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的天空,在這一晚的後半夜格外的明亮,除了可以看到的下弦月的部分,處於暗麵中的另一半球體,也隱隱約約浮現出輪廓,襯托得這個夜晚格外的清爽剔透。在倫敦的普通市民眼中,這恐怕是這個城市難得一見的奇景吧,在很長的時間裡,這個城市就一直被大量的懸浮顆粒物籠罩著,深藏在霧霾之中。但是,在神秘圈人士的眼中,如此美麗的夜晚,也格外散發出一種若有若無的異常氣息,不管地點是不是在倫敦,這都不是他們熟悉的夜色。各方神秘組織的通訊穿過大陸和大洋,構成了覆蓋整個星球的網絡,在這個網絡中,湧動著蠢蠢欲動的聲息,這聲息伴隨著神秘組織,不斷朝倫敦彙聚著。這一夜,距離神秘組織第一次全體會議開始前,倒數第二個夜晚,更多的外地人,湧入了這個繁華而表麵上平和的大都會。無數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這片天空,視野中的月球,似乎更大了,顏色也和往時不太一樣,用肉眼看不太清楚,但是,通過加持有神秘性的超遠距離觀測裝置去觀測的話,就會明白,這種異常的由來——月麵的環形山在蠕動,有什麼東西,正在月球的表麵增殖,而從月球背麵傳來的信號,則比正麵的這些信號更加活躍。很早以前的登月活動,讓普通人認識到,月球是何等荒涼危險的世界,絕非文學作品中描述的那般美好,但是,這樣的月球,卻不止一次成為人們想象的源泉。許多人都有想過,如果,月球上有另一個世界,另一些生命,即便實地勘察無法找到它們,但它們的確是存在的。它們可能是危險的,可能是無動於衷的,可能是根本就沒將目光投降距離這個岩石球體最近的另一個充滿水的星球——這樣的想象,不可遏止地,在無數人的腦海中盤旋中。神秘學中,可以和月亮扯上關係的東西也有不少,甚至可以說,月亮,本就是“神秘”的一個重要源頭。現在,這個夜晚,這樣的想象,猜測,和考究,終於有了一個確切的答案——無數體積龐大的飛艇,正從環形山底部徐徐敞開的偽裝掩口中上升,肉眼無法看到的暗麵處,山體以塊狀各自的方式翻轉著,重新構建出剛硬的輪廓,那是一種,充滿了鋼鐵的質感,無比沉重,充滿了棱角,經受了時間的洗禮,再一次煥發生機的蘇醒。然後,用神秘的力量,觀測著那片世界的人們,看到了一個個巨大的“卐”。“真他媽的扯談!”同一時間,類似的臟話在巨大的通訊網絡中響起,“納粹!?他們真的就在月球上!”“他們打算乾什麼?發動全麵戰爭嗎?”“太快了!他們的動作不應該那麼快的,參謀部都是吃屎長大的嗎?”“馬上啟動緊急預案,把消息都傳下去。繼續關注他們的動向,你覺得他們會降落在什麼地方?歐洲?非洲?美洲?亞洲?他們會重複一次閃電戰嗎?還是從攻打波蘭開始?”“波蘭、不列顛、美利堅和白蘇的可能性最大,那些家夥可是相當傲慢的。”“多線作戰的可能性有多少?他們可以辦到嗎?”“抱歉,我們沒有足夠的資料。他們有中繼器,想要估計他們到底能做到什麼地步,隻能向網絡球和五十一區申請相關資料。”“馬上聯係他們!”“等等!他們已經主動發來信息了。”“五十一區也派人去了倫敦?”“末日真理教和納粹都有中繼器的話,要對抗他們,就必須至少要有兩個中繼器。網絡球是目前最有可能完成中繼器的。”“該死的,誰來告訴我,中繼器到底能有多強!?我這邊已經一團亂了!”“先不要慌!從數據來看,月球方麵才剛剛進入整軍狀態,距離開拔還有一段時間。關鍵是網絡球那邊不能再拖了!”“我們還有多少時間?”“最少也有四十八小時,估計。”“估計!?你他媽的跟我說估計?”“好吧,我的意思是,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撐過四十八小時。就算網絡球那邊的會議順利,我們也需要這些時間整合資源。”“……也許,納粹會選擇倫敦作為第一打擊點?我們在做的事情,應該瞞不過他們的眼睛吧?”“這要看這些納粹是怎樣看待網絡球中繼器的,如果很在意的話,應該會成為第一打擊對象。”“末日真理教那邊的情況呢?”“和平時一樣,沒有什麼額外的活躍。”“末日真理教會和納粹聯手嗎?那樣的話,我們也無法抽出太多的人手到倫敦那邊去。”“抱歉,就在你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們埋在末日真理教中的線人全都中斷了聯係。”“真他媽的——”沒有說完,說話者一陣壓抑的沉默。“無論如何,都必須保證倫敦在未來的四十八小時內的安全。網絡球將這些情報通知聯合國了嗎?”“是的,他們說已經在第一時間那麼做了,以他們的信譽,就算那些國家部門無法直接觀測到納粹軍隊的集結,也應該會引起他們的高度重視。”“那就好,我可不想衝到第一線,那可不是開玩笑的。喂,我說,我們有多長時間,沒有參加過這樣的一場戰爭了?我都有點害怕了。”“整整七十年,先生。”“原來,我已經一百多歲了嗎?時間還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去!通知神聖卡洛斯大教堂激活所有的安全艙,現在,是讓那些連靈魂都開始結冰的家夥們發揮餘熱的時候了。”“是,他們會很高興的,在這樣的一場盛大的戰爭中死去。”所有從二戰時期就存活下來的神秘組織,所有知道納粹必將歸來的神秘組織,所有藏在地下,隱居在高原上,躲藏在山林中,成為人類社會係統中一個不起眼零件的神秘組織,這些數量遠超神秘圈人士所猜測,卻的確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某片土地上的神秘組織們,都開始以半個世紀以來從未有過的高效和熱力運作起來。就如同,一個滿是鏽跡的巨大蒸汽怪物,再一次噴出那濃濃的煙氣,發出轟隆隆的聲響。第三次世界大戰,既在意料之中,又以預期之外的時間,響起鳴槍前的倒數。※※※“開始了,開始了,開始了,開始了,開始了——”重複五次的聲音,就如同事先調好的鬨鈴,將K從深眠中擊醒。他猛然睜開眼睛,瞳孔在不到一秒的時間裡,就從擴散的茫然,變得銳利而集中。他不是自然睡去的,他的視野,仍舊一片漆黑,他的手腳都被禁錮,整個身體被塞進了一個狹小的框體中,無法舒展開來。他的腦中回放著深眠前的記憶,自己和達郎被火炬之光當作禮物交給了網絡球,兩人在第一時間,就被塞入了轉運的車子。在車子裡,他們經受了一係列的檢查,然後被強製昏迷了。身上除了蜷縮成一團的僵硬感,並沒有額外的疼痛,K聽到了車輪和馬達的聲音,空氣的流動和車體的輕微離心力,都在他的腦海中,勾勒出自己所麵臨的處境——自己昏迷的時間並不長,自己的目的地還沒有抵達。當然,按照計劃中,即便是最好的情況,也不可能會被直接送入對方組織的核心進行關押和審訊,不過,越是嚴密的牢獄,就越有可能找到通往網絡球核心的渠道。K重新回想了一下自己等人的計劃,確定沒有出現太大的岔子。不過,那“開始了”的呼喚,並不是來自於計劃內的信號。他想,是什麼“開始了”?但是,出於種種緣故,那個聲音再沒有出現。K複習了計劃的重要事項,頭腦和感官,再一次敏銳許多,這一次,從他身上散發出去的風,讓他接受到了達郎的消息——這個同伴的境遇一點都不好,不僅在旅館的時候,就因為出了差錯而讓自己變成了白癡,更在這個時候,似乎正在被解剖著。輕微的嗡嗡聲,好似在空氣中掀起一陣陣漣漪,讓K的肌膚產生一種被靜電擊中的麻感,聲音雖小,但他很確定,那是電鋸的聲音。黑暗中,電鋸瘋狂地轉動著。隨後是噗噗噗的聲音,就好似切中了什麼柔軟的物質。雖然可以通過氣流初步反饋那邊的輪廓,但是,總沒有肉眼看來的那麼清晰切實。K想轉身,找找自己被封閉起來的地方,有沒有可以讓自己偷瞄幾眼的縫隙,但遺憾的是,這個空間狹窄到了,連大範圍動動胳膊都難以做到的地步。他繼續聆聽,聽不到人聲,無論是說話的聲音,還是腳步聲,一個都沒有,隻有電鋸切割什麼東西的聲響,以及那東西的碎片黏黏稠稠地摔落地麵的聲響。突然,有人拍打著K存在的密倉,K屏聲靜氣,身體再一次僵下來。如果有必要,他會在一秒之內暴力突破這個禁錮著自己的密倉,他計算了一下自己的力量,覺得應該不會太難,對方雖然為他下了重重的限製,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乾這種潛伏工作了,知道該怎麼去處理,才能讓自己在最快時間內恢複到可以動手的水平。K不知道,監視自己的人,是不是已經察覺到自己已經蘇醒,之前拍打密倉的人,是不是就是那個監視的人,周圍還有多少人。不過,既然是在車子裡,那麼圍繞在自己身邊的同行者,最多也不會超過十個人。這個數量還不放在他的眼中,他有信心,即便有車隊增援在外,他也能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解決這輛車裡的矛盾。不過,他終究還是沒有動彈,因為,在他的計劃中,並不需要逃離網絡球將自己帶往的那個關押場所。K繼續聆聽外麵的聲音,過了好一會,終於有人說話了:“又是這樣,這個家夥變成果凍人之後,體積一直都在增殖,到底哪兒出問題了?”果凍人?K想起了關於網絡球這段時間遭遇的情報,網絡球的人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變成人形果凍的樣子了。對於果凍人的大概資料,K還是知道的,那是某個一直潛伏在瓦爾普吉斯之夜中的強大意識行走者,針對正常世界作出乾涉的手段。不過,這些人談論的,應該就是達郎,因為,K已經嗅到了他的味道,這個味道的源頭,和之前電鋸瘋轉的地方十分靠近。“達郎變成了果凍人?”K聯想起之前響起的,被電鋸切割時,顯得軟趴趴的聲音,“網絡球的人,是在用電鋸解剖果凍人?”他不禁這麼想道。應該不是網絡球故意讓達郎變成果凍人的,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是之前的行動失敗的下場。K見過意識潰散後的達郎本人,當時已經覺得,這個失敗代價已經夠大,卻沒想到,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付出了更大的代價。變成果凍人被人解剖到底是怎樣的感覺?K很想知道,卻絕對不想親身去嘗試。“抑製劑沒用嗎?”另一個聲音詢問道。“不行。”回答的聲音頓了頓,有些意外地說:“這一點都不像是神秘性的變異,更像是一種自然變化——”“你在說什麼瘋話!人體自然變成果凍?你確定自己沒在開玩笑?”“我的意思是,這個家夥全身的細胞,乃至於基因部分都變異了,但是,卻給人一種回歸正常姿態的感覺。”“回歸正常?你真的這麼覺得?我們本來就應該是一大塊果凍的樣子,而不是有機碳結構?”“隻是感覺而已,說真的,我都覺得有這種感覺的自己不太正常。不過,你看這裡,很穩定的結構,不是嗎?它就算分成單一的小單位,也有著集合體的全部功能,而無論小單位還是集合體,都很穩定,就像是不受到外部刺|激影響一樣。”“這些果凍粒子,到底有什麼用?”“你問我,我問誰?大概可以吃吧。”“我可不喜歡吃這種東西。”那人說:“如果灑到地裡,可以取代金坷垃嗎?”“也許。”隨著這句調侃,電鋸聲快速微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排氣的聲音,短短一秒後就聽不到了。“好了,可以裝袋了。記得倒點強酸進去,那玩意用來分解這些果凍最合適不過了。”“……嘿,夥計,說真的,這玩意說不定真的能吃。”“天啊,可不可以彆提這個了,他可是人變成的!”“可他現在不是人了,不是嗎?”“法克魷!”叮叮當當的聲音,就在說話雙方的打趣中,持續了五分鐘左右,然後,整個車廂就陷入一片寧靜中。K正好不容易騰出一根手指,利用自己的神秘,用力而無聲地,在禁錮自己的密倉中插出一個洞來,就聽到一聲刺耳的刹車聲,強大的慣性,讓他所在的密倉向前滑去,撞倒了許多東西,又被墜落物砸在洞穿密倉的食指上,他反射性抽回手指,痛得臉蛋都擠成了一團。他一邊想著:發生了什麼事情?又一邊為自己的倒黴歎息。不過,總算是有光線從食指大小的洞穴中滲入密倉中,讓他再一次確認了,關押自己的這玩意,就是一個木箱,而且,還是最普通不過的木材。木箱外的光線挺亮,甚至讓長處黑暗中的K覺得直接望過去的話,有些睜不開眼睛——車裡的人,在那裡架了一盞手術無影燈,不過,人都不在那邊了。綠色的果凍狀物質,有一半裝入了袋子中,另一半則耷拉在外,看上去,輪廓像是人類的肢體。那是達郎吧,K一邊為這個同伴的厄運默哀,一邊繼續觀察其他的細節。然後,他聽到了這樣的聲音:“月亮……”緊接著,就是一片長長的吸氣聲,仿佛說話和聆聽的人,都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喂,夥計,這不是幻覺吧?”“我想不是,我們看到的,是一樣的吧?”“是納粹!他們真的就在月球上!”納粹?聽到這個名字,K也不由得愣了一下,但是,“納粹在月球上”這個信息,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在黑巢中,這個情報已經逐漸朝核心外擴散了。不過,此時此刻,這輛車裡的人應該是更加實際地確認了這一情報的真實性吧?K心中湧起了強烈的渴望,想要親眼看一下天空。他好幾次想要暴力衝破這個脆弱的箱子,但是,他終究還是忍耐下來了。他不確定,這個箱子是否真如材質般那麼普通,也不想因為一時的衝破,破壞自己堅持了已久的計劃。不能親眼看到那令人驚歎的場麵,雖然有些遺憾,但是,一定是值得的。K如此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