用來可以用來載貨,安置更多的乘客也在考慮範圍內。“不用了。”走火說道:“我們有車。”雅克不由得看了一眼冒著熱氣的汽車殘骸,個中意思不言而喻。不過,走火身旁的司機卻沒理會,徑直走到一旁,從懷中掏出一個金屬扁盒,打開後,就看到總共五枚膠囊整齊羅列其中。義體高川的視網膜屏幕放大了膠囊的畫麵,無論是直覺的熟悉感,還是初步測定的數據,都擺明了一個事實——近江正在替網絡球工作。這些膠囊,正是過去他曾經使用的S膠囊的改進型號,一種將臨時對衝空間小型化和穩定化的產品。從時間線上來看,義體高川不知道除了近江之外,還有誰可以製造這些東西。臨時數據對衝空間小型化應用的核心技術,被近江稱為S機關,應該是近江獨有的技術,無論是哪個世界線裡,也都應該不會偏差太多。在上一個世界線的統治局冒險中,走火就已經看上了近江的技術能力,以及那種可怕的,對統治局技術的理解能力,仿佛他人眼中的神秘,對她而言,同樣是一些有跡可循的科學而已。為此,走火曾經招攬過近江,隻是,當時近江已經早一步加入了耳語者,成為了高川的妻子。不過,即便考慮到上一個世界線的情況,耳語者也不是第一個和近江接觸,並對她的研究抱以興趣和支持的組織。在更早之前,近江就已經有了一位匿名讚助者。結合兩個世界線的情況來判斷,大概就是這位匿名讚助者成為了偏差的源頭吧。義體高川猜測,這位匿名讚助者,很可能就是網絡球的梅恩先知,雖然並沒有十分確切直接的線索,但是,能夠聯係起來的苗頭,就隱約指向這位大人物。再次看到S膠囊,義體高川的心中,浮現出懷念的感傷,即便前一個高川的時間,和自己誕生後的時間加起來,和近江相處那段時間,仍舊是極為短暫的。大概隻有三個月左右吧,就是在這三個月裡,近江曾經是高川的妻子。回想起前一個高川所留下的,和她認識,然後簽證的記憶,其起始和過程,宛如突如其來的狂風驟雨,然後又用一個同樣無法反應過來的方式走到了終點。高川和近江的感情,到底是怎樣的顏色?到底有多麼深厚?就連高川自己也無法回答,也許,答案在近江的心中——是她選擇了高川,仿佛從見麵的一刻起,就已經是注定的命運。如果用近江的本質身份,去解釋她和高川之間的關係,會誕生一種冷峻的色彩。然而,即便是這份冷峻的色彩,義體高川此時也隻能在記憶中找尋了。義體高川說不出,再次看到這些S膠囊時,心底浮現的情緒,除了最濃厚的懷念和感傷之外,到底還有其它的哪些情緒。但是,當這些感情交織在一起時,那渾濁的顏色,卻並沒有讓他感到痛苦。他甚至不禁浮現淡淡的微笑,在緬懷過去的記憶時,近江的形象,突然變得清晰起來了。即便沒能繼續在一起,即便沒能在一起,便失去了許多的東西,但是,能夠確定對方過得不錯,那未嘗不是一個令人欣慰的事情。我就在這裡,近江——義體高川抬頭看向浮現太陽金色餘輝的天空,在心中說道。雅克看到司機將S膠囊摔在地上,隨後一輛新車出現了,不由得側目看向走火。走火平靜地解釋道:“這是萬用膠囊。”“這不是遺產,也不是天然產物吧?”雅克眯起眼睛,將目光移向司機手中的盒子,但這個時候,司機絲毫沒有繼續展示的意思,將這盒膠囊重新揣入口袋中。“人造神秘。”走火這麼說後,頓了頓,又說道:“或許,對我們來說是人造神秘,但是,對於製造者本人而言,大概隻是科學吧。”“萬事既有定律,愚者苦苦追尋,眺望之時,領先五十步就是科學,領先一百步就是神秘。”雅克低聲自言自語說了這樣的話,又用一副感歎的語氣對走火說:“真是了不起,這名研究者走在我們五十步外的前方,也真是有點讓人感到恐怖,這樣的人,真的是存在的嗎?”“證明就在你的眼前。”走火說罷,便招呼耳語者三人,走向新的車輛。雅克目送眾人離開,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他很清楚走火在這裡展現萬用膠囊的用意,未嘗也不是一種示威。不過,即便對方真的擁有一位超出當前所有研究者水平的人才,火炬之光也不會放在心上,因為,“偏差”可不是區區空間性神秘這麼小兒科的東西。兩隊人馬同時開起引擎,重疊的馬達聲,將雙方牽向同一個位置——偏離車道外足有千米多遠的一家汽車旅館。雖然旅館主人到底是出於何種心思,將自己的產業置於如此偏遠的地方,尚不得而知,不過就火炬之光等人自身的經曆來看,這家汽車旅館生意還真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