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芙在匆匆中逃向自己認為安全的地方,但是,當她抵達一個本當覺得安全的區域時,卻又感到這裡帶給自己的安全感並沒有預想中那麼強烈。急迫的情勢讓她不由得想得更多,並不是不夠冷靜,但是這些想法就如同沸水中的氣泡,當內外的煎熬達到一個程度,就不可遏製。不斷在腦海中浮現的想法既複雜又矛盾,太多的不可知,不可理喻的情況,好似風起雲湧般,一下子就將自己包裹起來,讓她透不過氣。她覺得這很戲劇化,自己一下子就變成了動作電影中的主角,平凡的生活陡然發生改變,刺|激的未來在等待自己。問題是,她一直都明白,現實有可能比電影更荒謬,但是,當它可以往壞的方向發展時,往往就會如此發展,電影中的巧合幸運,發生在現實中的幾率,實在太低了。而現在,達芙看不到情況有任何往好的方向發展的跡象。達芙夾雜在人群中,壓低了鴨舌帽,通過一個十字街口,卻發現人群陡然朝四麵八方散開,完全沒有一批是人數密集的。她頓了頓,正打算選擇一個方向,身邊的人群密度就稀鬆到了讓她覺得自己被脫|光了衣服般,被暴露在青天白日下的地步。她急急邁步,可是,當她再一次觀察四周的景象時,卻察覺到,自己前進的方向,和自己預想的方向完全不同。她以為自己是昏了頭,但是,接下來的事實證明,她並沒有。危險的神秘,複又朝她纏繞而來。達芙發現自己好似一下子對周遭的人們充滿了斥力,在正常的情況下,密集的人群散開時,總會有一股和自己的方向相同的,就如同自己被裹挾在其中,不特意避開的話,絕對不會和這股同方向的人流分散,而這個時候,人潮的散開就如同四麵開花,每個人似乎都在有意無意疏離身邊的人。而這種疏離的擴散,是以達芙為中心的。換做以往,達芙不一定可以察覺出來,但是這個時候她的內心既緊張又敏感,就如同含羞草一般,哪怕是一根絨毛的接觸,都會讓葉子閉合起來。她所遭遇到的異常還並不僅僅如此,如果說人潮的流動還比較隱晦,那麼,行進方向上的一些固定建築所構成的景象,就顯得更加異常了。一開始,她朝前走時,前方一些醒目的建築已經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裡,但當她調轉方向時,卻發現那些建築還在身前。如果不是身體的確傳來轉向的感覺,她還真以為自己其實還在一個勁的往前走,可是,明明身體有調頭的感覺,為什麼前方的景色仍舊一成不變呢?達芙下意識環顧左右,再一次確認了其它一些更醒目的參照物,然後,她再一次轉過身去。這一次,她僅僅是轉過身,就再也邁不開步子了。身體的感覺告訴她,自己的確已經轉身了,可是,前方的景物仍舊沒有變化——原本在前方的,仍舊在前方,原本在左右的,也仍舊在左右,而她之前特彆關注的幾個行人,卻看似正常地,和自己的方向產生了斜角——如此鮮明的怪異,甚至讓她的腦海一陣暈眩,就好似眼前觀測到的一切,和自己習慣性認知的巨大差彆,導致大腦神經被用力彈了一下。達芙的腳步有些踉蹌,她想快點靠在人行道邊的座椅上休息一會,可是,當她邁開步子的時候,她真正意識到,自己似乎也做不到了,仿佛在明明充滿空隙的道路上,有一條看不見的單向通道,直接將她禁錮在其中。這條通道是如此狹窄,她無法回頭,甚至無法往兩側挪動分毫,每一次走動,都隻會沿著通道規定的方向前進——轉身也好,側行也好,都是無用的。某種神秘讓她必須前往一個特定的地方,達芙對這樣的想法,感到深深的恐懼,因為,這種不由自主的限製,仿佛更證明了,自己必須前方的地方,有著極為不妙的東西。這個時候,用以防身的武器,完全失去了它本該起到的作用,或者說,根本無法應對這樣的局麵。人類的思維、道具和判斷力,並沒有被剝奪,但是,它們仿佛都變成了“無關”的東西。這就是怪異,達芙再一次深刻理解了,少年高川對自己的警告——可以用正常物理現象體現出來的殺傷性神秘,雖然看起來極為強大,也容易讓人對自己的破壞力充滿信心,但是,最危險的神秘,並不來自於它在表麵上,擁有人類可以認知的殺傷力,而在於,它擁有人類所無法理解,無法用常識去解除的特性。喬尼將自己變成燃灰,利用燃灰的特性,獲得超常移動能力和攻擊力量的“神秘”,在平常人眼中看起來極為強大,但是,在神秘圈內,這種超能其實是相對平庸的。達芙幾個小時前,無法理解,因為她找不到更多的參照物,變成燃灰就能無視許多物理攻擊,乃至於子彈也是無效的,而燃灰所製造的爆炸,就如同炸彈一樣。對於可以理解熱武器威力,並生活在熱武器壓力下的達芙來說,這就是“強大”。可是,現在她明白了。的確,喬尼那看似可以理解,至少是理解一部分的超能,雖然能讓人警惕和戒備,因為理解而震撼,但是,不可理解卻無力反抗,卻會給人帶來一種,仿佛沒有下限的,純粹的恐懼感。自己此時所麵對的神秘力量,沒有對她造成身體上的傷害,但是,自己失去行動的主導權,前方似乎有一個怪物張開血盆大口等待著自己。自己的每一個細胞都處於最好,最敏感,也最活力的巔峰,自己的思維和直覺敏銳又迅速,但是,這些自己所擁有的東西,卻無助於改變自己的困境。支持自己的一切,都變成了無關緊要的東西,就像是野獸的爪牙,都變成了無關緊要的東西。深深的恐懼感,一點點地在達芙的心靈深處上漲,起初她還小心翼翼地沿著這個被固定死的方向前進,可是,幾步以後,雙腿就好似灌了鉛一樣,一直都有鍛練的身體,也好似迅速被抽乾了氣力。她不敢再往前走了,可是,站在原地的時候,人潮就好似有意無意地躲開,毋寧自己的身邊更加擁擠,也要將她孤立在一片相對空曠的區域中——她突然意識到,對那些人來說,也許自己也變成了“無關緊要”的東西,那是一種被刻意操縱的冷漠,人與人之間的,本該用於構建社會活動的線,已經從她身上斷裂了。有一個如同惡魔般的聲音,在她的心低吟著,嘲諷著,一次又一次地對她說——這個世界已經不需要你了,其他人也不需要你了。你被徹徹底底地拋棄,直到死亡都隻會是一個孤獨的失敗者,但這並不是你的過錯,你沒有做錯任何事,而必須付出這樣嚴重的代價,僅僅是因為命運使然。這就是你的命運,雖然十分痛苦,但是,隻要向前走,或許還是有希望的。達芙覺得這個聲音,就好似自己的一個念頭,可是這麼消極的念頭,卻是她也感到突兀的,自己的心理很強健,深信這一代的達芙,又覺得這的確是來自惡魔的低語,是那個讓自己落入此等困境的敵人,想要從心理上摧毀自己。可是,無論怎麼想,都和這個聲音在腦海中的回蕩沒有關係,它就這麼出現了,也不會因為什麼刻意的無視和調整就會消失。達芙終於還是邁開腳步,繼續向前走去,她的心態和想法,仍舊複雜而彼此攻殲,但是,每一次的衝突,都會讓她向前走上一步,而不是讓她停下來,就好似,這個選擇,是複雜的思想運動所做下的決定,是沒有任何後悔餘地,也不應該後悔的決定——如果不想,就停下來好了,可是,既然沒有停下來,那就必然時自己的心中,是覺得應該這麼行動的吧?就在這矛盾的衝擊中,達芙的腳步越來越快,就好似有一個看不見的磁鐵,在前方散播出絕大的吸引力。十幾步後,她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她無法解釋,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麼,那東西一晃而逝,很模糊,卻在自己的心中留下了一個深刻的烙印。而矛盾的想法,在東西出現之後,似乎逐漸變得清澈起來。達芙開始覺得,朝前走,看到那個東西,的確是自己做出的決定,而不是被那種可怕的神秘牽引的結果——她的理性告訴自己絕非如此,但是,感性的篤定,卻開始壓倒理性的認知。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她已經失去了判斷力和理智,反而更像是念頭轉過彎來,以往不可接受的東西,就變得不那麼抗拒了,甚至於,還覺得接受並非是一種壞事。她開始轉向——並不是身體的轉向,而是前方景色的調轉,這是一種逆時針般的調轉,原本還在左側的樓群,下一步就突然抵達了正麵——然後,她走進一個小巷,抵達了岔道時,景色再一次調轉,引導著她又走進了另一條小巷。達芙覺得自己會一直在仿佛蜘蛛網般的小巷中竄來竄去,就好似為了擺脫一直追蹤在身後的什麼,當然,這或許是禁錮了自己行動的神秘力量,試圖在回避什麼。即便是在紅燈區工作的達芙,也開始覺得自己所經過的岔道和小巷實在太多了,紅燈區有這種仿佛貧民窟一樣細密、陰暗而危險的巷子區嗎?過去她深信是沒有的,那麼,如今自己所經過的地方,又到底是怎麼回事?巷子兩側的牆壁一開始還張貼著廣告,噴繪著藝術塗鴉,但是,隨後的路上,就越來越蒼白單調起來。大約五分鐘左右的時間裡,達芙已經再沒有看到任何充滿生機的東西了——沒有老鼠,沒有垃圾,沒有任何人類活動的跡象,以及人類活動所延伸出的各種痕跡。太過乾淨的水泥牆壁,給人一種窒息的空蕩感,仿佛來到這裡,就已經被人類世界所遺棄。達芙突然想到,自己什麼時候,就再也沒有排斥向前走了呢?自己要前方何處?又有什麼在那裡等待著自己呢?之前那種矛盾、徘徊和恐懼的情感,就好似泡影一樣,什麼時候開始,就變得不那麼深刻真切了?在得到答案之前,她終於停下腳步,因為自己所在的這條巷子已經抵達儘頭。這是一條死胡同,但是,卻有人在終點等待著她。達芙確認那是一個人,儘管夜的陰影,深深籠罩著自己走過的巷子,一開始還能看到十米外的景物,之後視野幾乎不會超過五米。而這個時候,自己所看到的死胡同儘頭,卻在十米開外,那個站在那裡的人,清晰得就好似將所有的光都集中在身上,那種極為強烈的存在感,霎時間讓除了他意外的東西,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那是一名麵相老態,似乎已經有六十多歲的神父。無論從穿著上,還是氣質上,都給達芙這種感覺。而且,她在這個時候,終於確定了,自己不久前看到的,那模糊卻深刻烙印在腦海中,無法說出來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就是眼前這名神父,隻是,他當時就好似站在一角,當自己的視線偶然接觸到他時,他便飛快地消失了——但是,他的存在感是如此強烈,即便消失得太快,而無法在視網膜中留下清晰的痕跡,也無法抹去他曾經存在於那裡的事實。“你是誰?”達芙冷靜下來,她沒有從對方的身上感受到惡意,“是你把我帶來這裡的?你想做什麼?這個城市是網絡球的地盤,他們可不會放過任何作惡的家夥。”“您可以稱呼在下為愛德華神父,在下特地來接您的,聖女大人。”神父畢恭畢敬地彎腰致禮。“聖女?你在說什麼啊?”達芙冷漠地反問,一直在影響她的那種力量,突然間消失了,思維的轉動,似乎又變回了她本該的樣子。她在聽到這名神父的話時,就已經通過想象力,將大致的來龍去脈有了一個假設性的認知。可是,她的心中,同樣充斥著抗拒,她明明知道,即便對方沒有讓自己感到威脅和惡意,但的確做出了對自己不利的行為。而以“為對方著想的態度去做出惡質的行為”,本就是人生百態中司空見慣的情節。她能理解,更見識過,所以,當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就極為敏感。在思維和感覺恢複正常的時候,她已經開始醞釀逃離的辦法,可是,當她故作不經意向後一瞥時,卻不由得呆了一下。因為,那裡本該綿延向後的小巷,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堵牆聳立在那裡,死胡同變成了一個四麵圍牆圈起的牢籠。“聖女大人,您隻是還沒有覺醒,所以才無法理解。”神父臉上掛著寬慰和藹的笑容,“您的命運,從你誕生之前,就已經決定了。您的身上,擁有這個世界所無法容忍的力量,必然會被這個世界抗拒。但是,這對您來說,是不公平的。世界應該公正地對待所有的生命,如果它不那麼做,那麼,就應該讓它明白,偏見是不對的。”“彆跟我宣揚你的思想,即便你覺得那是正確的。”達芙冷漠地打斷了他的話:“我隻是普通人,也享受普通人的生活方式,在你出現之前,我沒有任何被排斥的感覺,也不覺得上天對我有所偏見。人類都會自以為是,也會默默承受,這是矛盾的,但又是默契的,而我並沒有在你身上感覺到這一點,所以,我覺得你很危險。離開我,不要靠近我,我對你沒有任何惡意,也不希望你對我有任何惡意,哪怕你並不覺得那是惡意。”“不,您並非普通人。”神父的語氣沒有任何波動,仍舊畢恭畢敬的說:“如果您是普通人,那麼,就不需要我引導您來到這裡。您能離開自己的房間,來到這裡,一定感覺到了,自己擁有一種力量,讓自己避開危險,指引自己走在正確的道路上。既然如此,您接受了我的引導,同樣也意味著,那種讓您避開危險,引向正確的力量,讓您接受了我的引導。”“那也是因為你使用了下作的手段,欺騙了我,欺騙了我所擁有的力量。”達芙向後退去,說道:“彆以為我對神秘一無所知,就算我覺醒了什麼特殊的能力,對你這樣的人來說,也不過是一個稚嫩的新人。”“您應該對您所擁有的力量更信任一些。”愛德華神父說:“我已經受傷了,實力隻剩下原有的十分之一不到,為了迎接您的到來,為了幫助您完成對這個世界的審判,我不得不做出取舍。還好,我比那些反對您,欺騙您的人快了一步。”他深深地歎息,充滿了僥幸的情感和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