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廢墟般的廣場上,生還者就隻剩下大量殘廢的死體兵,以及我們這邊的十六人,當我們察覺的時候,已經有兩名意識行走者徹底陷入瘋狂而不可自拔,大部分人都認為,他們沒有再度恢複神智的可能了,如果沒有意外,他們的命運,已經注定了會在接踵而來的神秘事件中喪生。在我們這些人的認知中,一旦接觸神秘,神秘所帶來的影響,就不會因為個體的主觀意願而停止,甚至於,就連死亡都無法阻止神秘的腳步。如果覺得主動脫離和被動放棄,可以讓一名曾經接觸過神秘的人苟延殘喘的話,那就是一種致命的天真。這兩名意識行走者的瘋狂,不會讓他們的境遇變得更好,即便,會有不少人願意拉他們一把,但是,既然他們失去了自救的能力,其他人也無法為他們做到太多,畢竟,“神秘”本來就是難以捉摸的,而沒有人可以每時每刻都呆在他們身邊,亦或者在惡劣的情況下,寧願用自己生命去替代針對他們的“神秘”。當初一同進入愛德華神父意識態世界的七名意識行走者中,真正幸存下來的,隻有我、L、防毒麵具,其他人不是在神秘衝擊中死亡,就是在宏觀怪物的壓迫中瘋狂——臨時代號為“雞尾酒”的紳士,就是那兩個無法回複神智的瘋狂者之一。站在他們的對麵,環視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孔,那些依然不在的麵孔,更是讓人感到惆悵。這一切僅僅發生在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裡,誰又能想到,當初的自信是如此不堪一擊呢?我們還得禁錮那兩名變成瘋子的意識行走者,他們仍舊擁有意識態的力量,而誰也不想進入他們的意識態世界,更不像被他們入侵自己的意識態世界。不得不說,很大程度上,這些隻是發瘋,卻沒有從肉體上死亡的意識行走者,對任何人都是一種麻煩。沒有人提出要現場將他們處死,不過,在喬尼的認知中,在一些更隱秘的戰場上,這種死刑是得到默許的。L說:“我來負責吧。”在其他人的默許中,他將手按在這兩人的腦門上。起初,兩人很是反抗了一會,我甚至察覺到,三人或許在某個意識態世界中鬥了一場,結果是,L成功讓兩人安靜下來。這些意識性行走者到底被他如何了?沒有人打算去問這個問題。這場戰役若要得出一個最大的勝利者,那麼,恐怕也就隻有席森神父的黑巢了吧。在其他神秘組織成員死傷慘重的現在,在排除我、青年高川和銼刀小隊這類參戰初衷十分單純的人,就隻有全員生還的席森神父等人,獲得了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本來就打算找愛德華神父的麻煩,雖然不清楚目的,但是,他們毫無疑問是成功的,而且,算上其他幸存者在這一戰之後的傾向,他們也算是找到了未來的同盟。這些神秘組織之所以出現在這裡,本就是因為和網絡球不對付,黑巢的理念想必更符合他們的口味。參與這場戰役的人很多都在這裡死去,甚至是整支隊伍全軍覆沒,在開戰之初,他們彼此之間或許也並非是熟人,更有可能在某些方麵存在矛盾,然而,黑巢的實力和行動傾向性,配合殘酷戰鬥中臨時結出的交情,必然會將開出新的花朵。因為,在這裡死亡的人,並不意味著,他們就是這些神秘組織的全部,相反,他們隻不過是各自神秘組織派來倫敦的代表和先鋒隊罷了。即便再弱小的神秘組織,也不可能將自己的底牌,全都投注在這個城市中,哪怕網絡球表達了足夠的善意。這場戰役所產生的影響,將會讓這個世界的神秘組織結構產生一定的洗禮吧,其過程必然是複雜的,但是,我卻可以從中看到黑巢的崛起。至於在開戰之初,被迫卷入其中的那幾名網絡球人員,這個時候也一個都沒剩下。他們的死亡,也讓黑巢連臨時的遏製枷鎖也沒有了。我不由得假設,如果那幾人還活著,又會在之後麵臨怎樣的命運呢?他們的重要性不大不小,但往陰暗的層麵說,黑巢和其他神秘組織成員,恐怕沒幾個人覺得他們活著比死了更好吧。不管怎麼說,這場戰役的結束,就是我離開倫敦的倒計時的開始。不過,前提是,我們必須找到離開這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的方法——愛德華神父將軍隊藏在臨時數據對衝空間中,這是本來就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如果不依靠臨時數據對衝空間的特性,大本營就在這個城市的網絡球絕對會將他們連根拔起,甚至可以說,這些末日真理教的人將這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的進出節點隱藏得太好了,竟然連網絡球都難以確定方位,而不敢輕舉妄動,不得不利用我們這些人,來進行他們的本職工作。我可不相信,網絡球不明白這麼做的壞處,戰役的前因後果在如今的幸存者口中,必然會出現一定的扭曲,從而對網絡球的聲望造成一定的影響,他們需要付出更大的代價,才能彌合這種影響。畢竟,網絡球的工作雖然擁有政治性,但是,其本質仍舊是一個神秘組織,神秘圈有自己的規則,這些規則是正常人類社會的政治性所無法乾涉和動搖的。“先把這些死體兵處理了吧。”銼刀打破眾人的交流,說道。“銼刀女士,這件事交給你們可以嗎?”席森神父正色對她說:“我們需要找到這個異空間的出口。”“沒問題,我很願意做這件事,而且,我對如何尋找出口也沒有天份。”銼刀聳聳肩,十分乾脆地召集了自己的兩名隊員,彙合青年高川朝那些仍舊被席森神父的大範圍氣壓超能壓製的死體兵走去。青年高川由始至終都沒有看我一眼,更彆提交談的欲望了。說實話,這多少讓我鬆了一口氣,我們都是死腦筋,對自己堅信的東西充滿了覺悟,我們也都是高川,明白彼此之間都在想些什麼,真的要用語言交流的話,恐怕會在乾巴巴的幾句後,就陷入無話可說的尷尬或者沒有意義的爭吵中吧。既然隻能用行動的結果來證明彼此的存在意義和正確性,那麼,從一開始,就隻需要行動起來就足夠了。我不想和他在這個時候發生爭端,我也確信,他必然也是如此。我們就像是鏡子中的對方,看似相反,但是,卻也相同。在席森神父跟其他人談論事情時,我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他們。不少人注意到了我的行動,不過,沒有人理會,他們自己的麻煩事還多著呢。而我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卻是微不足道的。我在以自己為中心進行認知的世界裡,是主角般的存在,而他們也沒有什麼不同。無論我在這個末日幻境的曆史中,將要扮演多麼重要的角色,對其他人來說,卻是沒有意義的,因為,他們無法控製我的想法和行動,也不會從中收益,反過來說,也是一樣,他們在後繼事件中將會扮演的角色,對我而言,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我們行走在不同的道路上,這條道路是螺旋的,偶爾在一處交集,之後卻會再次分離。我們彼此之間的影響,是一種注定的,不會有任何改變的未來,它無關於我們對彼此的交情、友誼和價值,僅僅在於我們所處的立場。我的立場不會有任何變化,而且,我的立場,讓他們無法加入其中。我如今擁有的,就隻有“江”了。我走進廣場一角的陰影中,披上誇克幻化的鬥篷,沉入無儘黑暗的陰影世界中。※※※夜晚還沒有過去,達芙突然從睡夢中驚醒,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卻記不清到底做了什麼夢,有一種在意的情緒橫亙在心頭,就好似在自己的靈魂上蒙了一層淡淡的灰。這樣的感覺很不好受,但是,越是想要回想,這種籠罩在靈魂上的灰燼,就似乎更加的濃鬱。她覺得自己清醒了一些的時候,已經來到衛生間裡。看著鏡子中,那麵容比睡覺前更加憔悴的自己,她也感到萬分驚訝。有什麼不對勁,但是,她無法找出,到底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旋開水龍頭,將冰涼的自來水潑到自己的臉上,試圖讓自己從這種不安中解脫出來。這個時候,她突然想起了剛結識不到一天,卻帶給她一些奇異見聞的少年。她一開始還有些猶豫,這個時間段去打擾對方,會顯得自己非常無禮,即便對方隻是一個奇怪的住客,自己也不是什麼好女人,但她仍舊覺得,自己應該矜持一點——這點矜持,就在於不去乾涉對方的想法,不去追究那些秘密。她知道,這個少年是多麼與眾不同,兩人彼此之間的相遇,簡直就像是命運給她開了個玩笑,讓她那一成不變的生活,添加了一些刺|激的調味劑和新鮮的色彩,然而,長期在紅燈區討生活的經驗,讓她深信,自己本就不應該深入其中。甚至於,她當初就不應該把他“撿”回來。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情?會不會有危險?她不願意回答,但是,本能和理智,都足以讓她得到一個幾乎是注定的答案。當生命中儘是波濤洶湧的人來到另一個人的身邊時,除非另一個人本身就已經足夠波濤洶湧,否則,那可怕的浪潮會在他措手不及間,將他打得不可翻身。達芙不願去想,但是,腦海中仍舊有一個聲音在對她說:她現在所要麵對的,無法找出關鍵的異常感,正是因為,她正在被他隨身帶來的波濤吞沒。這樣的想法無可厚非,畢竟,她自覺自己在這之前,一直生活在一個苛刻、陰暗卻又平凡無奇的世界裡,從這樣的生活中培養出來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幾乎在這個晚上,被親眼所見的一切,以及由此聯想出的更多,付之一炬了。“振作起來!”達芙盯著鏡子中的自己,用力拍了拍臉頰。她知道自己的情緒為什麼這麼低落,但是,在這種知曉中,她卻敏銳地察覺到,其中隱藏著自己所沒能弄明白的因素,就像是聽了鬼故事後走夜路,即便理智可以分析出自己的恐懼緣由,以及那引起自己恐懼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是,這並不意味著,自己可以徹底肯定,一切都如自己所想,也不可能做到無視這種恐懼。她不是真正的信徒,但也不是徹底的科學唯物主義者,宗教之類的神秘,在她的心中並不占據太大的比例,但也不是一點都沒有。有什麼東西,不斷在達芙的心底攪動,讓她越是試圖冷靜,就越是無法冷靜下來。這種不受控製的感覺,自從她初次在紅燈區遭到了教訓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直到今天,這個時候。達芙猛然推開衛生間的大門,跑到少年的房間前,用鑰匙打開房門,可是,推門見到的一切,卻是一張空蕩蕩的大床,以及擱放在床腳的巨錘,風從敞開的窗口吹進來,窗簾的飄舞在地上投下濃重的影子。她從窗口看到的月亮,好似紅砂一樣的顏色。達芙來不及思考為什麼少年不在,一種緊迫感讓她下意識來到巨錘前,試圖將它抓起來,但是,巨錘太沉重了,讓她用儘九牛二虎之力都動彈不了分毫。唯一讓她安心的是,當她握住這把武器時,似乎有一種力量注入她的內心,驅散了之前那種異常的焦躁。她看了一眼窗戶,快速走上去將它關緊,然後將房門反鎖,將身體所在巨錘邊,依偎著金屬的冰涼,一股沉沉的倦意再度籠罩在她的意識上。她覺得,自己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當她閉上眼睛,才覺得沒多久,突然有人按響了門鈴。來人顯然十分緊迫,密集的門鈴聲就像是在宣泄著心中的情緒。被驚醒的達芙十分生氣,但是,卻同樣有一種恐懼感,瞬間抓緊了她的心臟,仿佛在按門鈴的,不是某個大膽的陌生人,亦或者自己的熟人,不,那根本就不是人類,而是一個想要破壞自己的怪物。她就像是呆在房間裡,躲避惡意的小紅帽,隻因為巨錘緊貼著肌膚,才能壓抑住身體的顫抖。她原本下意識要大罵,可是,這種恐懼,讓她把所有的聲音都吞進了肚子裡,捂住耳朵,隻當整個房間中空無一人。她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原本正常的夜晚,會突然變得如此不安,但是,少年的警告一下子就在腦海中變得清晰起來——不要忽視自己的怪異感覺,相信自己的直覺,依循自己的本能,這樣就能保證安全,不要去注視任何不對勁的東西,也不要理會突然出現的反常。有人在這個時候按響門鈴,無論是在什麼情況下,都是不正常的,總是意味著,有一些不好的事情發生了。不要去理會,她告誡自己,緊緊閉上了眼睛。在一分多鐘後,門鈴聲停止了,達芙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耳朵貼在地麵上,想去聆聽外邊的動靜——她多少也覺得這麼做不對,因為這代表自己很在意這種異常,甚至,可以算是試圖去觀測這個異常,但是,確認外麵的情況,應該不算是多餘的行為吧。這麼想著,她的心中打著鼓,輕微的震動透過地麵,傳遞在她的耳朵上,隱隱約約在她的腦海裡勾勒出這麼一副情狀——外麵的某個人呆不下去了,決定放棄自己的魯莽行為,離開這個房子。達芙的心中頓時充滿歡喜,就像是驅走了大灰狼的小紅帽一般,可是,她剛剛直起身體,就感覺到一股熱氣從外間滲入,很快,這股熱氣沿著縫隙,侵入了兩旁的房間,她聽到了沙沙的聲音,立刻明白,對方已經闖進來了,而且在尋找自己。達芙是十分主動細節的人,她利用自己對細節的敏銳,在紅燈區中確立了自己的未來,那是一個在預想中充滿光明的未來。現在,她卻發現,自己對細節的敏感,似乎也同樣為自己招來了不安。她有些懷疑,自己之前是不是不應該去聆聽門外的動靜,可是這個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她緩緩移動,將自己藏在床底。她仍舊可以聆聽到沙沙聲在其他房間移動,當這個沙沙聲靠近這個房間的時候,她仍舊忍不住透過床底的縫隙偷窺了外麵的變化。她看到了一雙套著靴子的腳,就站在床邊,距離她隻有不到一米的距離。達芙的心臟頓時激烈跳動起來,在她耳邊發出擂鼓般的聲響。她甚至覺得自己心臟的跳動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在這寂靜的夜裡,也許已經被那雙腳的主人聽到了。而恨不得服用安眠藥,讓它老實下來。她仍舊不明白,這雙腳的主人是誰?亦或者,是不是人類。因為,她的腦海中,已經被慢慢的怪異填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