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換上一身警服,雖然尺寸有些大,但是壓低了帽子,卻也不會比原先更加引人注意。我把其它的衣物扔進切紙機中,被剝得精光捆綁起來的警察拚命掙紮,但因為嘴巴被我用膠帶封住,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我不知道你知道多少東西,不過,你放心,既然我能夠安然闖進這裡,就證明我們之間存在一定的默契。”我一邊檢查他的手機,一邊對他說道。警察總局這種政治性和機能性都至關重要的地方,網絡球不可能完全不插手其中,從當前到手的情報就可以看出,“異常”出現的頻率,每一天都在大幅提升,到了現在,已經不是單純遮掩和混淆視線,就能夠讓政府機構蒙混過關的地步了。末日真理教和山羊公會的侵蝕,也絕對不是多麼機密的情況。在這個末日幻境中,各國政府比過去的末日幻境更加重視“異常”,他們做過很多事情,試圖將“異常”掌握在手中,然而,導致“異常”產生的“神秘”,卻不是可以輕易控製的東西。“神秘”本身擁有太多的不確定性,進而會引發更多的不確信性。科技產生的力量,是控製在人手中的,通過控製人,進而實現對這股力量的控製。但是,這樣的辦法,對於“神秘”卻不見得有效。因為,在這個世界上,“神秘”不是控製在人們自己手中的東西,不是他們有需求才會誕生的產物,更不是滿足他們願望的利器。在某種意義上,“神秘”的存在,本就是一種“惡性反應”的表現,是一種“絕症”的象征。如此一來,政府部門為了穩定國內的治安和秩序,就必須鼓勵和扶持網絡球這樣的,不僅僅是獨善其身的神秘組織。做出這樣的決定,未免不是以毒攻毒的無奈,關於如何確定神秘組織不會變成一塊腐肉,必然有著一套十分嚴格標準,為了以防萬一,也會有更謹慎的一套處理流程,這不是我所關注,也不是我能在短時間內弄清楚的。但是,隻要確定,網絡球在這個末日幻境中,仍舊是和多國政府牽扯很深的龐大機構,就能得出許多結論——例如,我的行動至今為止都很順利,其中定然有網絡球一種私下的放縱,他們既然采取這樣的做法,而不是親自將情報送上門來,或者采取交易的方式,和我達成更深入的合作共識,甚至連打算這樣做的態度,都沒有表現出來,那麼,他們的方針,也就相當明確了。很多事情,並不是一定需要當麵對峙揭發,才能明白的。就算我親自送上門,表現出更強烈的善意,網路球一方必然也是顧慮重重,進而采用更激烈的方法,一旦我再退一步,那麼我的處境就會變得有些棘手,而如果硬抗不退,那麼情況必然會進一步惡化。與其那般,還不如堅持現在各做各的,在對抗中也有著曖昧共識的局麵。我的能力和身份,足以維持當前的局麵,直到我在這個城市完成清剿計劃。雖然這個末日幻境中,神秘世界的環境更加複雜——除了末日真理教之外,似乎還有一個卷土重來的納粹,網絡球需要麵對更大的壓力,而黑巢暫時還不見蹤影。但是,除非這股壓力徹底打垮網絡球,那麼,所有的壓力,隻會成為網絡球成長的養分。而在網絡球成長到足以和敵人分庭抗禮之前,我為他們解決一點後顧之憂,也算是我在將來奪走精神統合裝置的補償吧。另一方麵,如果網路球真的無法堅守倫敦,局勢也不見得利於我。更進一步來說,一旦末日真理教真的打算在倫敦施展手段,並且,真的給他們做到了,那麼,這個城市和居住在這個城市中的人們,必然要麵臨可怕的局麵。放任這種可能性不理,可不是英雄所為。因此,不管從哪個方麵來看,清剿末日真理教隱藏在倫敦的觸手,都是勢在必行的事情。無論有沒有支持,無論是被當成好人還是壞人,該做的事情就應該去做,竭儘全力將事情做好。我十分清楚,雖然自己很可能會變成漩渦的中心,但是這個世界的進程仍舊不是以我的意誌為轉移的。自己的出現,雖然引起了網絡球的注意,但既然對方還不打算徹底扯破臉皮,那就已經是相當不錯的行動環境了。雖然我是這麼理解網絡球的應對和自己的處境,但是,無法說得太清楚的言語,顯然無法說服這名警察。他怒瞪著我,就像在看一名窮凶極惡的罪犯。如果按照法律定性,我當然是罪犯。而我也不打算做個遵紀守法的優等生。我雙手抓住他的麵頰,讓他死死盯著我的眼睛,他大概以為我想要用氣勢壓垮自己吧,眼神中儘是毫不示弱的神情,然後——他的眼神開始迷離,茫然,我從那毛玻璃般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那深紅色的左眼,這顆左眼的眼瞳中,又映出這個男人的眼睛。眼睛中有眼睛,就如同打開一扇扇門,我感到,專注凝視著這一個個瞳孔的自己,就是行走在一條深邃的通道中,打開一扇扇門,要走到某個儘頭。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也並非事先就了解到會發生這樣的情況,但是,這就像是烙印在身體中的本能——通過眼睛,我可以主動打開通往意識和心靈的通道——這是一種被稱為“意識行走者”的力量,是由“江”帶來的力量。有許多名詞,在我的腦海中並沒有十分清晰的印象,但是,它們的痕跡,一直都烙印在我的心中。我不知道自己在眼睛構成的通道中走了多久,又遇到什麼事情,隻有一種模糊的“行走”的感覺,甚至於對自己的存在都開始模糊起來。在我猛然清醒的時候,甚至無法估計自己到底“行走”了多長時間,和多遠的路程。我產生了一種類似於做了噩夢的驚悸,就如同突然被嚇醒,卻再也記不清噩夢的內容了。這可不是什麼舒服的感覺,連我都產生了如此強烈的感覺,對麵的警察自然更加痛苦。他的臉上滿是汗漬,連青色的靜脈都暴突起來,仿佛樹根一樣虯紮,連五官都因此顯得扭曲。而那雙原本充滿警惕和怒火的眼神,已經變得虛弱無神,整個人仿佛大病了一場,我一鬆手就昏沉沉地躺倒在地上。我探了探他的脈搏,雖然微弱但仍舊穩定,看起來不會產生生命危險,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雖然對待敵人,不得不更冷酷一些,但是,如果可以采取溫和一些的手段,我也不想隨隨便便就草菅人命——即便這個世界的末日是必然走向,從“現實”層麵上觀測,更是可以多次重構的“幻境”。但是,生存在這個世界的人們,可不是數據化的程序,他們也會痛苦,甚至因為他們的智慧和靈性,和正常人沒有任何區彆,所以,在這個必然走向末日的世界,他們隻會一次次迎來痛苦,從而更加痛苦。對於他們的痛苦,我感同身受,因為,我也是他們的一員呀。在某種意義上,因為這種感同身受的痛苦,我甚至不憎恨任何和我作對的人們,哪怕是末日真理教的那些瘋子。是的,在很久以前,憎恨就已經不再是推動我前進的動力了。這個世界是無奈的,是悲劇的,是痛苦的,是宗教意義上真正的苦海,我觀測著他們,想要為他們徹底結束這樣命運。我帶著成為英雄的信念而來,所以,不需要刻意做惡或行善,刻意去成為壞人或好人,不需要刻意用借口去修飾自己的行為,也不需要這些人的理解。我的行為,或許在其他人眼中是幼稚而矛盾的,但是,我尊重著,也相信著自己的決定。除非我放棄了,那我的堅持,才會成為一個笑話。無論如何狼狽,無論需要麵對什麼,我都絕對不會讓自己變成這樣的笑話。大量的資訊在我的腦海中,宛如雜草一般滋生出來,這是來自警察先生記憶中的情報,這些情報就像是一個又一個的拚圖碎片,它們之中夾雜著無用的碎片,也無法拚出完整的拚圖。但是,我仍舊得到了一些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正如我所想,這名謹慎又勇敢,隻是因為實力上的絕對差距而失敗的警察,是一個在蘇格蘭場中也頗有身份的人物——是某個重案組的頭兒,專門處理情節嚴重的刑事案件,在這個過程中,沒少遭遇到“異常”。他的經驗、能力和運氣,讓他活到現在,並積累了足夠的經驗,私下裡也和多位神秘圈內人士有交情,但其本身並沒有任何神秘和異常,僅僅是個身手不錯,知識豐富的普通人而已。平時,他不會在總部加班到這個時候,但是,近來他正在調查一起紅燈區中的惡性殺人事件,但進展不是很好。他遇到了一些用正常情況下無法解決的問題,他知道,這又是一次“異常”引起的騷亂,並隱隱中感到,這種“異常”和以往的“異常”不一樣。倫敦城中不缺乏習慣於在黑暗中生存,也隻能在黑暗中生存的異類,隻是,大多數時候,這些人還是挺“安穩”的。然而,這一次他所察覺到的“異常”,儘管從表麵上看不出和過去的太大區彆,但是,卻讓他隱約有一種不清晰卻十分強烈的災難預感。他和引為顧問的相關人士進行情報交流後,並沒有得到關鍵性的情報,但是,這種預感卻一天天變得強烈起來。那些相關人士並沒有忽略他的直覺,但是,正是因為如此,在無法得到更充分情報的情況下,才更加顯得這種危機的可怕程度——一直以來,籠罩在這個城市中的某種嚴密的,保證城市正常運轉的防禦網,似乎出現了漏洞,本來它不應該出現的,所以,一旦出現了,就意味著絕對不是正常情況。他已經把自己的家人送回了離倫敦很遠的老家小鎮,自己則留下來,繼續履行一名重案警官的職責,儘管,這個職責讓他焦躁不安,頗有些焦頭爛額,想要放棄的感覺。他今天,又在查資料,做著和我之前類似的工作,將過去十年內的案件進行分類篩選,試圖從中找出蛛絲馬跡,確定敵人所在的位置。他的經驗和情報渠道,以及做這事兒的時間,都比我更加豐富,所以,他所想到的,所猜測,所判斷的,都更加接近真相。而現在,他的心血所得,都已經在我的腦海中。我用他的密碼登錄加密權限極高,覆蓋了整個城市的特殊監控係統和身份係統,沒過多久,就鎖定了達芙的檔案和她如今所在的位置——在一個氣氛淡雅的餐廳中,她正在和一個中年男人款款而談。她約會的對象看起來不像是富豪,但卻一定擁有中產以上的收入,相貌、身材和氣質都不錯,很容易給人一個第一眼的好印象。不過,在這個中年男人為達芙倒酒的時候,我看到了,在他手腕內側的兩枚翼狀的棱形圖案。這是一個魔紋使者。這可不僅僅是巧合可以形容的——達芙把我“撿”了回去,我試圖查找這個城市的“黑暗”,而一個陌生的魔紋使者,就是達芙的約會對象。即便這個世界的“異常”越來越頻繁,這個城市也有些問題,但是,以人口基數來說,普通人要碰上一名魔紋使者,可算是和中彩票相似的幾率。雖然,目前尚不能證明,和達芙約會的魔紋使者,抱有超出“性”以外的目的,魔紋使者也有普通人朋友,也會和普通人進行人情交際,但是,一個陌生的魔紋使者如此巧合地出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不把對方列入嫌疑範圍,是不可能的。我從警服口袋中掏出警官先生的香煙,點燃了,繼續觀察達芙的約會。雖然聽不到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但是,從他們的表情和小動作,卻同樣可以得出一些結論。例如,這兩個人的“友誼”已經發展到怎樣的情況,達芙對這個男人真正的感官如何,是拿對方當作客戶,亦或著更親密的關係,甚至於,雙方是否可能擁有某些親戚的關係。而魔紋使者對待達芙的態度,又是怎樣的,是否有超過錢財和性需求的目的,和達芙約會,是出於正常行為,還是惡意的偽裝……我一直觀察到兩人準備離開餐廳,也沒有看出這個中年男人到底是什麼來路。就我過去的經驗來說,魔紋使者並不是網絡球的專屬,儘管,網絡球中出現魔紋使者的幾率,要遠比其它的神秘組織更大,但是,黑巢乃至於末日真理教中,也不缺乏擁有魔紋的戰士。在如今的倫敦,非網絡球的魔紋使者在活動,其意義自然也會變得不一樣。我一直都不覺得這個城市裡隻存在網路球這麼一個神秘組織,儘管網絡球應該就是這個城市最強大的神秘側保護傘。不過,如果真的確認,這名魔紋使者的確不是網絡球的人,那也必然是值得玩味的情況。網絡球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會失誤?而他們的精力,又投在哪個方向?行動方針是怎樣的?席卷這個城市的風暴,又到底是什麼?我很感興趣。達芙上了中年男人的小車,一路開向十字轉角,我停止追蹤,把電腦關上。雖然還有許多問題沒有得到解決,但是,我至少確定了,達芙約會的男人,就算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計劃,也不會在今晚發動。達芙暫時還是安全的。我走到終於喘過一口氣來,掙紮著做起來的警官麵前,他的瞳孔立刻收縮了一下,我對他說:“我要走了。”他的手指慢慢攥成拳頭。於是我又說:“放心吧,我不會對你再做點什麼了,我想要的東西都已經到手了。”“你……到底是什麼人?”一直都沒有躲避對視的警官終於鬆開手掌,虛弱地問道。“一個想成為英雄的蠢人。”我輕鬆地回答道。“想成為英雄,是一個很好的夢想,但你不應該用這樣的做法,這樣是無法成為英雄的,哪怕初衷再好,也隻會淪落為惡棍!”警官深吸了一口氣,說:“小子,你也喜歡英雄電影吧?那些想要成為英雄,卻最終失敗的家夥,都沒給你一點經驗教訓嗎?”“所以說,我是蠢人。”我認真地盯著他,回答道。警官張開嘴巴,他似乎明白了什麼,眉頭漸漸皺了起來,一臉擔憂的神色:“你應該冷靜一些,你是不是偷看了我的記憶?我知道,你一定這麼做了,那麼,你應該知道我的為人。你和我聯手,一定可以做得比你自己去做的更好。我不會阻止你成為英雄,但是,你應該知道,一名英雄從來都不會隻有自己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