咲夜的聲音很不對勁,我看了八景一眼,她的表情也變得認真起來。從通話機中傳來的聲音雖然已經失真,但是聲音的遲疑和抖動,聽起來卻格外明顯。咲夜很緊張,有什麼事情已經發生了,很可能就在屋子裡,否則,對外來者不會那麼敏感。不過,既然她還能回話,多少可以證明她此時的情況還沒有糟糕透頂。“我是隔壁班的高川,是學生會的乾部,身邊還有一位八景同學,是你隔壁班的班長。”我正兒八經地回答道:“學生會有些重要的事情要通知你,可以讓我們上去嗎?咲夜同學。”“學,學生會?”咲夜有些吃驚,聲音中的緊張似乎被衝淡了一些,她警惕地問道:“學生會找我做什麼?我隻是個普通的學生而已,而且這麼晚了,可以明天到學校再說嗎?”“抱歉,本來應該在放晚自習的時候就通知你的,但是有些事情耽誤了,我們隻是順道過來,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可以談談。”我先平淡地說了一個借口道歉,然後強硬地說:“如果你不希望我們到你家的話,你可以下來,我們就在附近找個涼亭。現在也才剛下晚自習不久,跟家裡人說是學生會的人,應該沒問題吧?我們就在樓下,你可以從上麵看到我們。”我這麼說著,示意八景站到樓梯外的花壇邊上,八景連忙跑了過去,那裡有路燈,雖然明亮,卻因為周遭除了她之外再沒第二個人影,而顯得有一種詭異的空曠感。咲夜沒有說話,我仔細聆聽通話機裡傳來的聲音,她在我提議之後,沒有遲疑太久就跑開了。我覺得她已經再從窗戶看下來,於是,我一邊說著:“看到了嗎?站在路燈下的那個女生就是八景同學。”一邊朝八景投入視線,八景正在眺望上邊,用力揮了揮手,仿佛已經看到咲夜了,但事實應該是,她根本就無從分辨呆在高層樓房中的人影。不一會,咲夜的聲音再度從通話機裡傳來:“我看到了,這就為你們開門。”“謝謝。”我說著,心想,這個世界的咲夜同樣也和末日幻境中的她有些許區彆,尤其是性格上,謹慎又果斷,反倒更顯得末日幻境中同一時期的咲夜柔弱了不少。這段日子裡,我雖然沒有和咲夜進行接觸,但卻在暗地裡觀察過她。在這個世界裡,咲夜性格開朗,多才多藝,人緣關係很好,根本就談不上孤僻怯懦,她最要好的女性朋友仍舊是森野,卻並不是單純被森野照顧著。無論在末日幻境還是在這個世界,咲夜的家庭情況都很不錯,但要冠上“千金小姐”這個稱呼,這個世界的咲夜顯然更為合襯,無論是在身家、素養、性格還是家教上。這樣的咲夜無疑有些陌生,這種陌生感放在一個本該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對象身上,給我的感覺不見得是愉悅的,在我的心底,最令人安心的咲夜的印象仍舊停留在末日幻境的時候,即便如此,比起末日幻境和病院現實中的咲夜,我更寧願她自始至終都是這個世界的模樣——那至少意味著,她至今為止的人生都是幸福的。開朗,有好多朋友,不愁金錢和前途,在父母的庇護下,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而無需被最基礎的生存需求套牢自己的人生。她可以去旅遊,可以玩音樂,可以去眺望大海,可以在鋼琴聲中,躺在柔軟舒適的大床上,而不需要將自己的生命和錢財,投入到那詭異而危險的神秘事件中。每當我想象咲夜這般美好地生活著時,就不由得浮現會心的笑容,然而,卡門的出現,打破了我的臆想,現在,咲夜的表現,更是加重了我的猜疑。到底在她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在樓梯口的保險門打開之後,毫不猶豫地急步踏入。八景在耳邊說:“她應該沒有出事,隻是在防備外人。也許,她覺得自己會受到外來的威脅。”“問題是,有問題的外來者為什麼會找上她?”我的這個問題,或許隻有咲夜親自來回答了。我們一口氣來到咲夜家的門前,咲夜明明已經放我們上來,可家門卻仍舊是鎖著的,我按響門鈴,立刻有人靠過來,卻沒有開門,我看到窺口貓眼處的光亮被遮了起來,於是問道:“咲夜?我們是高川和八景。”聲音立刻從門口傳來,因為隔音性的緣故,顯得沉悶而微弱:“我知道,但很抱歉,我無法開門。”“什麼意思?”八景挑了挑眉頭,反問道。“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咲夜應該看得清八景的表情,但並沒有因此失措,放在末日幻境中的她,說話時的底氣可沒有這麼充足,“不知道為什麼,大門無法打開了。”八景愕然看了我一眼,重複道:“你是說,你呆在裡麵,也無法打開門?被人反鎖在裡麵了嗎?”“不,不是這樣!”咲夜的語氣急促起來,“我十分肯定,門鎖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開不了門,就好像……就好像……”她想了想,這麼形容道:“就好像門和空間緊緊粘在了一起。”換做其他人,一定會露出荒謬的表情,覺得咲夜的腦袋有毛病,門和空間緊緊粘在一起的情況,的確一點都不“現實”。不過,八景卻露出思索的表情,用力推了推門,房門紋絲不動,連些微做工上的參差所造成的雜音都沒有,於是,她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不可思議的神色,繼而用力踹了大門一腳,門板傳來的聲音十分結實,卻有一種材質不利於聲波傳遞時才會產生的急劇的衰弱感。“真的一動不動,阿川,這絕對不是普通門被鎖死的情況。”八景說:“這種防盜門在市麵上價值幾千元,做工精良,但也沒有達到毫無空隙的地步,用的隔音材料也不是發出這種聲音的。這樣的感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八景驚訝地說:“似乎真的和空間粘在了一起。”“太好了,八景同學,你相信我的話了嗎?”咲夜顯得格外喜悅,而且,讓我覺得有些異樣,因為,單純就八景的作為來說,咲夜的情緒似乎過於亢奮了,之前她所表現出來的緊張感,再一次浮現於我的腦海中。“咲夜,你有叫過其他人幫忙嗎?”我插口問道。“……交過了。”咲夜在門後沉默了一下,才說道:“但是,沒有人回應。不,我也說不出來那是什麼感覺,明明電話已經通了,可是對麵一直都沒有聲音。我重複打了許多次都是這樣,就像是每個人都在接了電話之後就走開了。我……我很害怕,為什麼會出現這種事情?我一點都不明白,爸爸媽媽也有好幾天不在家,就隻有我一個人,可什麼辦法都嘗試過了,就是沒有用。我根本就出不去,也找不到其他人!”“什麼情況?你的意思是,你連晚自習都沒有去?”八景連忙問道。“嗯,我下午放學回家之後,不知不覺,就變成這樣的情況了。”咲夜的情緒穩定了一些,說道:“我也不知道具體發生時間是什麼時候,我是在打算上晚自習的時候,才發現大門無法打開了,不僅僅是大門,連所有的窗戶也都是這樣,好像和空間粘得死死的。打電話也找不到人,我嘗試過在家裡大吵大鬨,但是,鄰居也好,外麵的人也好,一點動靜都沒有……我覺得……我覺得……”她一連重複了好幾句“我覺得”,但卻沒有說出自己的猜測,而是問道:“高川同學,八景同學,你們過來的時候,看到外邊有人嗎?”我和八景麵麵相覷,在翻牆進入這片小區之前,街巷中就已經看不到其他人了。我一直都認為這就是異常的征兆,不過對八景來說,稍微僻靜一些的街道並非多麼詭異的存在。咲夜家所在的小區在夜間沒什麼人出沒,翻牆進來的一路上,也看不到保安的身影,雖然同樣讓我感到異常,但相對於整個小區的麵積來說,普通人或許就覺得因此就疑神疑鬼未免太過敏感。直到這個時候,咲夜的奇異遭遇,涉及到了這些細節,才不得不讓人啞口無言。我早就有所心理準備,不過八景卻在嘟囔著:“怎麼可能?又不是在拍電影,怎麼會有這種事情?”隨後,又再次用力推了推門,甚至趴在地上,從書包中撕出一張紙,嘗試將紙張從門縫中塞進去。然而,失敗了。看似門縫的地方,被什麼透明的東西堵死了,咲夜從貓眼處看到了八景的動作,連忙說:“我試過了,可是好像所有通向外麵的縫隙都被什麼東西堵死了,雖然可以從縫隙看到外邊,卻無法和縫隙的那一邊進行傳遞。”“真是太奇怪了,阿川,你有什麼辦法?”八景有些羞惱地站起來,“這就是你所說的異常不是嗎?它真的出現了!我不得不承認,阿川,或許你是對的。”“高川同學?”咲夜的聲音在門後猶猶豫豫地傳出來:“你穿這麼多,不熱嗎?”“比起溫度,更重要的是氣質。”八景插口道:“你不覺得在這樣的環境下,看到穿成這樣的阿川,就覺得心中安定下來了嗎?”“啊……”咲夜沉默了半晌,說:“為什麼學生會乾部,會在這種時候玩扮裝遊戲呢?”“所以說,這並非單純的扮裝。”八景直視著貓眼,我覺得她的目光似乎可以穿透貓眼,直達咲夜的心中,“阿川是專業的,他早就已經察覺到這個城市的異常,一直都在暗中監視。他的這副打扮,證明他現在並非是以一個學生的身份站在這裡。”八景的話有一半是在胡扯,但是我沒有阻止,她的聲音和用句,都是在安撫咲夜的內心。一個女孩突然遇到這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異常,心中的焦慮和恐懼一定積累到了一個極限,我們出現的時候,她甚至不敢確定我們的存在,究竟對自己是好事還是壞事。被關在封閉的房間中,一直都無法找到交流的人,在確定正常情況下,不會存在這樣的人後,突然來了兩個可以進行交流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欣喜萬分和心生警惕,都是可能的,而這個世界的咲夜,明顯趨向於後一種。直到現在,咲夜也並沒有表現出那種“終於得救了”的激動。我覺得她的心中太過壓抑,八景似乎也是這麼認為的。“這也太奇怪了。”咲夜的聲音從門後傳來,充滿了不信任的質疑:“其實我見過高川同學,但是,無論如何都不覺得,高川同學會是這樣的打扮。高川同學是學生會乾部,是在學級裡有名的優等生,打扮成這樣就很不自然了。高川同學,你真的是專家嗎?表麵上是學生,實際是解決異常的專家?這是不是太漫畫了一點?”“這個嘛……雖然我起初也不相信,換做其他人,我一定會在第一時間認為是精神病吧。”八景歎了一口氣,“不過,畢竟是我的男朋友,就算腦子有點問題,也隻能接受了。再加上你碰到了這樣的事情,完全符合阿川的預感,至少這個時候,除了他,再沒有更可靠的人選了吧?”“等等!”咲夜的聲音激動起來:“你說高川同學是你的男朋友?怎麼會!”“沒錯喲,我們是男女朋友關係,更確切地說,是約定未來組成家庭的未婚夫妻。”八景理直氣壯地說道。“什麼時候!我怎麼都不知道!”咲夜激動地問道。“就在今晚,突然確定了關係,怎樣?比起所謂的漫畫,其實現實才更加令人瞠目結舌吧?”八景說,“有了我們作為參考,相信一下阿川就是這方麵的專家,是不是更容易一些?放心吧,我們會把你救出來的,我們在這個時候來到這裡,就是命運的指引。”麵對八景激昂的調動,咲夜的聲音卻沉寂下去,我感到她並沒有完全沉默,而是在門後小聲嘀咕什麼,讓我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咲夜的情緒似乎更加不對了,而這樣的變化,和八景之前所說的話息息相關。我不由得聯想到,末日幻境中咲夜對我的態度。在這個世界裡,咲夜也喜歡我嗎?喜歡一個沒有深入接觸過的隔壁班男生?我不敢確定,是不是自我感覺太好了,但是,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阻止了八景繼續說下去。八景有些不愉快,她的目光中潛藏著某些想法,讓我看不清楚。見到我搖頭,八景聳聳肩讓開一旁,我敲了敲咲夜家的大門,說道:“也許現在發生的事情很奇怪,很不可思議,無法理解,但是,希望你可以相信我,咲夜。即便這是十分無理的想法,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可以信任我,信任一個奇裝異服打扮,看上去腦袋有毛病的我。”“彆,請彆這麼說!高川同學!”咲夜的聲音急促地響起來:“我,我隻是有些不知所措,因為,高川同學和我平日裡知道的不一樣……但是!我是相信高川同學的。高川同學會在這個時候出現,簡直就像是做夢一樣。無論如何,我都會相信高川同學,就算被困在這裡,我也一直都相信著!”她比之前的對話都更有力地說著,就像是在拚命證明自己一般。她很激動,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激動,但是,我能聽出她的信任感,而被人信任是一種很好的感覺。這個世界,和末日幻境還是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存在,包括在看起來已經截然不同的人際關係和情感上,我還記得在末日幻境中第一次將目光集中在咲夜身上時,她當時的表現。儘管一個更強力地表達,一個稍微顯得怯懦,但是有一點是不變的,兩個咲夜都在第一時間,對我表示出令人意外的信任,那根本就不是對待一個不太熟悉的隔壁班同學的態度。住宅、異常、咲夜……由這三個因素構成的奇妙氛圍,再度讓我產生了即視感。就在我有些恍惚的時候,八景問道:“那麼,高川專家,現在該怎麼辦呢?你會不會什麼異能或者魔法什麼的,一口氣給這個房間開個洞?”八景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像是揶揄,但是,她的表情卻仿佛在說“你該不會真的可以做到把?”。門後的咲夜也安靜下來,似乎也在等待我的回答。“我曾經擁有超能力量,隨著異常的加劇,大概就會回到我的身上,但是,現在還無法施展出來。”我認真地說:“那是一種叫做魔紋的力量,不過,在屬性上,並不具備直接的攻擊性。要用暴力解決咲夜家的異常,就算我恢複了超能也無法做到。”八景用懷疑的目光盯著我,之前說了那麼一大通話,結果到頭來還是沒辦法,我覺得門後的咲夜大概也在用同樣的目光看著我把。“我可以用神秘學知識試試,但不一定有效。”我說:“如果結合周遭的無人景況,這次的異常涉及的範圍很廣,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其弱點也一定很明顯。八景,你看看其他人家的情況。我來繪製理論上可以開門的魔法陣。”八景遲疑地點點頭,走到對麵的門敲起來,而我則從大衣內掏出特製的粉筆,在咲夜家的大門上繪製魔法陣。在末日幻境中,神秘學知識是每一個神秘專家都必須學習的,儘管在大多數戰鬥中,都可以直接使用暴力過關,不過,神秘學知識,可以讓人的視野更為開闊,也不容易受到異常情況的影響。神秘學知識並非是萬能的,而且大多數和實際情況並非完全相符,能夠在異常和神秘中起作用的神秘學知識,絕非是生搬硬套,而是根據直覺,以已知的神秘學知識為參考,去臨時構架出相應的神秘現象——兩種神秘現象的中和,就是神秘學知識破解神秘事件的方式。魔法陣也是神秘學知識的一種,通過構架魔法陣,引發臨時數據對衝,就是我對這種力量的理解。不過,在大多數情況下,可以用魔法陣形成臨時數據對衝現象的可能性是極小的,即便是我,也隻在其他專家使用成功過。這一次,卻是我必須自己來的情況了。卡門、沙漏、幻覺以及當前的異常現象,都證明了怪異和神秘已經可以通過更實際的方式體現出來。那麼,理論上,神秘學知識也不再隻是妄想,而是可以真正形成力量的東西。我集中精神,放空思緒,在直覺和本能的作用下,右手就像是擁有自己的知覺般移動著,粉筆一圈一圈地在門上描繪出複雜的圖案。這些完全由弧線勾勒出來的圖案就像是每一塊都不完整,但結合在一起,卻擁有一種規律的美感。我其實一點都不明白這個魔法陣的具體內容——它隻是以“開門”為初中,結合潛意識運動和神秘學知識,臨時構造出來的東西。它不在任何神秘學知識中有記載,但又沒有脫離那些知識理論,其能力並非是萬能的,若是有作用,大概也隻是在當下而已。當我停下粉筆的時候,八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我的身後,之前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魔法陣上。八景盯著我構架的魔法陣,似乎在鑽研其中的道理,然而,這東西本就是無法理解的東西,即便是我,其實也不明白那些複雜的紋路各自意味著什麼,雖然是根據神秘學知識構造出來的,但是,這些知識僅僅在潛意識中被運用,表層思維在這個過程中,一直都是空蕩蕩的。