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入城市中心的時候,正在轉移的人潮沒有半點縮小的跡象,大概是因為這個城市中的人們被強製集中在一起才產生的錯覺吧,畢竟人的感知和視野有限,對於擴大到好幾條街的數量,很難做出一個清晰的判斷。我避開警戒線進入人群中,期間看到不少街道和巷道都已經被封閉,還有一些人躲藏在屋子裡負隅頑抗,不肯加入遷移的隊伍。他們高聲叫嚷著“陰謀”,責問更詳細的遷移原因,用人權自由和媒體曝光來威脅所有試圖用強製手段闖入他們屋子中的警察,但結果早已經注定,沒有人可以反抗,在高度軍管的強大壓力下,即便是美利堅這個號稱自由的國度,也無法將情報自由散發出去,而沒有可能憑借口號抵擋任何強製性的行為。我提著行李箱和身邊人談話,他們對即將到來的災難沒有太多的認知,但是,政府的強製軍管行為已經讓他們察覺到不詳的先兆,遵循遷移方針,不僅僅是被政府對反抗者的鎮壓所震懾,也是一種基於不詳預感而明則保身的行為。大多數人都鄙視那些堅持躲在屋子裡的人,並不覺得他們的下場會比自己等人好多少。“如果真的有重大的事情發生,這些一開始就不配合的家夥,一定會吃虧。”一旁穿著暴露,濃妝豔抹,叼著一根女士香煙的放蕩|女性,用一種輕描淡寫的口吻說著。她是一名妓|女,並且沒有任何保密自己職業的想法。她甚至在這個時候,還在用視線餘光捕捉獵物,她覺得就算是被逮到集中營裡,自己的行業也同樣大有發展。或者說,在這種大多數人不知所措的時候,她相信自己的職業會在混亂中給自己帶來豐厚的利益。儘管,在她這麼毫無顧忌地聲稱時,周邊的人正用一種夾雜鄙視的目光盯著她,或是竊竊私語,或是義正言辭地辯駁,但是,我覺得她一定認為,那種盯著自己的目光中,鄙視僅僅是一種掩飾罷了。我倒是不介意她的想法和說法,我對於大多數基於本能和生活需求的活動和思考,都沒有格外鮮明的正誤分割,在這個層麵上,我覺得自己相對於大多數人,接納底線都是很低的。我和她聊了好一會,一是打發時間,二是因為,她基於自身的工作,的確從一些非常規渠道獲得了比平常人更多的情報。她對這個城市的了解,要遠遠超過一般的職業工作者。我的態度似乎也引來了她的興趣,或許還有年齡,她將我當作獵物,不過,也隻是一種餘興節目。她並不介意和我分享大部分的情報,我覺得這就已經足夠了。“看到周圍的人了嗎?等會輪到我們的時候,就會被篩選,然後分配到不同的避難所。”妓|女朝我臉上吐了一口煙,我笑了笑,從口袋掏出自己最習慣的駱駝牌香煙,抽出一根遞給她。她有些詫異,但又嫵媚的笑了笑,扔掉手中燃了一半的女士煙,沒有一絲做作痕跡地接過香煙,在我自己也取了一根的時候,用自己火機為我點了火。“真是個有趣的小家夥。你不是這個城市的人。遊客?中央公國的人?”她終於開始詢問我的身份,這是試探,也是進一步交流的開始。在很久以前,我在學校裡,也經常采用這種方法——給差生分煙,讓自己的優等生身份變得模糊,讓他們認知到,站在他們麵前的,可不是一個正經八百的家夥,同樣有著弱點,有著與他們類似的性格和共同點,然後,基於優等生必然和他們不同的差彆,獲得更多的幫助。是的,從感覺上降低身份,卻並非本質上降低身份,總是可以獲得意想不到的幫助。這樣的手段,即便在後來的冒險中也卓有成效。例如現在,妓|女對待我的態度,和對待其他人的態度,有著明顯的區彆。她覺得我很特彆,願意讓我覺得,我在她的心中也很特彆,無論這是不是職業手段,都是一種既成事實。“對,我是一個自由旅行者,高中還沒畢業就退學了。我有著一個很不錯的夢想,為了實現這個夢想,我去過很多的地方。如果沒有現在的意外,我本該在兩天後就離開這個城市,繼續踏上旅途。”我編造著自己的過去,但又並非完全的謊言,我的確去過很多地方,經曆過很多冒險,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現在的味道,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我過去的經曆,和我曾經有過的周遊世界的想法,以及年少時期對冒險的期待,都讓我的說辭變得更加可信。我深知這一點,也在利用這一點,或許,這本來就是用另一種方式,讓自己代入了曾經有過的夢想中自己可能會有的生活。我覺得自己就是這樣的人,麵前的妓|女也沒有什麼懷疑的神情。“夢想呀。真是個美好的詞彙。”妓|女的眼神閃爍著複雜的光芒,隨即又平淡如水,仿佛這句話最終褪色成職業性的恭維。但我覺得,其實在她的內心深處,並不真的反對這句話。沒有人可以百分之百確定對方在想些什麼,我也一樣,但我仍舊如此確信著。因為,即便是妓|女,即便她的過去再苦難,也定然有著人性中對自己美好的追求。這是現實無法徹底磨滅的,現實隻能將之埋葬。“這裡的人將會從職業和其他一些方向區分成不同的隊伍。”妓|女皺起眉頭,“這次的事情很糟糕,我花了許多工夫才弄清一點兒,具體的不能跟你說,但是,如果你相信的話,最好在分配避難所的時候,展現自己的一些特長。”她聳聳肩:“我要去的避難所挺好的,你可以跟在我後麵,弄清楚編號後再決定。”“多謝了,女士。”我點點頭,誠摯地道謝。人潮一直向前移動,不多久就在一個十字街口向其它三條街道分流,這個城市的街道,除了被封鎖的地方,其餘的道路可以看作是一片樹杈的形狀——越是向前,分流的岔路就越多。我緊跟著妓|女,她似乎真的頗受關照,在需要審核的地方,對比起其他人更加輕鬆一些。她故意讓其他人覺得,我和她的關係十分親密,所以,這份關照讓我這個明顯是外國人的家夥,避免了不少的麻煩。正因為是前所未有的災難,所以,對本地人的照顧,普遍要比對外國人的照顧更加明顯。進入避難所前的最終審核處布置在一個小廣場上,臨時搭建的營地中,布滿了電網、機槍和哨卡,就如同一個戒備森嚴的軍營。人們看到了不免有些騷動,對即將到來的不詳,充滿了更深沉的焦慮。孩子們的哭聲和大人們的竊竊私語,在聚集到一定的數量後,讓人覺得好似沸騰起來一般。一路上的多個審核關卡並不單純,不僅僅有正常的審核,也有明顯的神秘氣息,讓我覺得,是為了區分普通人和神秘圈內人士——其中最大的考量,或許是儘可能篩濾出末日真理教的人。避難所是一個密閉的地方,如果內部出現問題,將會造成比開放社會更大的麻煩。我覺得他們嚴格一點也是好的。我也不希望自己呆的地方,會因為末日真理教的家夥,突然間就應驗死亡。一共有二十個桌子被拚接起來,提供給十個審核員及其助手,審核的速度很快,但並不草率,輪到妓|女的時候,她說了一些自己的事情,夾帶著一些關於“特殊人士名諱”的暗示,審核員不動聲色地查看了幾份報表,將一張銀色的卡片遞給她。之後,妓|女在眾目睽睽中,將銀卡遞給我看了一眼,這才離開人群,在指示中抵達不遠處的聚集處之一。那裡已經準備好了載人用的大卡車,正在等待足夠的乘客。我想,將要去的避難所,應該在遠離城市中心的地方。妓|女的動作讓審核員不由得多看了我幾眼,我善意地點點頭,說:“那是我的姐姐。”審核員的女助理冷笑著插口:“她是本地人,但你不是。”“關係親密與否,並不因為血緣關係和地理條件所束縛。”我平靜地點點頭頭。“箱子裡裝的是什麼?”審核員在話題深入前,直接問道。“武器。”我認真地說:“很強大的武器。”這樣的態度,反而讓審核員極其助理呆了呆,又皺起眉頭,說:“放上來。”我平靜地將行李箱放在桌麵上,頓時,桌子發出不堪負荷的吱呀聲,平麵明顯彎曲了。審核員瞪大了眼睛,嘗試提起來,但是,行李箱的重量明顯超乎他想象。他的目光猛然一提,和我深深地對在一起。我的意識通過這無比專注而強烈的注視走進他的眼睛,推開他心中一扇又一扇大門,留下必要的痕跡,然後退出來。在正常的時間中不過是一秒,審核員的眼神開始晃動,隨即低頭翻了幾下報表,麵無表情地對我說:“你可以走了,跟你的姐姐一起。”助理有些吃驚,但隨即就被審核員不善的目光封堵了想說的話,她隻是皺了皺眉,但沒有更多的話。我提起行李箱,接過銀卡,在其他人審視猜疑的目光中,走向那名妓|女所在的地方。所有注意之前一幕的人,都明白有些不自然,不過,在什麼時候,辦事會沒有一絲齷蹉呢?更何況是在當前的情況下,有了妓|女的表現在前,沒有出聲的人,終究不會出聲。隻要是正常人,都知道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和審核員的決定過不去。所以,我覺得不會有太大的問題。這個最終的審核關卡同樣彌漫著“神秘”帶來的異常,不過,我使用的力量,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查出來的。即便查出來了,我的樣貌也足以讓藏在暗中的神秘力量不會輕舉妄動——我的形象,在倫敦參戰的時候,就已經曝光了。我不認為,自己乘坐特殊航班來到這個城市,是多麼秘密的事情。我一個人脫離航班事故的處理地點,以一個平凡的身份進入避難所中,也無法逃過有心人的目光。這個城市的過去是否籠罩在“神秘”中暫且不提,在拉斯維加斯爆發神秘性戰爭後,這個城市必然被“神秘”占據。這裡,理所當然,是我們這些人的圈子範圍。在我有所決定,但並沒有影響到這裡神秘圈勢力權益的時候,對方睜隻眼閉隻眼也是在預料之中。而NOG成立之後,網絡球對我的態度,也多少可以讓我變得輕鬆一些,至少不會成為眾矢之的。“你怎麼做到的?”妓|女在我抵達身邊後,輕聲問道。雖然距離較遠,但她的感覺十分敏銳,似乎注意到了審核員前後的不妥之處。“我催眠了他。”這個答案明顯和她想的不大一樣。我覺得,她大概覺得,我是通過和她類似的偏門手段,讓審核員改變了態度。“催眠?”妓|女皺起眉頭,不大相信,“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嗎?”“不,我不會那麼認為。”我認真地說:“我隻是在實話實說,我覺得你可以相信,因為,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能力。在這個世界上,懂得催眠的人可不少。”“一秒鐘。”妓|女壓低聲音,卻極為有力,“一秒鐘就讓人改變態度,這可不是催眠可以做到的,你以為我不懂心理學,不懂得催眠是怎麼一回事嗎?”“隻是你沒見過而已。你可以轉換一下想法:一秒鐘改變某人的想法,並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情。”我微笑著解釋道。妓|女皺起眉頭,想了想,最終還是放棄了尋根究底的做法。她瞥了我一眼,態度變回了之前那種散漫平靜的模樣。不過,我還是覺得,她仍舊將我當作獵物,而且,是一下子變得更有誘惑力的獵物。她主動挽住我的胳膊,在開襟中暴露出三分之一的豐|滿胸部不動聲色地擦過,對我說:“不管怎樣,一個人總是寂寞的。”我沒有抗拒,隻是聳了聳肩膀表示不在意。我們的交談轉向更普通的交談,例如對城市和旅遊,以及對未來的猜想和展望。她有時憂心忡忡,有時又充滿信心,但大多數情況下,她都是平靜地,更多是順著我的態度和話題進行延續。在一邊聊天一邊抽煙的過程中,同一個聚集點的其他人,大都用一種怪異的目光看著我們,尤其是我——畢竟,一個看似還沒成年或剛剛成年的外國少年,和一個明顯三十歲左右的本地濃豔妓|女糾纏在一起,即便在我想來,也是十分引人注目的。拉斯維加斯是個怎樣都好,充滿了躁動的城市,但是,這個作為內華達州首府的城市可不是那樣。又過了一會,聚集點的人數足夠塞滿一輛卡車了,便一起登上車廂。座位相對人數顯得十分擁擠,妓|女和我緊靠在一起,行駛途中,有其它車輛以相反的方向駛向我們的來處,顯然,政府方麵動用的車輛可不僅僅是這種卡車而已。一路上,卡車的速度不快,卻十分穩當,在寬敞的州際公路上,車流就像是城市裡一樣多,但是,並沒有出現擁堵的跡象,在嚴格的管製下,交通顯得比城市活動高峰期更加順暢。一開始,旅途還是十分平靜的,除了車子的馬達聲外,所有人都陷入死一樣的沉默中,不過,沒多久,車內的人就主動扯起話題來,自我介紹也變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我和妓|女的身份,無疑是這輛車的乘客成份中最異常的,其他人都是一些在自己專業領域做出了一些成績的白領,相比之下,妓|女的身份地位是最低下的,也沒有高中都沒畢業的家夥。很快就有人意識到了,車內人本應是同類相聚,而我和妓|女的存在就更加惹眼了。語言的挑釁完全在預料之中,不過,根本輪不到我說話,妓|女幾下子就用尖銳的冷嘲熱諷讓對方下不得台來,恨不得卷起衣袖,用蠻力給於她一頓教訓。不過,在其他人的拉扯和勸說,以及我將行李箱放在他的麵前,示意他提一提時,很快就安靜下來。他的退縮,讓我覺得他總算沒有愧對他的“精英”身份,至少可以想明白,能夠坐在同一輛車裡,那麼,彼此之間的能耐至少不會產生太大的落差。同樣的,對於我的行李箱之沉重,乘客們都表示無比的驚訝,加上我的打扮和年齡,明顯讓他們產生了一些過度的聯想。不管怎樣,車內突然爆發,卻又是必然爆發的問題,輕易就被平息下來了。對未來的不安和焦躁,都在這次的矛盾中宣泄了不少。大家開始交換自己搜集到的情報和猜測,不過,妓|女完全沒什麼興趣參合其中,大多是掩飾的說辭,我有著比這裡所有人都更明確的情報,不過,即便說出來了,也隻會造成更大的恐慌或是讓人覺得荒謬得難以置信,完全沒有說出來的意義。無論這些人是否準備好了,他們仍舊隻能接受政府方麵的鐵腕安排。很明顯,相關的準備,都早就醞釀了好幾年,這次轉移是突然的,卻不是倉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