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用力扔開手中的黑皮筆記本,身體宛如失重的秤鉈,碰的一聲砸在地板上,他的口鼻都流出血來,一隻手指迅速膨脹,軟化,變成一灘綠色的膠質物,骨頭、血管、神經、肌肉都已經異化了,雖然還保留著手指的輪廓,但是再像自主活動已經不可能。在這種惡性變異蔓延到全身之前,男人用僅剩的意誌,用力拗斷了這節手指,身體翻了好幾個滾遠遠躲開。“該死的,竟然這麼強……”他虛弱地喘息著,雙眼的焦距這才漸漸恢複過來。不一會,有人打開門,看到他這般狼狽的模樣,並沒有嘲笑,隻是問道:“看來你選中的敵人很有兩把刷子,你確定要繼續做下去?”話語中,有一種不遠不近的疏離感,遠沒有話語本身表達的意思那麼關切。“閉嘴,神父!你就是沒碰到那個家夥才說風涼話吧。”男人用力支起身體,靠著牆坐直了,右手哆哆嗦嗦從上衣口袋掏出香煙點燃了,筋疲力儘地吸了一口,就這麼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那根本就不是人。你來得太快了!這個地方,已經被它覺察到了,還有你的存在也是。”這麼說著,他看了一眼自己已經膠質化的那根手指,那灘綠色的軟體物質,正在以肉眼微不可見的速度揮發著,他十分明白,這種物質揮發之後,會變成什麼——再過十分鐘左右,這個房間就會被灰霧充斥,即便是現在,雖然肉眼無法看到,但是,“微機胞”也已經存在於空氣中——而這就是那個“東西”的眼睛,不久後,或許還會變成手足。更可怕的是,如果沒有相應的防禦機製,一旦吸入這些灰霧,就有可能成為“感染體”,整個人的生理活動都被對方借助微機胞控製起來,甚至於可以對精神進行侵蝕。當然,這僅僅是假設的最壞可能,微機胞這種介於精神和物質之間的存在,是統治局最高等的神秘產物,也是統治局賴以成立的基礎,即便在統治局已經變成一片廢墟後,這種存在,仍舊擴散著,運作著。要徹底掌握這種存在的性質,並自由運用,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這個世界上幾乎所有的頂級神秘組織,就算獲得了部分統治局的資料,也沒有一個有信心表示,自己已經完全控製了這種神秘存在。男人多少知道自己所要麵對的敵人的一些底細,但是,要說對方可以完全運用微機胞技術,心中還是不太相信的,也不敢相信。因為,他無法想象那樣的敵人,到底會有多強大,那隻會讓自己的做所作為,自己的存在,看起來就是一個笑話。他不想知道,自己就是一個笑話。況且,如果對方真的有這樣的能力,那麼,在足以暴力翻盤的情況下,為什麼還在這裡跟自己這些凡人一步步地下棋呢?男人覺得,對方絕對不是一個有這般閒情逸致的“人類”,那就是個——“怪物……怪物……”男人回想著自己所觀測到的情況,就不由得心跳加速。房間中陷入一陣沉重的寂靜,半晌後,剛走進房間的男人——無論穿著打扮還是相貌氣質,都仿佛和時間絕緣了一般的席森神父——對這個男人說:“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是,既然對方在有可能直接乾掉你的情況下,沒有把你乾掉,那就代表我們安全了。被發現也沒什麼,沒有人可以躲藏一輩子,寄望於永遠藏在陰影中施展陰謀手段,不是我的風格。”“你就是沒看到那個家夥罷了……”男人嘲笑著,又沉默了片刻,說:“自欺欺人其實也是個好辦法。”“我不會試圖讓你理解我,我也不打算理解你,不過,我們現在是合作者,所以,我想問問你,你接下來打算做點什麼?”席森神父走到黑色筆記本掉落的地方,將其拾起來,遞還給男人,“無論你想做點什麼,都最好休息一下。”“放心吧,我什麼都不會做了。”男人接過黑色筆記本,從地上爬起來,腿腳還有些發軟,但終究還是可以站直了。他拍拍褲腿,似乎之前的狼狽,都被扔在了腦後。他十分慎重地說:“我已經徹底了解了,果然沒有桃樂絲的話,什麼都做不了。那個東西,並不是簡單可以對付的。”“桃樂絲?網絡球的桃樂絲計劃?”席森神父確認道,他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這個計劃了,但是,對其實體並沒有詳細的概念,隻知道,那是網絡球針對末日真理教的“最終兵器”而開發的人造戰鬥生命體,但是,在重重難關的阻礙下,很早之前就已經被凍結了。末日真理教所掌握的技術,並不是那麼簡單就可以模仿的。“是的,桃樂絲,是唯一可以對方那個東西的可能。”男人略微有些期待地說:“我覺得,比起末日真理教,那個東西更有可能是給這個世界帶來末日的元凶。”“是你覺得?還是你已經肯定了?”席森神父凝視著男人的眼睛,試圖從中獲得更多的信息,但是,男人微微垂下視線,避開了他的審視。他主動削弱了自己的氣勢,但也讓席森神父知道,他可沒那麼容易就將自己所知道的泄露出來。“我隻能告訴你,那東西,是末日真理教的‘最終兵器’的原型……”男人想了想,又說:“當然,你也可以看作是最終成品的胚胎。”“既是原型,也是胚胎?”席森神父有些愕然,“我從來都不知道會有這樣的東西,我在末日真理教的時候接觸過最終兵器,但據說是自行研發的,雖然借助了統治局的技術,但是,並沒有原型。”“你知道的,當然就隻有這麼多,否則你離開那裡那麼久,早就被|乾掉了。”男人的眼神有些嘲諷,“最終兵器的確是有原型的,而這個原型,也就是個胚胎,末日真理教無法激活胚胎,所以才模仿它完成了最終兵器。網絡球沒有見過原型胚胎,所以無論如何也無法成功。”“但是,如果你說的胚胎,就是你在瓦爾普吉斯之夜中遇到的那個東西,那麼,為什麼一直沒有激活的這東西,竟然開始活動了?末日真理教那邊似乎毫無反應?”席森神父追問道。“不是毫無反應,隻是反應被隱藏起來了。”男人斬釘截鐵地說:“我又不是神,怎麼知道,在最終兵器計劃的過程中,到底出了什麼事情?總之,那東西已經存在,並且正在活動。這是最重要的事情,它很危險,潛力無窮,比末日真理教和納粹更有可能摧毀這個世界。”“這個東西的活躍,是末日真理教樂見其成的吧?”席森神父問道,男人沒有反應。席森神父從自己對末日真理教的了解出發,也很難判斷這個問題的答案。“那麼,我換個說法。”席森神父又問道:“為什麼一定是桃樂絲計劃,有機會阻止那個東西?你之前也說了,桃樂絲計劃是難產的,研究的基礎並不牢靠。”“那是沒有我的情況下。”男人的臉上,浮現自信的微笑,他將黑色筆記本收入懷中,說:“我就是讓桃樂絲計劃成功的,最關鍵的一環。而不是那個耳語者的高川先生。”“你打算用這種自信和網絡球談判,讓他們允許你加入計劃中?”席森神父並不在意對方此時的神采飛揚,隻是沉穩一笑,“得了吧,他們不會答應的。他們相信耳語者,甚至可以相信火炬之光,但卻不信任我們。他們一直都對我們若即若離,你搞的那些事情,說不定他們已經將你鎖定為嫌疑犯了。”“沒關係,無論他們願意不願意,我的計劃也已經展開。”男人說:“他們的視線已經被轉移了,目標就是瓦爾普吉斯之夜中的那個東西,這不是很好嗎?我就趁這個機會,幫他們完成桃樂絲計劃吧。”“太過自信的話,往往都會摔一個大跟鬥。”席森神父說:“彆說我沒警告過你。”“放心吧,我不是沒有後手。”男人仍舊自信滿滿地說,然後頓了頓,才繼續說道:“耳語者會很樂意助我一臂之力的,桃樂絲計劃對他們來說,是很重要的一環。不過,那位高川先生……”他有些遲疑,沒有把話說下去。“高川提起過的事情中,似乎也有一些線索和你看到的那個東西有關。”席森神父說。“是的,他是個很獨特的人……”男人想了想,但似乎始終無法找出合適的形容來描述高川的獨特性,“他的情況太複雜了,不過,關於桃樂絲計劃,他是一定會給我們予以方便的。我在做的事情,應該也符合他的期望,畢竟都是——”他再次停頓下來,看向席森神父笑了笑,“都是什麼,那是不可說的限製事項。”“那東西和高川的關係……”席森神父想問什麼,男人已經明白了,正因為如此,才立刻打斷他,說道:“很複雜的關係,但是,高川的立場是站在我們這邊的。至少,我們現在看到的這個高川是這樣,不過,如果未來某一天,你要進入高川的意識態,去麵對那個東西時,要小心另一個高川。我在瓦爾普吉斯之夜裡看到了,另一個高川!”男人的聲音十分嚴厲,沉重的強調,足以表現他的警惕。“另一個高川?怎麼回事?和我們認識的高川先生的意識態問題有關係?”席森神父皺起眉頭來。“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是……我總覺得,那是個非常不穩定的因素。”男人咬著下唇,麵色也有些為難,但半晌後,眉頭稍稍舒展了一些,“不過,無論另一個高川打算做點什麼,都有耳語者的高川先生扛著。他是最好的,處理這個不穩定因素的人選,我們就不需要費心了。”“好吧。”席森神父見到男人這樣表示,也就不再糾纏下去,說:“我再總結一下,現在,我們要麵對的問題,都已經有了相應的解決方法。對付那個東西,需要桃樂絲計劃的完成;對付另一個不穩定因素的高川,由耳語者的高川先生去做。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幫助網絡球完成桃樂絲計劃,期間的各種布置,也可以協助我們進一步的計劃。是這樣沒錯吧?”“大致上沒錯。不過,要注意的是,對付那個東西,隻有桃樂絲並不保險。當必須要麵對那個東西的時候,大概我們都會被卷入其中吧。沒有人,可以逃得了,如果,那東西真的是毀滅世界的元凶的話。”男人勉強一笑,說道。“你真的很看重那東西。”席森神父展顏說,“我明白了,我也不是隻會站在背後,隻看不出力的人。那麼,你覺得我們有多少勝算?”這一次,男人沉默了大概一分鐘,才說道:“我覺得達到百分之五十,但是,我的情報也不是很充足,到底有多大幾率,還得看桃樂絲的情況。不過,我真的覺得希望很大。”“希望這不是你的幻覺。”席森神父聳聳肩,“目前為止,沒有一個先知預言到這個世界會得救的未來。如果,那東西真的是元凶,那麼,在我們阻止它的時候,它就已經是無敵的了。”“彆提了,真令人毛骨悚然。”男人抱怨道:“再提先知的預言,那可真是讓人一點希望都感覺不到了。我們那麼努力,又是為了什麼呢?單純隻為了做一番人人羨慕畏懼的事業?”“我也就是說說而已。”席森神父聳聳肩膀,表現得比男人更加灑脫。這個時候,房間中的灰霧,雖然還很淡,但已經可以用肉眼觀測到了,變質的手指,體積已經縮小了一小圈。席森神父深吸了一口氣,整個房間的空氣,都開始旋轉起來,摻著雜質的風,讓風的形狀變得清晰可見。“感覺如何?彆怪我沒提醒你,這些灰霧,可是敵人的武器。”男人笑了笑,說道。“還行,沒有特彆的感覺。”席森神父的表情和情緒,都十分穩定,讓人看不出他到底了解了什麼,“不過,還是離開這裡吧。把這個房間封印起來?”他看向男人說道。“當然。”男人沒有任何猶豫,拔腳就朝門外走去:“其實,無論我們封印與否,都不可能阻止那東西從瓦爾普吉斯之夜中觀測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能夠做的僅僅是儘可能延遲而已。不,應該說,讓它觀測到,本就是計劃的一部分。”“真是看不出來,你是這麼智謀深遠之人。”席森神父尾隨著他,一副打趣的語氣說。“我當然不是。我就隻是個普通人而已。”男人沒有回頭,回答道:“但是,計劃並不是我做的,我也隻是一部分的知情者,和一部分的執行者而已。”席森神父對這個說法,隻是報以微笑。兩人離開房間,反手將門關上,席森神父說:“其實,早就有微機胞散逸出來了吧?我總覺得這麼做,有點兒掩耳盜鈴的感覺,微機胞很活躍的話,有可能會寄宿人體之後,根據人體狀況迅速增殖。”“所以,我所說的,也就是儘力而已。”男人這麼說著,掏出黑色筆記本,在門把手上敲了一下。雖然用肉眼看不出變化,但是,一個強大的意識場已經將這個房間籠罩起來。隨後,席森神父張開手掌,用力一抓,空氣就好似被牽引過來般,呼嘯著澎湃起來,當肉眼可見的扭曲,如同巨蟒般纏繞住房間的牆壁後,呼嘯聲和可見的異象就迅速平息下來。房間又恢複成了,普通人用肉眼無法看出異常的平常樣子,隻是,普通人永遠都不會意識到,這裡還有一個可以進出的房間,而即便擁有神秘的人意識到了,在無法突破席森神父的封印前,也無法打開這個房間。男人的視線落在房門底部的縫隙上,說道:“果然,無法徹底阻止。網絡球的人,也已經接觸過這些微機胞了,據說當時在場的人,都必須進行意識檢查和清理?並限製出任務?”“是的,不過,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大概也隻是儘力而已。而且,他們當時遇到的情況,可沒我們現在遇到的這麼活躍——”席森神父問道:“你覺得,我們和他們,是哪一方被那個東西欺騙了?”“我覺得是那邊。”男人十分乾脆地回答道。“我早就想到你會這麼說。”席森神父說道,“我喜歡這個回答,那麼,我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K已經進入節奏了,不過,達郎的情況不怎麼好。”“達郎的情況不好解決,他直麵了那個東西。”男人說:“K或許需要用上第二備用方案。”“放心吧,K是個很懂得應變的人。”席森神父說:“他是你看重的人選,不是嗎?”“我一點都不擔心K。”男人直白地說:“我擔心的是,達郎被|乾掉後,他在晚上會否寂寞。”“也許你可以去安慰一下他?在夢裡。”席森神父用曖昧的口吻說。“他是基佬,但我不是。”男人義正言辭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