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自己等人房間的路上,格雷格婭談起先前那對體型超常的胖子搭檔,那兩人的言辭行為雖然粗暴,但和普通人沒什麼差彆,但是,那樣的體型給人的衝擊力實在太過深刻了,讓人無法和“日常”聯係在一起。“其實是火炬之光的托吧?那兩個家夥。”格雷格婭看了一眼司機,想起他的倒黴遭遇,就不由得竊笑起來,低聲對咲夜說了幾句,咲夜也撲哧一聲笑起來。都是些女孩子之間的談話,雖然就算壓低了聲音,這裡的每個人也都能聽得清楚,卻也不可能跟兩人計較,司機的表情一如既往藏在鴨舌帽下,他習慣性壓了壓帽簷的動作,看起來有些無奈。對於格雷格婭的問題,沒有人做出回答,因為格雷格婭說起這事兒,根本就沒有想要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而且,在真正找到證據之前,也無法跟火炬之光對峙,因為,火炬之光的雅克看起來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格雷格婭和咲夜扯起當時那家夥的樣子,又發出一陣碎碎的笑聲。“為了保險,剛好剩下的五個房間,我已經全部定下來了。”司機在一旁對走火和義體高川說:“另外,還是儘量多個人住一個房間比較好。”“你們一個房間,我們一個房間,如果不得不在這裡過夜的話,那就每兩個小時換一個房間。”走火說:“其實,我不覺得今晚可以離開這裡,也不覺得可以安然休息一個晚上。”他看了一眼窗外,在之前的吵鬨中,時間走得比感覺中的要快,一轉眼,暮色就隻剩下沉沉的昏黃,路燈的光開始變得顯眼,但是,雖然很難形容這光和平常的路燈光有什麼區彆,但就是給人一種不束縛的感覺,連那開始拉長的燈杆影子,也似乎要和某種不詳接駁般,深入更遠處的大地陰影中。“高川先生,剛才感覺到神秘了嗎?”走火在分開前,突然問道。“從偏離公路開始,就一直在神秘的籠罩中了。”義體高川說出自己的感覺,他的意思,走火十分清楚,這片地域充斥著看不見摸不著,看似平常,但確實存在的異常,越是靠近旅館,那股神秘的味道就越濃鬱,但也正因為這種遞進的關係,讓眾人對神秘的敏感度產生了一定的麻木。那對胖子搭檔演出的肥皂劇就算真的有某種神秘力量的作用,也很可能被掩蓋下來。義體高川,並沒有感覺到太過的異常,但是,卻不能不覺得,之前的事情的確滲入了神秘的成份。“你們那邊有其他的準備嗎?”義體高川問道。“你說呢?”走火並沒有正麵回答,義體高川也就沒有追問。在神秘的世界裡,也會有一說出來,就會失去大部分效力的情況。神秘之所以為神秘,也正是因為它也是一種秘密,越是不被廣泛地知曉,其能夠展現的力量,可以起到的關鍵作用就越大。廣義的神秘,存在於人們的想象中而被人憧憬,狹義的神秘,則隻有擁有者,才能證明它的存在,這也是國家機器無法直接對這個範疇的物事產生乾涉的重要原因,總有許多東西,是他們無法通過政治和權利得到的,也是無法通過數量化列裝而如同火器那般,達到集群效應的。神秘本身的意義,便限定了它就是這樣一種,隻有少數人才能體現其絕對強大一麵的力量。從“現實”的高度進行觀測,未嘗不可以理解為,神秘就是一種對“神秘”的認知和理解,附加患者的特異性後,於意識世界的反饋和映射。異於他人的病變,異於他人的意誌,異於他人的觀念,構成了這些異於尋常社會的人士,以及他們所擁有的神秘——這並不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神秘無法在“現實”產生任何作用,隻存在於末日幻境中,隻是持有者“病態”的一種證明——義體高川十分明白,在某種意義上,一旦接觸神秘,擁有神秘,就代表著,這樣的人在“現實”層麵上,病情的嚴重性,遠超於普通水平線,是可以被視為“惡化”的傾向。雖然,每一個末日幻境,走火這些人多多少少都存在過,但是,這僅僅是因為,他們可以被“再三使用”而已。不斷惡化的病情,卻不足以致死,沒有好轉的可能,也無法得到死亡的解脫,那該是多麼痛苦和悲哀的情況呀。這可不是“隻要活著就有希望”的情況,在義體高川所知道的超級高川計劃中,這些人,全都將成為“養分”。他們,於“現實”中,沒有半點可能。在腦硬體還處於主導位置的時候,義體高川可以無動於衷,但是,如今,隨著劇本進程的加速,他卻隻能感受到一種窒息。用他人的絕望,爭取自己的希望,用他人的犧牲,製造自己的英雄,這種自私自利的想法,絕對稱不上真正意義上的英雄。但是,除此之外,想不出其他方法,也許真的存在更好的方法,但是,對義體高川來說,自己所知道的,認可的,就隻剩下了超級高川計劃,而且,並不是超級係色和超級桃樂絲製定的超級高川計劃,而是添加了他自己的某些想法的超級高川計劃。失敗的恐懼,無法想象的外來,對其他病患者的感同身受,對自己的期望,對咲夜她們許下的諾言……種種錯綜複雜的情緒糾葛在一起,讓他幾乎無法呼吸,幾乎無法思考,幾乎無法去承擔。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趟在泥沼裡,每一步都豁儘了全力,但是——這就是自己的選擇,不是嗎?沒有人逼迫自己這麼做,不想做的話,放棄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義體高川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左眼,這個習慣性動作,總能帶他一種奇異的感覺,讓意誌再次堅定下來,讓情緒重新恢複平靜。“吃飯了,高川。”格雷格婭和咲夜提著快餐盒走進來,她們的出現,就像是讓義體高川那陰沉沉的世界中,劈出兩道閃光,雖然不足以照亮整個世界,全也是一種光芒,讓他那冷澈的心中,浮現溫暖。“走火他們呢?”義體高川隨口問著,坐到小圓桌前。盒飯的菜色十分簡陋,不過在這樣的荒郊野外,旅館可以準備這樣的飯菜,也能稱得上中規中矩。親密如一家人地緊挨著,吃著同樣的飯菜,是他非常喜歡的場景,甚至有想過,讓這樣的場景一直延續下去。隻是——他在心中按耐住了那讓人不愉快的想法,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飯菜上。義體可以比普通人的身體,更有效的轉換飯菜的能量,不過,在味覺喜好上,則相對削弱了許多。在義體高川的味蕾中,無論是五星級的食物,還是這樣簡陋的快餐,亦或著更難吃的東西,在口感和味道上,都沒有太大的差距。他在享受的,不過是眾人聚餐時的溫情罷了。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真好吃呀。”這麼說著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差一點就要流下淚來了。因為,這樣的味道,這樣的感覺,大概會徹底消失在未來的某一刻吧。無論現在的情況多好,耳語者所要麵對的,也必然是一個崩潰的未來,格雷格婭也好,遠在總部的契卡也好,她們的音容笑貌,可以如此鮮活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網絡球、火炬之光、雇傭兵們、耳語者、耳語者的敵人,末日真理和納粹,國家和暫且還潛伏在暗中的其他人,如此龐大的,充滿了人性、意誌和情感真實的世界,都將會徹底毀滅。義體高川覺得,就結果來說,其他人的爭鬥和對抗,都是沒有意義的。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或許正是他們的爭鬥和對抗,促成了最終的結果。這可真是一種矛盾的想法。“有這麼好吃嗎?”格雷格婭一臉不敢苟同的表情,用力咬著漢堡,含混地說:“我還是喜歡五星級酒店的菜色。”“走火去見火炬之光的人了。”咲夜說:“打算過去嗎?”“不,不需要。”義體高川說:“那已經和我們沒有關係了。我們在這個地方,就已經足夠了。”“沒錯沒錯,我也懶得去聽他們那些虛偽的談話。”格雷格婭點點頭,說:“明明都知道對方的底線,也占不到什麼便宜,為什麼不敞開天窗說亮話呢?他們那樣的說話,實在太累人了,我以後該不會就要做這樣的事情吧?”她的話音剛落,在其他兩人回話之前,房間裡的燈光突然閃爍起來,一副隨時都會熄滅的樣子,這樣的狀況持續了三秒左右。從窗口可以看到旅館周邊的路燈也是一樣的情況,義體高川的連鎖判定範圍內,上下左右房間的住客,不少人都為之驚愕。這不是一起個彆出現的突發|情況,格雷格婭沉默地盯著燈管,咀嚼著嘴裡的漢堡,一時間,整個旅館都陷入一種奇異的安靜中。三秒後,燈光重新恢複原狀,這才有更多客人的聲音傳入房間中,一些人在議論剛才的情況,但也隻是在咒罵旅館的服務質量,並沒有太多人察覺到,這是遍及整個旅館和周邊範圍的大動靜。更多的客人,則是當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般,繼續自己的事情。喧囂的回歸,更顯得之前的安靜,充滿了一種異世界般的詭異味道。“所以……現在是什麼情況?”格雷格婭用力咽下食物,舔著嘴唇說:“不要跟我說,剛才的是旅館的玩笑,他們在拍攝恐怖片。”比起加入耳語者之前,她敏感了許多,但是,也同樣鎮定了許多。“預料之中的情況。”義體高川仍舊平靜地吃著漢堡,“咲夜,可以感覺到燈光閃爍前後的不同嗎?”咲夜搖搖頭,說:“沒有感覺,就像是普通的照明線路問題。”“在這種時候,這樣的地點,我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普通的地方。”格雷格婭又拿起一塊蔬餅,“要說不正常的地方……”她卡殼了一下,聳聳肩說:“其實我也找不到啦。”義體高川將自己已經吃光的快餐盒扔進垃圾桶,隔著窗子眺望了樓下。這個時候,外邊還有不少客人在外遊蕩,雖然是荒郊野外,但是地勢平坦開闊,而且還是在倫敦城附近,一般而言,被野生動物襲擊是不可能的,甚至於,危險的野生動物大概也不存在吧。更遠一點的地方,超過了路燈覆蓋的距離,也可以看到幾簇火堆,一群青年用車體圍了一個半圓,正在舉辦篝火晚會。一路上,有不少人被吸引了過去。一切都平常無奇的樣子。“今晚不要亂走,就算上廁所,也要叫上咲夜。”義體高川對格雷格婭說。“知道了。”格雷格婭的臉上,沒有再出現漫不經心的樣子。義體高川披起外套,打開房門向外走去。“你去哪?”格雷格婭連忙問道。“去外麵看看情況。”義體高川說道。格雷格婭看了看咲夜,見到這個總是和高川十分親密的女性都沒有說話,也就將自己心中的想法按耐下去。“好吧,你也小心點。”她說。※※※雅克的房間中,網路球和火炬之光的頭目們,也在猜疑適才出現的狀況。明明談話再一次進入軌道,卻在完成之前,再一次被打斷了。網絡球的兩人不免覺得太過巧合,而認為是火炬之光有意拖延問題,但是,從對方的表情中,卻找不到任何證據。雅克和K都是表情豐富的人,也許K給人的感覺有些輕浮虛假,但是雅克給人的感覺,卻是相當沉穩真摯,沒有什麼攻擊性的草食男子。“還要繼續談下去嗎?”走火問道,“不過,我之前說的已經是底線了。開放‘桃樂絲計劃’不是問題,我們原本就有計劃邀請更多的朋友參與其中,我們內部已經認可,單靠我們自己的力量是無法完成這一工程的。但是,時間必須放在會議結束之後。而且,也希望你們可以搬到我們的宅邸,讓大家看到你們決定站在這一邊的誠意。口頭約定的東西,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說,既靠譜又不靠譜,但是,有明確行動的話,就會顯得更有信用一些。”“你僅僅需要‘顯得更有信用’一些嗎?”雅克微笑著反問道。“是的,我們網絡球講究信用,但是,並不強迫他方也維持同樣的信用。隻是,可以放在大庭廣眾之下的,我們也不會刻意隱瞞在暗中,正如剛才的協議。我們的準則,一直都是公開公正公平,這也是我們最大的優勢所在。”走火沉穩地說道。他盯著雅克,這個男人維持著微笑的樣子,有些奇怪。他無法形容這種怪異的感覺,但是,下一刻,他立刻明白了,雅克的怪異到底是怎麼回事。走火猛地離開原地,將巨大的手槍掏了出來,司機雖然沒什麼準備,但也立刻做出了防禦姿態,同樣在房間中的庫拉和K,也紛紛擺出隨時都會反擊兩人的架勢。走火沒有理會這些人,緊緊地凝視著雅克,他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窗門外的喧囂,已經房間中正常的光亮,都無法消除他心中的危機感。雅克的表情,是凝固著的,那平靜的微笑,因為氣氛而開始變得詭異。在有人開口之前,雅克的鼻子流出血來,下一刻,他的腦袋猛然耷拉下來,身體也似乎搖搖欲墜,卻在徹底倒下之前,用手臂撐住了椅子的扶手。庫拉和K就要發起攻擊,卻被雅克舉手示意阻止了。“敵,敵人……”雅克吸著氣,吃力地抹去鼻血,說道:“不是他們……有意識行走者!”“怎麼可能!?”庫拉失聲說道,但隨即就瞪住走火和司機兩人,質問道:“是你們埋伏在這裡的人?”“不,不是我們的人。”走火說著,按住耳朵,做出側耳傾聽的動作,不一會便用確認的口吻說:“的確不是我們的人,敵人就在這家旅館中,位置已經鎖定了。”說罷,看了一眼雅克。“K留下來,庫拉,你跟他們過去,叫上我們的人。”雅克有些虛弱地說,“敵人很強,也不清楚下一個目標是誰,隻能賭運氣了。但是,我們的防禦還是有效的,不會一次致死。”走火見對方沒有意見,轉身就朝門外走去:“跟我來!”※※※旅館二樓的工作人員雜物房中,男人在黑暗中,就著手電筒,於一張紙片上寫下了“高川”的名字。“這樣就可以了吧?”他喃喃自語,但又覺得不妥,本能想要擦去這個名字,可是,“高川”二字卻猛地燒了起來。紙片沒有事,隻有寫下名字的墨跡,在靜靜地燃燒著,那躍動的火焰,仿佛要將凝視的人的靈魂,吸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